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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亲热地捏爱军的脸颊:“要不要?”
爱军嘶嘶地吸着气,含含糊糊地说:“要,要要。”
爱军的样子象一只挨了欺负的小老鼠。
解放松手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解放忽然一拍脑门儿:“忘了件要紧的事儿。有样好东西给你瞧。”
#奇#“是什么?”
#书#“来。”
#网#解放带着爱军进了家门。
堂屋里摆着茶几与简易沙发,转角处有一个楼梯。
解放把爱军拉进楼梯拐角处的一间屋子。
屋子很大,一张北方特有的大炕,上面铺着暄软的褥子,炕角处有摞上去的箱子,炕边一个红木的小柜子。
“这是我奶奶的屋子。你来看。”
解放打开橱子,伸手进去在一堆衣服杂物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蓝布包。
蓝布的颜色都退成了羽白,看来有年头儿了。
打开布包,解放拿出一样东西送到爱军眼前:“瞧!”
解放手指间一样婆婆的物件,亮晶晶的,爱军惊讶道:“戒指儿?“
解放得意地斜斜眼,鼻子里哼哼,象一匹精神翼翼的小马驹子。
两个小孩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新近看的那电影里的镜头。
“过来爱军。”解放说:“你说,你愿不愿意一辈子跟哥在一块儿?”
“当然愿意啦!”
解放拉过爱军的手,把那枚金戒指往他手指上套去。
中指、食指、无名指,小姆哥,一一试过,全嫌大。
最终在大姆指上头勉强套住了。
解放拍拍手,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还得说:‘爱肚。’”
“爱肚。”爱军毫不犹豫地脆声说。
“我也爱肚。”解放嘎声崭斩钉截铁地说。
夕阳把屋子照成一种温暖甜蜜的橙色,象满屋子流淌着清亮的蜂蜜一般。
两个小小少年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们并不懂得那戒指的含义,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们要一辈子在一块儿的决心。
一辈子有多久,路程有多长,困苦有多少,他们并不知道,这个透明透亮的誓言,刻在心里,鲜明美丽,有一天还会疼痛。
那天,爱军留在解放家吃饭。解放的爸妈工作挺忙,常常顾不上回家吃饭,家里常常只有解放与奶奶两个人。
奶奶是个高大身材的老人,头发花白却依旧浓密,在脑后盘了硕大的一个髻,高嗓门儿大喉咙。见了爱军十分喜欢,粗糙的大手摸着爱军的小脸儿,说他的小模样怪招人疼。
奶奶做了炒疙瘩,加了在院里现摘的青菜,果然是新鲜脆嫩,两个孩子吃得好香。
解放飞快地吃下一碗,把空碗伸到奶奶眼前:“再来一碗!”
爱军见状,也三口两口地扒完了碗里的食物,把碗伸过去。
汁水全糊在了他下巴上,解放抻起袖子就给他擦。
奶奶突然看见了爱军大姆指上那亮晃晃的东西,大声说:“我的小祖宗,你们把啥东西拿出来玩儿啦?”
那是她的嫁妆,偷偷藏了好多年,不想被这两个小子翻出来了,奶奶气得脸都胀红了。
爱军被奶奶的气势吓住了,连忙褪下戒指,缩脖儿从椅子上跳到地上。
解放叫:“是我拿的!”
奶奶从身边抄起一柄扫帚疙瘩。
解放一下子跳过来热来挡在爱军的身前,雄赳赳地说:“不准打我的媳妇儿!”
奶奶愣了:“你媳妇儿?”
”对啦。我要保护我的媳妇儿。”
“你媳妇儿是谁?”
“爱军!我给爱军戴的戒指,爱军就是我小媳妇儿了!”
奶奶放声大笑起来。
”别笑!“解放在奶奶的笑声里感觉到一丝挫败,梗了脖子又说:“爱军就是我的小媳妇儿。我们还说了‘爱肚’啦。”
奶奶又气又笑:“什么爱肚子爱肠子的,这是没给我弄丢了,不然,看我不活扒了你的皮!”
后来,奶奶把这个笑话儿讲给解放爸妈听,爸爸妈妈也都暴笑起来。
此后很多年,这件事都是家里人常常提起的笑话儿典故。
这之后不久,第一届全运会召开了,解放爱军他们学校与其他三所小学共选了有百十来号人组成了一个方队,天天下午操练正步走,孩子们都累得瘦下去一圈儿,可是,那时候的孩子,单纯、听话,小小的心里,充满了热情,还混合着巨大的自虐式的克已精神,几乎要满溢了出来。他们,没有一个叫苦的。
这一天,正是最后一次彩排。
孩子们穿着齐整的白布衬衫与蓝布裤子,白色的田径鞋,那种最简单的样式,被称做“小白鞋”。
爱军脚上的那双是解放借给他的,略有些大。
解放蹲下身给他用力紧了紧鞋带,向他保证不会走半道儿上掉了。
爱军紧张得小脸刹白,解放不由得搂搂他的肩。
就在这一天,解放给爱军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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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九年九月,第一届全运会召开。
这一天,是开幕式最后一次采排。
解放与爱军站在队伍里,等待着自己所在的这一方队出场。
解放显得有点儿心事重重的,不时地歪头看看爱军。
他终于下了决心似地悄悄拉拉爱军的手,叫他:“爱军爱军。”
爱军细声细气地问:“什么事?”他连头也不敢摇晃,端端正正地站在队伍里,又紧张又兴奋。
见解放不作声,爱军用眼睛的余光斜斜地望过来,他墨黑的小蝌蚪眼睛从这个角度看显得非常地生动俏皮。
解放心里酸酸痛痛的,终于嗫嚅着说:“爱军,我要跟我爸妈去四川了。”
爱军没有听清,问:“什么?”
解放又说:“我要跟我爸妈去四川了。”
爱军没动静,风把他的额发撩起来,盖住了他的眼睛。
突然,爱军推开身边的同学,从队伍里冲了出去。
许解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也冲出队追了上去。
两个人的离队,引起队形大乱。孩子们都慌了手脚。
解放终于在体育馆大后门口找到爱军。
爱军蹲在高大的铁门旁,满面的汗水,蜷得紧紧的,象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动物,乍起了满身的毛。
解放在他身边也蹲下。
爱军说:“滚一边儿去!”
解放叫:“爱军,爱军。”
爱军说:“滚开,滚到四川去吧。”
解放伸手过去摸摸他汗湿的头发:“爱军,我向毛主席保证,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
爱军一叠声地说:“滚开滚开滚开。”
声音里的哭音密匝匝地在解放心头碾过。
解放抱住他的小脑袋,护在自己胳膊下面:“我向你保证爱军,我一准很快就回来。”
爱军哭了,在解放的怀里,声音乌突突的。
“我都说过‘爱肚’了。”
“我也说了呀爱军。我很快就回来了。”
解放也哭起来。没有声音地哭,耸起肩膀,蹭掉脸上的眼泪。
两个小孩子,靠着斑驳的青砖的墙,两颗黑发的头紧靠在一起。半晌,解放和爱军抬起头来。
解放说:“你听。该我们了。”
他们听见体育场内传来的隐约的口号声,正是他们的同学们清脆的童音:“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爱军说:“完了。咱们要受批评啦。”
解放伸手擦去爱军脸上的泪水,他的手上本就在墙边儿上擦了一块儿黑,这下子,黑全抹在爱军脸上了,爱军成了花脸小猫。
因为扰乱了排练,两个孩子都被学校留下罚抄黑板报。
爱军字儿写得不错,解放会画两笔,两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少先队大队部里,满脸的粉笔灰,扑在巨大的黑板上写着画着,象两只忙碌的小壁虎儿,间或用手指触碰伙伴以取乐儿。
窗外,有晚归的调皮的孩子经过,攀了窗框笑话他们。
解放龇了雪白的牙冲过去,孩子们嘻哈着跑远了。
解放过来小狗儿似地蹲在地上仰头看爱军以握铅笔的姿势握着粉笔在抄一篇报上的社论。粉笔划在黑板上发出吱扭的怪叫声,解放一听就打一个冷颤。
“啊呀,我最怕听这声儿了。”
爱军斜眼看他,哼了一声,故意用力划下去,吱扭声更刺耳了。
解放扑到他身上抓挠。
两个孩子笑成一团。
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咕噜噜,咕噜噜。”
爱军:“老鼠?”
解放细听了一会儿,笑得趴在桌子上摇晃:“是你的肚子!”
又是一阵咕噜噜,咕噜噜,爱军把头贴在解放的肚子上听,“这回是你的肚子!”
两个人真是饿了,看看黑板还空了好大的一块,索性躺在队部中央摆着的一张旧乒乓桌上,一会儿你趴在我肚子上听听,一会儿我趴在你肚子上听听。
“哥,饿!”
解放在口袋里掏摸了一会儿,掏出饼干的一块碎角儿,一掰为二,一半儿自吃了,一半送进爱军嘴里,爱军湿乎乎的小舌头在解放手指上舔了舔。
解放说:“你还想吃肉啊?”
爱军说:“吃肉,我要吃肉!”
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两个人同时一个激灵坐起来。
门没有锁上,被轻轻地推开了。
是爱军的妈妈。
爱军欢呼一声跳下来,扑到妈妈怀里。
爱军妈妈带来了饭食,两碗新做得的炸酱面。妈妈用一块厚实的头巾包着。
“还热乎呢,快吃。”
两个小孩把头埋在大碗里,吃得呼里呼拉的,酱汁流了爱军一下巴,解放用衣袖给他擦了。
妈妈笑起来,“一样是个小脏猫。”
吃饱喝足了,两个人又忙活儿了大半天,总算把黑板报抄好了。
天都黑透了。
妈妈说:“该回家了。”
解放蹭啊蹭啊不肯动步。
蒋妈妈问:“你怎么啦?”
爱军嘻笑道:“回去晚了,他怕他爸揍他。”
爱军妈妈说:“得,我送你回去,不怕好孩子。”
解放爸妈见儿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也急起来,奶奶正是一叠声地叫夫妻俩出门去找。正乱着,蒋妈妈把儿子给他们送回来了。
说明原委,解放爸妈与奶奶谢个不住。
奶奶把小媳妇儿的典故又拿出来说了一遭,大人都笑起来,爱军有点儿害羞,解放得意地翻着眼睛,也笑了。
两家大人虽说身份悬殊,可是挺投缘,论起来,蒋妈妈跟解放的妈妈的祖上还算是同乡。
于是,两家互认了干儿子。
一个月以后,解放随父母去了四川。
爱军跟着乌乌鸣叫的火车跑了一路,汗和眼泪涂了满脸。
解放从火车窗口探出头去喊爱军爱军,声音被吞没在巨大的火车汽笛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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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下火车,解放就起了回北京的念头。
盆地地区特有的闷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石板的道路被雨水冲刷得光亮湿滑。
解放一家被接到军区大院,中午这顿就在食堂里解决了。
解放饿坏了,急急地挑了一大坨面条塞进嘴里,立刻就辣得吐了出来,眼泪也跟着刷刷地流,狼狈万状。一旁的小兵看着这孩子的样子,闷笑起来。
解放叭地扔掉了筷子,蹲到地上。
爸爸说:“你起来,你干嘛?”
解放气呼呼地说:“我要回北京。我要吃干妈的炸酱面!”
妈妈劝道:“起来吧,地上潮得很。以后有机会回北京的。”
解放哭将起来:“我现在就要回去!”
爸爸发脾气了:“那你一个人滚吧!”
解放腾地站起来就走,比小兔还快捷。
妈妈急了,爸爸对一旁的勤务兵大喝:“给我抓住他。”
个子小小的勤务兵费了半天劲儿才抓住扑腾得如同一条陷井里的小兽似的解放。
爸爸说:“长本事了啊,关你禁闭!”
果然,解放被在家里关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