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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伯谨不置可否,淡淡道:“那,依你的意思?”
总管愣了愣,方才回转过来,一边斟酌道:“公主避痘离都,宫里派来的太医们也说了,这病最是容易染上,不得见人的。那小尼姑却不知为何突然闯了进去,此事蹊跷,且不知她欲意如何,但万一也染病上身,可不是小事!或者请医官看看,若不好便——”
萧伯谨默了默。
郑总管嗖然住了口,不敢接话。这位主子年纪虽轻,却城府极深,心思难测,纵然是他跟从侍候了许多年,也不敢妄揣。
稍许。
“她现在何处?”
“暂时在后院东侧关着。”郑总管道。
“如此,便先看着罢。”萧伯谨道,俊脸上不见喜怒。
4
4、渡己 …
又冷又饿。
顾朱朱缩着身子窝在角落里,眼巴巴瞅着窗口。窗外一个人影也不见,静悄悄的。
她惹师太生气时也曾被严令面壁思过,可最多撑不过一早晚,小师妹常偷偷来望她……这次,已经过了三天三夜,却没看见一个人来——除了早上睁眼时看见搁在窗沿边两个已经冷掉的馒头,没听见一声响动,外面安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难道,把她忘了?
顾朱朱饿极,无力地垂着手指蹲在地上画馒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若这些馒头现在热腾腾地出现在眼前,她至少能一口吞下一大笼!
可它们变不了真的。
肚子饿得咕咕叫,顾朱朱抱着肚子垂头发愣。
门忽然开了——地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顾朱朱怔了怔,双眼一亮。
“阿宝!!”
她呼啦一下子扑了过去,撞进一个暖和的怀抱。
少许,头上传来温和的声音:“被吓着了?”
朱朱连忙摇头。
萧伯谨将她微微推了开些,谁知她又缩过来,光秃秃的小脑袋直往他怀里钻。萧伯谨低头看她,无奈,解下外衣笼在她身上,替她将扣袢一一系好。
“这下可好些了?”他道。
“你不冷麽?”顾朱朱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裹紧了衣袍。
萧伯谨笑着摇头,道:“习武之人,不妨事。况且,我回去再添衣也不迟。”
呆在他怀里渐渐暖和许多。顾朱朱想了想,还是不明白:“阿宝,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头上沉默。
得不到回答,顾朱朱又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
她不安地蹭了蹭,过了会儿,头上仿佛传来一声叹息。
“不怕,过几日我便接你出来。”萧伯谨低低道。
“嗯!”朱朱双眼一亮,安心了,瞬时连这几日的苦恼都一并抛到脑后。听了阿宝的话,她总是信的。
“……这两日,你身子可有什么不适?”顿了顿,萧伯谨问她。
顾朱朱可怜兮兮抬头:“阿宝,我饿——”
“还有什么没?”
“肚子一饿就冷。”
“……”
离开时,萧伯谨又被唤住。
“阿宝!”
朱朱忽然想起来,忙道:“你的朋友一直在睡觉,我走时她好像醒了,可我没顾得上同她说话……”她支支吾吾地说,有些歉疚。
“无妨。”
略顿,萧伯谨又加了一句:“你顾着自己便好。”
朱朱忙忙点头,忽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他走后不多时,果然有人送来了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馒头,还有御寒的衣物。顾朱朱恶狠狠咬下一大口热馒头,狼吞虎咽地想:噢噢,还是阿宝最好!!
******
几日后。
明日,借住在馒头庵里的众人便要离开。
书房里,郑总管正在一一回禀回程事宜。说话间,他抬头觑了一眼,据经验揣摩,上头这两日心情好似不大好。他度量着,便不再絮絮叨叨地一一说明,只拈些要紧的先回话:“公主自从醒过来,这几日已能下地走动,又用了些膳食……看是将好了。”
萧伯谨淡淡应了声。
郑总管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主子——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这,却极少见。
他正想着怎么继续回话,没想到萧伯谨突然开口,却转了问题:“这几日斋饭都是你亲自送去?可——都还好?”
郑总管心领神会,忙道:“确是属下送了过去,其他人并没见着。”
见萧伯谨看过来,他忖度着又道:“早晚添加的衣物都已送过去,那,那位,看起来精神尚且不错。”其实,某人何止不错,简直是活蹦乱跳,就像那砧板上的鱼一般。
萧伯谨点头,顿了顿,又道:“问问她,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没,一并添上。”
郑总管忙应喏。面上虽不敢露出来,他心里却着实疑惑的很:人是上头要关的,不让放出来,每天回话时却都会问上一两句,问寒问暖,对那人确实不同。若说不在意吧,不该这般;若说在意吧,又为何……这主子的性子是越发难测了。
莫说郑总管感叹,此刻,连萧伯谨自己心里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权衡利弊间,明明已经定计,便不该再多虑,更不该犹豫,这不是他一贯行事的性子。
夜,黑蒙蒙一片,偶有星光一闪,迅即又消失在沉沉天幕。
过了今夜,他也该回朝了。
萧伯谨独立院中,眸中沉沉,便如同这浓黑的天幕一般。人都羡慕他年少得志,岂不闻高处不胜寒。朝廷风云莫测,即便身在此处,离都中有些距离了,举目青山隐隐,闻听暮鼓晨钟,梵音声声,他只怕也难以摆脱。心里有太多放不下,这一世,纵然遍览经卷,他也早已注定与空门无缘。
度人?还是先度己罢了。
萧伯谨心里自嘲好笑,抬望浓黑夜空,不自觉抬脚朝后院走去——
或许,还想再见见她——最后一面。
“轰!——”忽然,厢房顶上猛地腾起一束红光,在漆黑中格外耀目。
“着火了!着火了!”紧接着众人惊慌的呼喊。红色的火舌在夜空中升腾、肆虐,毫无顾忌地吞下所及,木头横梁的断裂声“噼噼啪啪”响起,惊心动魄。
这场火来得突然,有些让人不知所措。火光飞舞,映在青年男子浓墨一般沉静的眼底,变幻莫测。
电光火石间,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自脑海里晃过,萧伯谨心中没来由一提,转身疾步向东北侧走去。
“大人,大人,”郑总管气喘喘跑来,上气不接下气:“西厢房出事了,公主,公主还在屋里——”
萧伯谨眸中一沉!
……
******
江水沿着山势曲曲折折流下来,拐角激流处,一个大木桶被横住了,撞在水面上打着旋儿。
年运远远见了,心里一喜,登时甩了根绳子出去,那绳子似长了眼睛,恰恰勾住桶沿,被他一把一扯一带,干脆利落地过到了岸边。
江边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掀开着,里面却没有人。
“公子!公子——”年运忽然惊叫起来:“这桶里还藏了个人呢!”
“公子——”
“年运,你又该找打了——”懒洋洋的声音像醉人的桃花酿,明明是在责备,却听得人熏熏然,入耳入心。
说话间,从林中步出一位年轻公子,身着宽袍广袖,飘逸不凡。端看那桃花粉面,唇边三分笑意,却生生让人愣住了神,再移不开眼。
他说出的话却让人更开不了口。
“不过桶肚子里有人,又不是人肚子里塞桶,有何奇怪?”
年运叹了口气,但看他们家公子模样俊俏非凡,只一说话便露了馅。想当初,公子刚落地时,团团圆圆一个小人儿,如宝似玉,光是模样已震慑了整个洛阳。莫说老爷夫人喜得合不拢嘴,连宫中也惊动了,亲自来探望。旁人艳羡,私下打趣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将来还不知如何如何呢。
谁知,公子果然不负众望,随着时日过去,出挑得一日更比一日好看,连树上鸟儿见了都欢畅地拍翅膀。“洛阳城,东府子”——有谁不知,谁不闻?可从识字开始,自家公子便渐渐与众不同起来,说聪慧算不得聪慧,道顽劣比顽劣更甚,每每让人无措。就连夫人见了也直叹气,悔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再重生一遍……
这次不知为何,那头疼的主子忽然起意要出游。临行前,夫人殷殷切切反复叮嘱:“年运啊,什么都好说,你只需护着你的主子,切莫让他被人打折了腿,你二人可要平安回来啊——”
公子微微一笑,洒洒道:“娘亲大人只管安心,儿子就算是拼了命也会护着自己的腿——腿在人在,人不在腿在!”
夫人一愣,满满的泪花顿时停在眼眶。
老爷闻言,气得甩手回房。
他们便在一片叹息声里上了路。走到半路,年运后知后觉方才发现,他们竟是一路直向南朝而来!
这让他吓出一身冷汗,若是万一被发现,他们只怕真就有去无回了。
……
话说而今当下眼前,桶里半蜷着个女子,光头,布衣。浑身湿透,衣衫满是污泥,狼狈不堪,脚上、腿上还带着伤,想是随着木桶从河上游流下沿途在石头上碰撞造成。
年运见他家公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一人一桶,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公子手中的桃花扇“啪”一声合上!
年运呼吸一顿,
只听——
“妙哉!妙哉!年运,拎走!”
5
5、妖怪 …
顾朱朱再度醒来时躺在一张床上,眼前一片漆黑。待脑中清明了些,方觉头上脸上都被蒙了纱布,睁不开眼,只觉浑身发软,又痒,却一点力气也没。
屋外面偶尔传来些响动。
她心里忽然有些害怕,呆了呆,鼓起勇气开口:“有人吗?有人吗?”
“咯吱”,门开了,有脚步声进来。
“公子,她醒了。”一个声音大声道。
“霍霍霍……擦擦擦……”好像是磨刀声。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年运早已习惯,干脆自己问话。
朱朱迟疑,道:“贫尼悟空。”
“……”
想了想,年运道:“你病了,生了水痘,我家公子把你绑起来,是怕你受不了【奇】痒挠伤自己,帮你【书】医治呢。你眼睛被【网】烟气熏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要睁开。”
“……那我几时能好?”朱朱小心翼翼问道。
“还等几日吧,或者十来日?说不准,得看我们公子心情,没死就能活。”年运不耐烦丢下一句。
“……”
脚步声又匆匆走出去了。
“哎,施,施主,敢问你们是——?”
“擦擦擦……霍霍霍……”
“这里在翠屏山附近麽?”
“霍霍霍……擦擦擦……”
“你们有没有看见我师太,还有师妹她们?……”
磨刀声突然停住。
“年运。”外面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
“你问她头还晕不晕,困不困,还想不想再多歇息几日?”男子声音温和、关切,似流淌的春水一般。
顾朱朱已经听见,忙感激道:“不晕了,也不困,多谢施主。”其实,现在她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涨涨的,可能是睡多了。
“这样啊——”男子应了声,继而放低了声音,却恰恰让顾朱朱听见:“年运,那便速速将她打晕了罢,我耳根好清净些。”
“……”顾朱朱安静了。
过了会儿,听外面道。
“公子,你有把握治好她?”
“自然——我瞧三师父给叔父医治时,便是这般用药。”
年运点头,忽地一惊:“可是六老爷他,他——”
公子叹了口气,“师父说,那是叔父大限已到,强求不得,更怨不得他。这次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我得了机会再找个人试试。”
“……”
顾朱朱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