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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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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恶鬼?那难道……是好人冤死的不成?”秀才的神色变了,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抓住老根叔的胳膊孩子般晃动起来,“老根叔,您快跟我讲讲,是什么样的女鬼,为什么要在仓库出现?”看得出,他正在被一种很强烈甚至很悲壮的情绪左右着,已经近乎失去了理智。

    秀才的这种表现在老根叔眼里还是第一次,老根叔不禁奇怪地看了秀才一眼。秀才很聪明,马上松开手,情绪收敛地说:“对不起,老根叔,我只是太好奇了,您别见怪,我们文人,都这样。”

    兴许是,老根叔想。过去他就听人讲过,说文人写起文章来,会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兴高采烈、时而暴跳如雷,说什么是进入角色了,感同身受。眼前这个人,应该也是如此吧。

    老根叔不再去看这个让他突然感觉有些精神质的男子,他低头用舌头舔了下已卷好的烟卷的接口处,又捻了捻那个地方,然后并不急着点燃,而是把目光再次投向远方,自言自语道:“这女鬼,每时每刻都在,又每时每刻都不在。”

    老根叔说着,想着,望向远方的目光不知不觉像蒙上了一层雾。

    “老根叔,您……”秀才看到这雾突然化成了一朵晶亮晶亮的水花儿,在老根叔的眼中一闪一闪的。

    老根叔转过脸,扯风筝线般地把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拽回来,眼中晶亮的水花上又蓄满了往日的威严与慈爱。他仿佛陡然长了精神般地大声对秀才说:“哪有什么鬼,如果有鬼,也是藏在人们心里的鬼。”他点燃烟卷,猛吸了几口后又大声补充了一句,“秀才,你记着,如果有人说看见了鬼影、听见了鬼哭,那是因为他心里就有鬼!”

    不知为什么,老根叔的声音突然充满了悲愤的力量,一颗心,也似乎凝聚了太多的感慨和沉重,在胸腔里忽闪忽闪发泄般摆动着。

    面对老根叔骤然涌现的激昂,秀才突然泪流满面,大概是怕老根叔看到,他快速拾起放在地上墙角边的黄背包,只对老根叔摆了摆手,便匆匆离去。

    但老根叔还是看到了,秀才半转身挥手时颊上突然坠落的,在阳光下晶光闪亮的一串泪珠。

    他越发觉得秀才奇怪了。
第五章 鬼邻的新居
    把仓库翻新成住宅,站长满仓的这一决定,从村干部到村民,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可偏偏遭到了老根叔的强烈反对。

    那是五月的一天,按照满仓的意思,仓库的改建工程开始启动了。这天,两台从兄弟单位调来的推土机,宣战似地扬起推土铲头,轰隆隆地向顽固倔强了几十年的破仓库牛一般抵去。

    可就在这时,一声雷鸣般的“住手”的喝斥声像一枚手雷,咣地一下扔在了施工人员面前。人们抬头一看,响晴的天空下,老根叔正宛如一头倔驴,呼哧呼哧地向这边赶来。

    老根叔跑到跟前,先是伸展双臂挡住了推土机的去路,然后扔下了一句“不许动,这仓库拆不得!”的话后,又转身移至仓库墙根,怒目圆睁、一动不动,明显摆出了一付“要拆就先弄死我”的誓死捍卫仓库的架势。

    按说这老根叔一不是村干部,二不是养牛户,他的反对应该无效,可以不予理睬。可问题是,眼前的情况,硬来肯定要出人命,哪个还敢再动?无奈,施工队只好车灭火、人住手,偃旗息鼓。可又不能撤,只好与老根叔对峙着陷入了僵持局面。

    这种架势村人们还没有见过,所以,仓库再一次受到了高密度的关注,不断接踵而至的看热闹的人们迅速在仓库门前形成了一道人墙。

    这让老根叔的女儿脸上挂不住了。她接到信儿后,来不及脱下挤奶时被牛屎牛尿溅得星星点点的围裙就跑了过来。

    “爸,您这是干啥呀?出的啥洋相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着父亲,拽着父亲的手臂就往人墙外拽。

    老根叔甩开女儿的手,嘴唇抖动了半天,然后用一种气愤得近乎颤抖的声音阐述着他充分得出奇的理由。

    他说,这么多年了,虽说仓库里常有女鬼哭泣,可谁听说女鬼祸害人了?没有!这说明这个女鬼不是个恶鬼!可如今若把仓库毁了,女鬼没了住处,有可能就会被逼成了恶鬼!到时村人们遭殃谁来负责?……

    老根叔越说越激动,倔强执拗了大半辈子了的人,竟然抑制不住感情的冲动,当着几百号村人的面哭开了鼻子。浑浊的老泪和酸渍渍的鼻液,一点一滴从眼角和鼻腔里渗出来,湿漉漉地打湿了人们的心。

    村民们哗然了,他们不再看热闹嬉笑,而是开始对老根叔滋生了同情:如果不是对仓库有着什么特殊的情感纠结,这个平日里沉稳老练的老根叔,一定不会表现得如此怪异和孩子气。

    人群静了下来。几个刚才还不服老根叔作为的施工队员也都怏怏地放下了手中的家伙式儿,只等着站长满仓的到来。

    因为是刚刚上任,住房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满仓暂时只好每天骑着摩托车奔跑于牛村和场部岳父家之间。这天,他风尘仆仆地刚进牛村,就听到了老根叔大闹施工现场的消息,这让他连村部都没来得急进,便一脚油门直奔了仓库。到了仓库,看到老根叔的架势,知道现场说什么也不会有用,便当时下令施工队离开,然后恳请老根叔去办公室谈谈。

    老根叔同意了,但直到施工队完全在村头消失他才放心地随着满仓进了村部。

    面对老根叔这样一个封建迷信、不可理喻的老顽固,满仓实在是哭笑不得,却又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好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劝说说,希望能好说好商量,和平解决。

    满仓的一番诚意终于使得老根叔做出了妥协,但条件是:满仓只能改动仓库的一半儿,另一半不许动。理由很简单:怎么着,也得给女鬼留个栖身之处吧。

    满仓露出一丝苦笑,自我解嘲地说了句玩笑话:“这不是让我与女鬼做邻居嘛!”可即便这样,他还是看得出,老根叔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何况他也明白,老根叔虽然执迷不悟,但终归还是为了村人们着想,无奈也就点头答应了。

    这事,曾一度在村子里成为笑谈,一笑老根叔对鬼神的敬畏荒唐至极,二笑满仓从此要与鬼为邻。没事时,村人就逗满仓:“站长,做邻居可以,可千万别领回家金屋藏娇哦!”

    满仓的媳妇秀秀有时也冷不丁跟他开玩笑说:“你自己去住吧,有女鬼陪着你,谅也没人敢跟我抢老公。”

    说归说,秀秀还是一心一意盼着随丈夫来牛村定居的。这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自结婚以来,两人就跟娘家人住在一起,这让秀秀一直很渴望自由自在的二人生活。这第二个问题就有些大了。前些日子,农场健康大普查,秀秀突然发现自己的血型与父母有些不符,便心怀疑虑地追问父母,父母无奈,只好将她是捡来的身世倾盘托出。秀秀一时无法接受,为了避免真相浮出后面对父母的那份尴尬,她决定放弃图书馆的工作,跟着丈夫去牛村。

    来自老根叔的阻力被解除后,翻修仓库的工程就轰轰烈烈地启动了。不消半个月,一座完整的四合院便以其惹人的雄姿稳稳地盘踞于牛村人的眼中。只是,留下的那半截旧仓库也因此显得更加破旧了,蹲伏在新居的旁边,它就像一个年事已高的老爷爷,在时刻守护着自己的孙子一样。

    房子一修好,秀秀就毫不犹豫地随丈夫搬进了新居。儿子小涛因为要上学,只好仍然留在场部姥姥家。

    原本破破烂烂的仓库,一经修整,立刻有了家的感觉。屋子虽然不是很大,但按照最新的家居格式间隔了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过去小小的两个眼睛似的木框通风口,也被一个大大的几乎占据了半边墙壁的玻璃窗所代替,每天,阳光大片大片地泼进来时,整个屋子不用生火都暖洋洋的。

    住着这样诚心的屋子,又能每天和丈夫在一起,秀秀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虽然身世的问题时不时还会像一片乌云飘然而至,可毕竟,到了新环境,这片乌云飘来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也越飘越远了。
第六章 悚人的哭声
    搬进新家那天,满仓特意多放了不少炮仗,心想既然都说这里闹鬼,那就多放几挂,驱驱鬼也去去晦气,有鬼没鬼的图个心安也好。

    可尽管这样,住进新屋后,满仓的感觉还是跟秀秀的心情大相径庭。

    虽说这屋子修整得哪儿都不错,可走进它,满仓的心里就不舒坦,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想到人们说的女鬼,再想到自己第一次走进仓库时屋里依稀留下的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他就感觉有个人或魂魄什么的东西时刻在屋里的某个角落里窥视着他,或许在怨恨着他的奢侈、诅咒着他的享受,也或许,在愤恨着他的强占和霸道。

    总之,这种感觉使他每天都如坐针毡、心神不定,尤其每次想到或看到隔壁留下的那半截仓库,他的脑中就会幻化出一个影子,一个女子,不,确切地说,是一个女鬼在灶边做饭的背影。不,鬼是不吃饭的!那她在做什么,不知道,也许,做饭是挡头,窥视自己,才是真的?

    每每想到这儿,满仓就感觉一道阴森森的目光定格在了他的后背上,令他的头皮和脊梁冷飕飕地直发麻。为了摆脱那道目光,每次,他都下意识地揉眼睛、晃脑袋、猛回头,企图消除这一切。可越是这样,那个影子和那道目光就越是挥之不去,萦绕不消。

    这样三个月下来,满仓吃不香,睡不好,脸色变得黄蜡蜡的,整个人也瞅着憔悴起来。

    很快,村里的闲言碎语水漫金山般地淹了过来:“看来,满仓真的被女鬼缠住了哟,你看他那脸色,那神色,哪是个正经颜色啊!啧啧,看样子那仓库里真的闹鬼吔!”就连媳妇秀秀也经常奇怪地问他:“你干嘛老是揉眼睛晃脑袋的,是不舒服吗?”满仓就说是,可具体又说不出哪儿不舒服,再说这样的感觉也没法说出口,一是怕人笑话,再是怕吓着了媳妇,只好自己忍着。

    这天,满仓走在路上,迎面走来一个拿着幡算命的。走至对个儿,算命的用一双透着青光的怪眼瞄了他几下后,突然站下问:“年轻人,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啊?可曾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满仓一愣,继而马上明白:碰上骗钱财的了!便马上否认,雷打不动地说自己是军人家庭出生,从不信神信鬼。

    算命先生笑了笑,也不深究,丢下一句“你很快就会信了”的话走了。望着算命先生的背影,满仓无奈地摇摇头,心想,算命的怎么到村里来了,真该管管了。

    这天傍晚时,村干部开了个临时碰头会,下班时天已蒙蒙黑,月亮在褐色的云层中还没有升起来。这些年,因为仓库闹鬼的说法,过去离仓库近些的住户都陆续搬走了,仓库也就变成了一座孤房,站在小村的边缘,像一匹守门的老马。

    满仓向家走着,村子的中心地带在他身后越退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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