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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漆盘里的粥搁在桌案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压低声音宽慰着:“你可以放心了,那白玉珏,她已经收好了。”
本来,他还想说,这些粥,是她特意为你煮的,你好歹也吃一点罢,莫要辜负了她的心思。可是,想一想,萧胤如今已是破釜沉舟,如果知道蓦嫣暗地里还肯给他煮粥,只怕又不知该要如何折腾了,所以,还是不说为妙罢。
他看到萧胤转过身来,只是看着那碗粥,即便一言不发,可是眼眸中的那痛苦的神情便已经昭示了全部。
的确,他无需多嘴,萧胤素来心明眼亮,又怎么会看不出这碗粥是出自谁的手?
“萧念。”沉默了许久许久,萧胤终于走到桌案前,伸手端过那晚粥,看他的神色全是感激,甚至于,唤的也是他几乎已快遗忘的名讳,言辞之间却带着难测的深沉:“向晚枫要的东西,我自会想办法为他拿到的,你劝他带着蓦蓦早日离开大骊吧,这里不是个安生的地方,而且,我身边有居心叵测身份不明者,想要对蓦蓦不利——”
“你还是叫我莲生吧,自出了那皇城宫门,萧念便已经死了。”那一刻,莲生清楚地看到,萧胤的手指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尤其是指尖,几乎个个都能看出曾经血肉模糊的惨状,似乎是曾经因着某种痛苦而硬生生地抓抠硬物,把指甲也蹭得与皮肉分了家。“你说的这事,我会尽力的。”他听明白了萧胤话中暗藏的告诫,不置可否,也不把话给说绝了,只是面无表情地应着,把漆盘里的香油小黄瓜也端了出来,而后便转身打算要离开。
他不愿在这里停留太久,他怕见到这种难以言喻的惨状,他更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忍不住,对蓦嫣说出所有的实情!
可是,萧胤心知他的死穴所在,早就逼着他拿他母后发毒誓,要他一生守口如瓶,他又怎敢妄自开口?
“萧念,事成之后,你会如愿见到你母后。”在莲生身后,萧胤眉目淡然,深邃的眼眸如今有几分空洞地闪烁着,微微眨了眨,其间暗藏的哀戚仿佛可以将人心也给剪碎了。坐在桌案旁,他端着碗,极慢极慢地吞咽着那温热的肉末青菜粥,似乎是借着那滋味得了些暖意,脸色不再如死灰了,可仍旧带着雪一般寂寂的白。咽了两口,他听了下来,止不住地咳嗽,却也还极力压抑着,让自己的言语不至于断断续续:“依着蓦蓦的性子,定不会待薄了你们母子的。”
“待薄也罢,厚遇也罢。”莲生顿住了脚步,那已经日渐挺拔的身形透着一抹不应属于他这年龄的萧索,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便想起了她泪痕满腮的模样,好半天才涩涩地哑声挤出一句话:“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看着我,想着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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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嫣一直不太理解,依照向晚枫素来矜傲的性子,即便是看在向软衾的面子上不好推脱,应了南蛮王那个猥琐大叔的邀约,可在大骊滞留了将近一个月,有再多养生方面的技术问题要探讨,也都该圆满了,可为什么还是不咸不淡地继续滞留着?
后来,她结合着数次与向晚枫前往南蛮内廷赴宴的情形,左思右想了好几日,这才慢慢醒悟,向晚枫此行,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上了南蛮王的宫殿里藏着的稀罕药材,许是想着要从那些药材里找出合适的,用以医治自己的家族宿疾吧。
其实,有时想想,她觉得自己颇有些对不住向晚枫,以往,她时时因着萧胤身上的长寿阎王之毒而提心吊胆,甚至于,为了替他解毒,她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可是如今,明知向晚枫有类似遗传病一般的家族宿疾,医治不妥便活不过二十五岁,可她却有点没心没肺,鲜少为他担心。
而且,看向晚枫那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也的确是完全不怎么怕的。
是不是因为在萧胤的手里吃了亏,所以,即便是向晚枫对她无微不至,她便也不肯再全心全意地付出感情了?
有所保留总是好的,至少,绝不会再伤得如此重。
两日之后,正逢农历六月二十四,南蛮一年一度的耍海盛会在点苍山下的洱海畔举行,据说,这一日不仅人人皆要盛装,还会在洱海畔进行龙舟赛,姑娘小伙儿都可以借着赛歌对调向心上人表白。
作为南蛮王的座上嘉宾,向晚枫自然是要带着蓦嫣出席的,而莲生也随同他们一起前往。
蓦嫣入乡随俗,着了一身南蛮的盛装,头上和身上层层叠叠的银饰压得她很辛苦。一路上,俊逸非凡的向晚枫自然是引人注目的,只不过,他身边带着蓦嫣,又是南蛮王的宾客,那些倾慕的女子也不敢对他放肆,只能远远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莲生就不一样了,他长得甚得姑娘青睐,且跟在软轿的后头,不时的被姑娘们抛来的鲜花首饰之类的物品打中,尴尬得他只是埋着头,虎着脸,一言不发。
在洱海边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入了座,蓦嫣只见下头处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海子里的龙舟似乎也准备妥当了,只待南蛮王亲自敲响金锣,龙舟赛便可开始了。
可是,南蛮王也不知被什么事给耽搁了,久久不曾出现,为了不耽搁吉时,南蛮的拜月教的祭司代替南蛮王敲响了金锣,龙舟赛便就开始了。
蓦嫣对那龙舟赛的兴趣并不大,反倒是本能地东张西望之下,兀然发现莲生不见了。她正纳闷莲生是不是被春心荡漾的姑娘们给掳了去之时,高台下突然有了些微骚动,一队侍卫直奔他们而来,将蓦嫣和向晚枫团团围住。
“这是什么意思?”向晚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侍卫首领,在瞥见那闪着寒光的刀锋时,唇角挤出了毫无笑意地笑容,语气甚为轻慢,却并不生气,那言语,与其说是带着怒意的质问,不如说是一种不屑一顾。
“方才,有几名刺客前往王宫,不仅盗走了王上珍藏多年的玉液琼浆草,还想趁乱刺杀王上!”那侍卫首领自然是认得向晚枫的,言语恭恭敬敬,神色却满是戒备:“有知情人称,那些刺客与神医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事,还望神医多多包涵,前往内廷,向王上做一番澄清。”
蓦嫣本还莫名其妙,不知那刺客什么的怎么就与她们牵扯上了关系。可是,当她听到后半截,霎时便明白,那些盗药的刺客说不定是与萧胤有关的人,如今,定然是行迹败露,南蛮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罪魁祸首,便就来找他们要人了。
看来,萧胤到南蛮来,果然是心怀不轨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玉液琼浆草定然是向晚枫觊觎的药材,他却先一步命人盗走,只为胁迫向晚枫医治他。
他果然是时时刻刻都要抓住他人的把柄才有安全感的呵!
“我与内子俱不认识什么刺客。”听说玉液琼浆草被盗,向晚枫哂然一笑,将蓦嫣护在身后,容颜森冷如覆三尺冰霜,幽瞳迸出点点致命幽寒,倨傲至极,似要冻结空气:“也没有必要去向谁澄清任何事!”
见向晚枫毫无配合的意思,那侍卫首领也恼了,脸色一寒,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既然如此,就请恕我等失礼了!”
双方似乎正打算要动手,那海子里正在飞一般行进的龙舟突然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惊得众人尖叫呼喊,顿时便骚动混乱起来。接着,周围也陆续传出了爆炸声,趁着那些侍卫被混乱惊得目瞪口呆之时,向晚枫突然推了蓦嫣一把——
蓦嫣站得不稳,往后一退,一脚踩空,竟然直直地往水里跌去!
耳畔是呼啸的冷风,蓦嫣的身体象萧瑟秋风中凋零的花朵,急速地往下坠落。那一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临死前的恐怖也没有,平静得不像话。掉进水里的那一刹那,她突然难以抑制地恐惧了起来。
如果向晚枫把她推下高台是为了要救她,那么,她这么仓促地落水,会不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一切容不得她多想,身上那沉重的首饰和繁芜的衣裙如同是绑在身上的一块石头,不停地将她往深处拖曳,缺氧的痛苦让她的肺如同要裂开一般狠狠疼痛着,黑暗极其迅速地席卷而来。
在晕厥前的一刹那,她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正飞快地朝着她游了过来。
以身为饵
没有想到向晚枫会突然一下把蓦嫣从高台之上推进水里,那一刻,眼见着那若离枝白萼般下坠的身影,萧胤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停跳了,理智在瞬间便消失得一丝也不剩,不顾尚彦柏的反对,只是本能地跟着一头扎进水里。
他心知肚明,蓦嫣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
许是因着三伏天的缘故,水并不是很冷,他很快便抓住了蓦嫣,几乎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她托出水面。
她已经晕厥了过去,也不知是身体使然还是受了惊吓,一张脸惨白如纸。而她的腹中,正在孕育他的骨肉——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免不了揪得紧紧的。
他并不清楚那正在行进中的数架龙舟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爆炸,甚至于,周围各处也在不断发生爆炸,就连那观赛的高台如今也被炸毁了。南蛮王没有到场主持这耍海盛会,着实可疑,不过,那玉液琼浆草倒是的的确确在他的身上。此次潜入南蛮,他没打算要曝露身份,所以才会万事低调,而南蛮内廷中早有他安插的内应,在他的指示之下稍稍使点手段,为向晚枫拿到那玉液琼浆草本就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只是,他也不过刚刚才拿到那玉液琼浆才而已,究竟是谁点了水,把一切的矛头引到了向晚枫和蓦蓦身上?
难道,那潜伏在南蛮内廷里的人被识破了?
那么,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又是怎么回事?
为何如此巧合,巧合得如同一个早就预设好的阴谋?
一时之间,他理不清这纷乱的思绪,只是尽力地托着她往岸边游去。拜那爆炸所赐,不少人在水里扑腾,情势极为混乱,所以,他们也就不那么显眼了。上岸之后,心急如焚的尚彦柏正驾着马车东张西望,见到全身湿透的萧胤抱着蓦嫣,立马让他们上了马车。在车上,萧胤为蓦嫣号了号脉,发现她并无大碍,只是溺了几口水而已,狂跳的心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听尚彦柏说,向晚枫把蓦嫣推下水之后,那用以观赛的高台之上就发生了爆炸,那些侍卫死伤惨重,而向晚枫却不知去向。
由此可见,这爆炸与突变,向晚枫定然是知情的,只怕,把蓦嫣推进水里,也是早就计划好的。
只是,这么做或许的确是为了蓦嫣的安全着想,但,向晚枫难道不知蓦嫣不识水性么?
萧胤为蓦嫣换上了干衣裳,可眉却紧紧蹙着,似有一抹思索之色在眉眼间,脑中不断预设着其间的可能性。
而趁着一片混乱之际,那马车悄悄地向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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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之时,马车停在大汉宁州与南蛮交界的苗岭山的山脚下。因着这一带多是崎岖的山岭,所以,人烟稀少,山路难行,而苗岭山上有一道长约数十丈的峡谷,人称“天堑峡”,是两国交界处的天然屏障。
萧胤坐在马车里一边守着蓦嫣,一边等着向晚枫脱身之后前来会合。
这一切,自然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如今,聂云瀚率领的大队人马正潜伏在边境之上,只待他们越过苗岭山上的天堑峡,回到大汉的领地,便要开始与拜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