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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灵隐山顶,一切如故,山色昏蒙,云气撩乱,肃杀之气层层涌涌,盘旋于峰顶的铅云之下。
如今,看守灵隐山之人换成一位执法堂的管事长老,见到来人,亦是早有所闻,态度冷淡,从执法弟子手中接过捆仙索,右手一挥,推开了殿宇大门,宣道,“犯事弟子炼缺,你触犯门规,依门规处置自今日起入问心池禁闭一年,洗涤尘心,忘断恶欲,望你珍惜修为,好自为之,一年之后,我自会开启殿门放你出去。”
殿内,问心池居中,一丈见方。水池依旧烟雾迷漫,虚虚实实看不真切,散发着清淡适宜的药香,虽看似温和无害,炼缺却不由得心中一紧。他还在山谷作外门弟子时的那次亲身经历让他对这池水不免心生忌惮。
“还杵在这儿等什么?还需我亲自推你下水吗?”管事长老立在身后冷言道。
炼缺回眸看了一眼,心一沉,暗自道,我既答应了要与师父一同以心问道,自是以本我真性面临一切考验,如今虽受难来到此处,可不正是个借机证道的机会?大道之上,艰难险阻何处不存,事事惧怕,如何成就真身?这般想来,淡静了许多,径自褪下外袍只留一身中衣,一步一步走入了池中。
“哐当”一声,大殿外门紧闭,只透过一线淡光斜照进池中。
那池水刚没及炼缺腰身,感应到炼缺周身气息,立时沸腾起来,汩汩作响,如同烈火烹油,烫得人通身赤红。
“虽太阴加诸,却意念驳杂,心性不纯,本道问你,至道之精,窈窈冥冥,无视无听,是为何意?”池水之中,一道稚嫩童声直击心底,叩问着心门。
炼缺唤出真元加持在护体壁界之上,却仍挡不住池水的侵蚀,通体如同烙铁一般,烈汗涔涔,煎熬得紧,那童子之声来来回回回荡在他的脑海当中,急欲逼出个答案。
他直觉此刻若不能交出个答案便要受到童子更进一步的惩罚,遂镇定了心神,从皮肉之痛中强自挣脱出来,忆及当日讲经堂阳长老所言,答道,“道……之精,深远幽暗,道之极,寂静空无。需得……忘视而自见,忘听而……自闻。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净必清,无劳尔形,无摇尔精,乃可长生。是以……道之至要,空无之妙相,须得静守精神,以本心体悟,才得臻妙。”
那童子闻之,清幽一笑,道,“说的倒是好,可你既口口声声谈及虚无,却不能忘心绝视,不慎智慧,心神受困,该罚!”
言罢,池中之水陡然一变,如同利剑刀锋,直劈面门而来,但见银光一闪,炼缺护体真远被剑雨刺破,苍老的容颜之上满是细小的伤口,鲜血直留,衣衫亦尽被刺破,丝绦褴褛,形状萧条凄惨。情急之下,炼缺再度激出真元修补壁界,心中苦叹道,我确实心念杂乱,被这童子一眼看出,不怪他连番羞辱我。问心,问心,问的便是我自己的本心,眼下藏拙已无济于事,便迎上了罢,这便通过神念传声于童子,“弟子……受教了。”
童子呵呵笑道,“倒是个勇于自省的!那我便再问问你!自古鸿钧j□j,混沌生宇宙,宇宙衍万物,何为虚?何为实?”
实实虚虚,炼缺历经八十载,如今被人问起,心中感慨颇多,忍了痛,在心中来来回回思虑,只为寻个答案。也不知过了过久,全身上下皆被剑雨扫得体无完肤,才沉着回道,“这世上,迁流诸行,刹那无常,有生、往、异、灭四相。生老病死,过往成空,皆为虚,无常为实。我辈修道之人,修的……便是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诸相不拘于心,本我置于无量之中,无量便是一,所以常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就是这个理。”
“哈哈!哈哈!”童子连声大笑,那池水随着他大笑转而掀起惊涛骇浪,人如同一叶扁舟置身海中,在大浪的冲刷之□不由己。“你既说了无常为实,万物之实相便是个虚,只有修的万物皆空才得无为无欲之法门,我却观你心内存情,眷恋无常红尘,并不是无我驻心。”
炼缺稳住了身形,载浮载沉之中,静心体察无我之道,对这童子,他不敢大意,经历来来回回许多次论道考验,他才明悟,这问心池乃是对道心的验证,怕是只有寻到道种,才得以从苦难中解脱,慎重道,“万物之空,须得无欲以观其妙,万物之实,弟子私以为……须得以本心试之,才能宁静随缘,得还自在,虽存情……却不碍于弟子试道!”
“好!好!好!说得妙!”童子连赞三声,突然隐没了声音,收走了巨浪,池中一片清明,只剩下衣衫破烂的炼缺形单影只立在池中,虽遍身是伤,心中却因这考验更清明了一分。
原来,历经一场诘问,已过十日。
只是,还不待炼缺为好不容易换来的平静暗喜,池中突然钻出一道女子声线,“以心试之?!”那女子尖声细气,刻薄讥诮道,“我观你心上存尘,情念深重,何以探虚实?”说罢,池中陡然冒出一股黑烟,带着寒凉的冷意,“你若当真敢以心求道,且让我替你剥了心中尘土再说!”
女子言毕,就见那一道黑烟里冒出幽兰色的冥火,顺势钻入了炼缺体内,直冲心脉,一把烈火熊熊燃烧在心防,将经脉都要烧断。
炼缺痛不欲生,急急卸了护体真元,再顾不得先才的皮肉之痛,将太阴真元调入心脉之中,只为夺取一线生机。
那女子却不垂怜于他,冷笑道,“如此火势,可见你心中尘垢甚厚,若打算以心试道,还不快快放下尘缘,忘断了情念,随这火势一同试炼!”
就见那从心上烧起烟尘通过七窍冲出体外,在池水上空结成一片黑幕,黑幕之中闪过一幕幕墨云华与他相伴数十载的片段。
青莲峰,外山谷,止水峰,风都冰原,灵蛇岛,瀛洲岛,无一不是……
墨云华的清冷,严厉,怜惜,痛心,千面百态一一呈于炼缺眼前。
炼缺揪着欲裂的心防,望着烟尘中墨云华的眉眼,疼得忍不住落下泪来,咬着牙,艰难出声,“我与师父之情,断断不能忘却!我欲以心成就大道,虽情字居心,情念却是善念,并无恶欲邪念,一身清正,纵使你将我烧为灰烬,亦不为惧!”
“这便是挑动你心尘的那个人?”女子桀桀怪笑道,“我最是看不惯心存欲念之人,你如今落入池中受我考验,若不乖乖放下情、欲,忘了那男子,我便要烧你个十天半个月,看你能固执到几时?”
炼缺冷着眉眼,硬逼着自己忘了那心火之痛,将全盘心思放在黑烟之中的墨云华身上,暗道:师父……辰河前辈一缕亡魂仅凭心念便存活了两万年,弟子亦能做到!弟子以心入道,修的是有情……不是无情。
如此一来,一方咄咄逼人,一方不屈不挠,在池中僵持着,这场心火竟烧了久久八十一天。
这八十一天里,那黑烟中的女子一直不断的相逼,试探,嘲讽,谩骂,拷问着炼缺的心性。
那黑烟燃烧在炼缺心间,顺着经络一路蔓延至周身,从里至外,烧得焦黑一片。
此时若有人来到问心池,定会见到一尊如同焦炭一般的人像立在池水当中一动不动,不知是已亡故还是入定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深夜才回到自己家里今天睡了个大懒觉,父母家中,老爹是不允许赖床的今天看能不能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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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壹贰壹道种深种
这些天,炼缺自黑烟中看到墨云华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虽是身在炼狱,心却在燃烧之中愈见清明。
待那女子再度逼迫他忘断情念之时,他冷笑一声,回道,“前辈,你如今便只剩下这一招了么!这些天,我已明悟,我等凡人生于泥世之间,本就带着七情六欲,才有凡尘俗世一说,何来的凡尘蒙心?只有开窍或者不开窍。”
女子闻言,缓了语气,微惊道,“你今日倒是有所不同,化了那身倔强戾气,现下终于剩下脑子可以好好想事了么?那我问你,修道之人,若真如你说这般,凡尘本居于心,又该如何得还清静之境?”
炼缺答道,“上古圣贤,生于无垢清静之地,心本无尘,自是毋须历经尘劫,我红尘之人,凡尘随心,则有此一番历练。”
女子循循善诱,“所以,我才一番好意借烈火焚烧你心中尘土,须知,尘在外,心在内,需拂之,才能心净无垢。”
炼缺扯着碳化了的嘴角轻轻笑道,“弟子历经红尘多年,经前辈这些天的煅烧,终是明悟一个道理,我辈凡尘居心,生在俗世之间,免脱不了七情六欲,不是因历经人世久了凡尘蒙心,而是这人在降生之初,便心中有尘。心就是尘,尘本是心,既是如此,何畏心中尘,无尘岂不无心?前辈这般大动干戈欲将之剥离,除之而后快,岂不有舍本逐末之嫌?情、欲存心,泯然天性也,所以尘世才会有爱恨纠缠泥足深陷,修道之人修的乃是心境,无为无欲不过是为得还清静,不为世间之虚蒙蔽了双眼,只要为理所化,不累于物,便是顺应自然而为,自然得还自由之清静。”
那女子听了炼缺这一番话,一改多日的刻薄尖酸,温柔笑道,“是个通达明悟的,此番论道颇得我心意,世人不知,常人生于红尘之间,尘心本是一物,若仅靠躲避□,一味逃脱,如何能够堪破?得大道者,须得先以身试炼,才能堪破尘垢之虚,重现自性真心。人之本真,藏于心间,亦隐于尘中,若连尘心之说都不能破除,如何超脱?所以,这华夏两万年来,还无一人得还自由身,如今上清门这无情无欲之修行法门,实在太过愚昧迂腐!可笑,可笑!”
炼缺僵着身子鞠了一礼,“谢前辈指点,经前辈这么一说,弟子心中萌发出更多感悟,还需好生参酌。”
女子柔声道,“毋须客气,我问心池自上古存世以来,便作为东华上仙试炼弟子道心之用,只是如今仙凡分离,被这上清门的蠢笨道士误用了,如今,若能超度你一人,也算重修了功德。”说罢,黑烟隐没,炼缺只觉得周身清泰,再无灼烧之感。
“前辈?前辈?你可是还在?”炼缺忙唤道,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悸动,原来,这问心池竟是男仙之首扶桑大帝收徒所用的炼心池,这般说来,自己倒是因祸得福,捡到一则仙缘了。
那女子却再无回音,问心池里寂寂荡荡,空余一股煅烧后的焦臭。炼缺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焦黑的肌肤,倒是不以为意,只耐心等着下一轮拷问。
他这般想,索性盘坐于池中,调动体内的太阴真元,温养经脉,他这些天经受考验,灵元几近空亏,如今有幸得了一丝空闲,不敢大意。
却不想这池水竟含着药力,在他引动灵元之时,随了灵元流转游遍周身,将他这三个月里经脉上受的暗伤全部修复完好,待他再度内视己身时,经脉阔通,灵元济济,直冲入金丹后期。
实则是个令人意料不到的机缘。
他正兀自高兴着,池中之水却再度沸腾起来,炼缺见状,凛了神,虽是有些防备,却不如早前那般忌惮,心中倒是暗生一丈豪情,意欲挑战一番,权当作一场道心的试炼。
那池水仿若了悟炼缺心境,发出一阵爽朗大笑,竟是个苍老的男子声音,遒劲威严,浑如洪钟,仿佛带着无尽的力量,“好小子,竟连过两关,两万年来还是头一遭,聪慧至此,颇得老道心意!”
炼缺欠身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