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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除了心电仪器平缓的滴滴声,响起老人苍老的声音。
听到这话,叶和欢往茶杯里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你外婆去世得早,那时候你妈妈还小,我工作又忙,担心你妈妈没人照顾,所以经人介绍,认识了你小姨的母亲。”凭韩永松当时的能力,要娶个黄花大闺女也不难,但他常年在部队,怕女儿被苛待,所以经过再三考虑,娶了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将心比心,他希望对方能好好对自己的女儿。
事实上,韩菁秋的母亲确实待韩敏婧如己出,甚至比另两个孩子都要好。
尤其在韩菁秋出生之前,家里有好东西,韩菁秋的母亲第一个想到是韩敏婧,跟着改嫁的母亲到韩家的殷莲,一旦露出想要的征兆,当天晚上都会被母亲耳提面命一番,无非是让她知分寸,不能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个人长期活得压抑,迟早有露出反骨的一天。
殷莲会成为叶赞文私底下的女人,可能也是因为爱慕这个姐夫,但更多的是对母亲从小打压自己行为的一种反抗。
“你母亲想不开,就那么突然去了,说到底是我的错,以后等我死了,也没脸去见她们母女。”
“外公,你别这么说。”叶和欢在床边蹲下,拉过老人的手,她低头,外公的手臂皮肤已经松弛,像是老树皮的手背,因为不断挂点滴出现了淤青,她的鼻子一酸,柔声安抚:“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了,你别自己瞎想。”
曾经,或许有那么一刻,她是怨恨过眼前的老人,恨他为什么要接受殷莲这只拖油瓶。
但其实她也很明白,哪怕没有殷莲,也会有另一个女人从韩敏婧身边抢走叶赞文。
韩敏婧太过骄傲,在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她没有及时作出补救,只是依旧摆着她的高姿态。
如果外公知道殷莲后来会这么做,他当年恐怕就不会再娶。
况且一个身有残疾的老人,能做的非常有限……
韩永松闭了闭眼,他轻摇头,幽幽叹息。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年纪大了,该来的总要来的。”
接下来,韩永松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话,大多数是关于韩菁秋的,带着责备的语气,不是心疼,是纯粹的责备,也自责自己没有教好孩子,才会让她胡作非为、害人害己,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不要这个女儿。
叶和欢见仪器上的波折线起伏厉害,连忙给老人顺气:“忘了医生的交代了?不是让您别激动嘛?”
“没事……”老人微喘的气息渐渐又平复下来。
韩永松转头看着替自己操心的外孙女,脸上流露出欣慰,“欢欢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还会照顾人,再不用多久,得嫁人了。”
叶和欢抓起老人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孝顺地说:“我不嫁人,就一直这样照顾您。”
“傻话。”
韩永松望着她,那样的眼神,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叶和欢静静地等着。
但许久,都未见老人再多说什么。
上午9点多,殷莲跟韩菁秋姐妹俩一块来了医院。
韩菁秋一进病房,就趴在床边哭了一场,后来叶和欢要去拿尿检报告,韩菁秋自告奋勇,结果跟护士吵了起来,只不过让她多等了几一分钟,就把医护人员统统骂了个遍,韩永松得知后直接让她走,不准再在这里丢人现眼。
比起被训了几句就离开的韩菁秋,殷莲要隐忍许多。
哪怕被忽略,殷莲脸上也没有一丝的尴尬之色,对着和乐融融的爷孙俩,她还是能面不改色地找事做。
叶和欢也没赶人,因为她发现,一个人照顾病人确实忙不过来。
她刚去那边盖住院的印章,这边就有医生来检查,老人身体刚缓过来,身边不能离开人。
中午,唐嫂拿着做好的饭菜来陪护。
殷莲很识趣地离开。
等外公吃完后,叶和欢才放心地出去吃午饭。
走出病房,刚合上门转身,她就看到倚在墙上的严舆,听到动静,他也转过头来。
“找叶静语?她早就已经走了。”
严舆站直了身,那双清明的琥珀色眸子望着她:“我来这里,跟她无关,你外公怎么样了?”
“已经没什么大碍。”叶和欢说。
然后她抬起纤腕看了看表,抬起眼的同时道:“我还要去吃饭,如果你没——”
“一起吧。”严舆双手放进裤袋,“我也还没吃过。”
叶和欢点了点头。
……
他们就在医院附近选了家中式餐厅。
下午一点左右,越过了高峰,菜上得很快。
服务生拿着无线pos机过来,问是现金还是刷卡结账,叶和欢准备转身从包里拿现金,严舆已经把一张卡递过去,他看着拿出皮夹的叶和欢,淡淡一笑:“好歹我是男士,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
听了这话,叶和欢没再坚持,又把皮夹放回去。
严舆忽然问:“你是不是又碰到过我妈?”
叶和欢抬起头,看着严舆的眼睛,她没撒谎,“前些天在酒店的洗手间有遇到。”
“……我妈是不是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
虽然严舆跟叶静语是男女朋友关系,但他来b市一直住酒店,严母自然也是一样,那天严母跟朋友聚完会回去,见到同样晚归的儿子,好好盘问了一番,最后不忘苦口婆心地交代他,跟静语好好过日子,不要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牵扯不清,做小三的女人,永远不可能弃贱从良。
哪怕严母只字未提叶和欢,但他隐隐觉得,自己母亲说的就是和欢。
现在从叶和欢这边算是得到证实。
严舆说:“我妈说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
叶和欢确实没在意,说她的人多了去,要是每句话都往心里去,她自己首先得烦死自己。
过了会儿,严舆又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你应该知道的,我不喜欢定计划,走一步算一步。”
“有想过找个人结婚吗?”
“……”
可能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严舆轻笑一声,拿起杯子喝水,然后听到叶和欢问他:“那你呢?什么时候跟叶静语订婚?我看你们说订婚很久了。”
严舆没接话,下意识在回避这个问题。
“叶静语这个人,是小家子气了点,但也没犯过原则上的错误,她还挺护短的,从她维护她妈这点可以看出,以后结了婚,指不定能做个贤内助。”
严舆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你不是从小跟她不对付,怎么还说她好话?”
“我是不喜欢她,但也不能昧着良心抹黑她。”
叶和欢停下夹菜的筷子:“人不能为了赌一口气,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说着,她的视线从那盘干煸四季豆移到严舆清俊的脸上,“阿姨来b市,是为了你的婚事吧?你也不小了,确实应该定下来。”
严舆不语。
叶和欢觉得自己已经表态得够明白,也没再多说。
她不是傻子,不管严舆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思跟叶静语在一起的,她都不想被扯进去,来吃这顿饭,她也是想趁机让严舆知道自己的态度,哪怕他反悔跟叶静语订婚,她也不可能跟他在一块儿。
快吃好饭的时候,严舆突然开口:“如果那个时候,不是我妈出现在b市,孩子也没有掉,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叶和欢沉默,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严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会跟叶静语在一起,严舆至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是麻木后的一个决定,或许因为她是和欢的妹妹,那个时候叶和欢流产,他跟她之间,连最后一点联系都失去了,还是他母亲间接导致的结果。
不管叶和欢恨不恨他,那些日子,因为自责,他无颜再去见她。
后来,等他缓过神,叶和欢已经离开b市。
这应该就是人的劣根性。
在寂寞寒冷时,想找一根火柴取暖,但在重新遇到熊熊烈火后,又忍不住想要拥有火焰。
如果把叶静语比作那根火柴,叶和欢无疑就是那簇火焰。
曾经,他因为章凝宁,毫不犹豫地舍弃叶和欢,却也因此在心底种下了执念。
没有叶和欢,他依旧能活,只不过活得平淡,活得生命失去绚烂的色彩,庸庸碌碌地度过余生。
……
见叶和欢不说话,严舆继续问:“因为你小姨父吗?”
叶和欢抬眸,回望着他,没有否认。
严舆苦笑,终究没再揪着不放,他先站起身:“算了,不说这个了,我送你回去,顺便探望一下老人家,说起来,我也算半个外孙女婿了。”
——
回医院的路上,两人没有说什么话。
严舆要去看望外公,叶和欢没有立场拒绝。
经过医院旁边门店的时候,严舆问她是该买花还是水果篮,叶和欢想到外公现在有忌食,指了指旁边大箩筐里的花皮西瓜:“就这个吧,再买几个梨,其它的,你买了外公也吃不了。”
电梯到达七楼,出来后,叶和欢主动帮严舆拎了一袋梨。
走到病房的门口,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叶和欢的脚步一停。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严舆也跟着止住了脚步,他扭过头看叶和欢。
叶和欢的心跳怦怦,下一瞬,她已经伸手推开了门,急急地往里走了两步,绕过**洗手间,看到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男人。
外公听到脚步声,扭头朝门口瞧过来,看到她,眉头一松:“吃完回来了?”
“噢。”叶和欢转而看向坐在旁边沉默的郁仲骁,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不能直呼其名,他是长辈,叫叔叔,还是也不合适……最后,按捺着心底的悸动,她礼貌地喊了声:“小姨父。”
郁仲骁点头,很轻描淡写的一下,甚至没多往她身上看一眼。
“又买水果了?”韩永松注意到她手里的梨子。
“……”
叶和欢这才反应过来,刚偏过头看向门那边,严舆已经进了病房,他神色如常,看着韩永松,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外公。
“拿个凳子让严舆坐会儿。”韩永松对着叶和欢说。
“好。”
叶和欢整个人突然有些迟钝,她转身,看到另一把椅子在郁仲骁的身边,绕过床尾,耳观鼻鼻观口地走过去,只是她的手刚碰到椅子,严舆的声音已经在病房里响起:“不用了,我下午还有些事,就不坐了。”
说话间,他把西瓜搁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准备离开。
韩永松看向外孙女:“那和欢你送送严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