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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拿他怎么办好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若说明日我便要离开京城的话,让我最舍不得的大概就是他了吧。
没有抬头,也没有睁眼,但我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影,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况且给自己的孩子一个稳定的生活,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也是你这个母亲应该做的吗?”他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的说,“很多事情,你也好,我也好,已经选择了,就不能再回头了。所以我已经决定以哥哥的身份守在你的身边,希望影也能珍惜我们的兄妹之情。”
我笑了一下,他的回应跟我猜得差不多,可我还是感觉怪怪的,仿佛有几分得到原谅的轻松,又有几分失落,但……罢了,正如他所讲,选择了,就无法回头了。
人生还真是一条步步惊心的路啊。
“他……”玄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他一直都没有来找你吗?”玄小心翼翼的问道。
所有人似乎都认为治好我伤的是岚,可现在大家都开始怀疑了。
我心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并没有表露出来,淡淡道,“没有。也许那根本不是他也说不定呢,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期盼等待什么了。以后,我的人生只会有惊喜和惊讶,不会再有失望了。”
没有希望,没有期盼,就不会有失望了吧,我此时需要的是心灵的宁静。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以前总是想不出,这应该是经历了何等的沧桑之后才能领悟的平淡,如今我似乎有一点点了解了。
也无风雨也无晴,我现在虽还不能波澜不惊的回首过去的种种,但我想我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所得到的和所失去的。心中虽然留了疤,那伤口毕竟还是愈合了。
* * * *
带着这种有点平淡、有点飘忽的心情,我终于在百花盛开的春天,迎来了生命中第一个孩子。
产子之前,宫中阴暗的地方也出现了许多小动作,但是凌御极倒是实现了要保护我的诺言,我的生活起居全由他的心腹包办,他自己也经常会带奏折过来凤仪宫批阅,所以很多阴谋诡计都没有机会施展。
而生产过程——由于我修习了灵胎护体——还算顺利,并没有出现九死一生的情况,当小婴儿大哭着被我抱在怀里时,我长出了一口气,不禁亲着他,低声逗他道,“你这小东西还算孝顺,没折腾得娘太厉害,娘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坐月子的时候,各宫的娘娘们都过来道过喜,连太后也来探过我一次,但是我看得出来,她们的脸上的笑容都极为勉强,想来这个嫡皇子的出现,打乱了很多人的算盘,有些人要寝食难安了。
这宫中除了我之外,唯一真心欢喜这孩子的到来的,恐怕也只有皇帝了吧。
他年过三十才得嫡子,对这孩子爱不释手,经常一下朝就跑到凤仪宫中来消磨时间,让我有时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宫中,还以为自己只是寻常人家刚刚喜得贵子的妇人,得到了丈夫全心的关怀和爱护。
可这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在我身体稍稍复原之后,皇帝便告诉我,封后大典和嫡皇子的诞生庆典会在同一天举行,日子已经定好了。那一天,我会在议政殿正式接受百官朝拜,而我的后位也就算暂时坐稳了。
封后大典的那一天,我几乎是半夜就开始梳妆,有些木然的任女官们前前后后折腾了几个时辰,才算准备就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扮得如此繁复雍容,而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以后不管什么场合,我都会拒绝以这种盛装出现。
从太阳还没升起就已经开始的繁复仪式,将在正午时接受百官朝拜之后结束,而这整个过程,我不是站着就是跪着。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种事情一生真的只可以做一次,再做一次连圣人都会疯掉吧。
正当我终于在议政殿面无表情的等待典礼完成时,我注意到了一个人。
他站在文官一列的第二位,相貌平凡,但浑身上下都透着说不尽的风雅,这使原本相貌平凡的他,变得几乎是光彩夺目。
我看了他一眼之后就目不斜视的望向前方,可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强按下那份惊悚,我一直忍到回了凤仪宫,才匆匆忙忙叫内侍宣玄进来。
他一到,我就斥退了所有的奴才,省了所有的寒暄,直接问道,“文官列站第二位的是谁?”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表情有点怪异的答道,“是谢轩。你不知道吗?他是谢弘的长子,也是新任谢家家主,现在担任三公之一的司空一职。我以为你已经放弃对付谢家了,现在改变主意了吗?想要父债子还?”
谢弘死后,我确实对谢家不再感兴趣了,因为他死了,我再对付谢家便只是迁怒。我觉得自己的精神觉悟还没有那么低,罪不及家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可这个人不同,他的事情我一定要问清楚。
微一蹙眉,“他之前担任过什么职务?”
“他十年前就开始涉足官场,从廷尉做起,一路被提至尚书令,谢弘死后,皇上恩典,将他升为司空。不过此人才能颇为平庸,皇上和我到现在也想不太清楚,谢弘英明一世,为何会最后将家主之位传给他。”玄有些疑惑的说道。
我也不解。他竟然已在京中十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面容不同,但那种气质、那种感觉甚至那种淡淡的梅香都告诉我,他绝对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他瞒得过谁都瞒不过我。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没有死。但他既然在京中,为什么不来找我?而且他还成为了谢家家主?
我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猜都已经没有精力,呆坐了一下午,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去夜探谢家。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好了。
他欠我一个解释,而我相信,以我目前的心态,不管谜底是什么,我都可以坦然接受了。
我只希望,那答案不要太过于残忍。
鹊桥归路(上)
谢家虽是豪门世族,但并不是所有族人都聚居在一起,而住在离皇宫不远的安国公府的,便只有家主直系。
他既然已经是家主,定然是住在那里了。我静待所有宫女退下之后,才起身换衣飘出了宫,直奔安国公府。
在这并不算短的一段路程中,我的头脑依旧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也想不到,只是紧握的双手中渗出的冷汗泄漏了心中的紧张。我真的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刨根问底是不是明智之举,但我知道若找不到答案,我恐怕一生也难以心安,所以无论如何,这一遭我也是要走的。
安国公府并不比睿王府小上多少,一院一馆的找了半个时辰,我才不得不承认,今天晚上是来得冲动了,就这样找下去,恐怕到天明我也找不到谢轩住的院落。
苦笑一下,正准备放弃的时候,远处突然飘来了悱恻清幽的琴声,乐音中充满缠绵思忆,奏的应该是《有所思》。
我心一动,循着琴声找了过去,穿过了无数亭台楼阁,最后在一个古朴雅致的院落停了下来,隐身在暗处望向院中凉亭,我果然看到了那抹夜夜入梦的绝代风华。
这院中所种多为梅树,时已深春,梅花早已谢尽,只剩满园绿意葱茏,在月光下更显幽碧。我沉浸在这样清冷的意境中,倾听着越发哀婉凄绝的《有所思》,不觉间竟痴了,直到琴铉断了一根时的刺耳声音传来,我才被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泪流满面。
铉断,曲终,他的心也乱了吗?一时间这不小的院落中只听见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叹了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温润的嗓音随即响起,“跟我来吧。”
他早就知道我隐身在旁了,不过我一点不感意外,毫不犹豫的现身跟着他穿过花园进了书房,还随手关上了门。
关好门转过身面向他时,他已经站靠在书台前看着我了,虽然是不同的脸孔,但那双此时有些泪水氤氲的眼让我百分之百确定他就是他。
缓步走到他身前,我抬头伸手探向他的颈根,摸索一阵,找到一处接口似的不平,用柔劲一掀,将他的面具整块揭起,露出了他由于长期不见阳光而有些苍白、却依然俊美无俦的脸。
整个过程中,他都一动不动,只是用带着些许哀伤的眼神紧盯着我。我心一皱,闭上眼倚进他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他顺势搂住了我的腰,搂得那么紧,就像要将我融进他的身体一般。
不需要言语,我们在这种沉默亲密的肢体交流中便已经清清楚楚,我们依然心系彼此。
全心享受着这种心灵相通、血脉相连的感觉,我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声音也不愿发出,仿佛一出声,这美好的幻境便会倏然不见,所以我刻意忘记了之前所有的疑问,如果可以,就让我停留在这梦境中,永远都不要把我叫醒好了。
许久,他抬起我的脸,我睁开眼睛对上他温柔溺人的眼神,他低首轻轻吻了我一下,目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开口温然道,“小梦有很多事情想问我吧?”
我抱紧他,死命的摇头道,“没有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只要这样子就好了,我什么都不必知道。”
说我怯懦也好,逃避也好,我现在只想留住眼前的此刻,因为我强烈感觉到他将要告诉我的,会让我立刻从美梦中醒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伸手吸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然后把我抱到他的腿上,我不肯看他,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那一天,我爹并没有杀死我,只是闭塞了我所有的经脉,让我处于假死状态,把我抓回了家。”他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从我们生离死别的那天开始讲起。
我抬手想捂住他的嘴,却被他轻轻抓住。他哀伤的看着我,沉痛道,“小梦,如果有选择,我即使死了也不愿让你的眼染上人世的沧桑。可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逃避也没有用,不是吗?很多事情我们必须要面对。”
感觉自己的泪腺又活跃了起来,我再次将头埋进了他温暖的胸膛,无奈的听他接着讲了下去。
“他把我弄醒之后,就告诉我,他并没有杀死你,但我若想让你活命,就必须听从他安排。我问他你在哪,他又不肯讲,别无选择之下,我被他丢到了天魔洞。那是历代魔门宗主继任前接受考验的地方,我在里面被困了三个月,勉强逃出来之后,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他。能让他被困了三个月的地方,可能比地狱还可怕吧,虽然他轻描淡写,但我可以想象那脱困的过程是怎样的九死一生,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啊。
感到我的紧绷,他轻柔的抚了下我的背,接着说道,“刚刚恢复,我就被他逼着开始接手魔门和谢家的各项事务。因为一直都和外界消息隔绝,我开始怀疑你根本就是被他杀死了,于是我几次与他动手,想逼问出你的下落,却几次都落败。”
他自嘲的一笑,“三十年的差距,并不是天资能弥补的。不过,后来他见我不看到什么证据是怎样都不会听他的了,便拿了几封你写给玲珑阁管事的密函给我看。认出你的字迹,确定了你还活着,我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但也清楚你的性命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下,无可奈何,我只得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