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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衣暗骂“肉麻不要脸”,身周护行的十二铁卫也均忍不住侧目。
名可秀在前“噗”声低笑,卫希颜笑着走前握住她手,另一只手臂却挟着三四只盒子。名可秀斜她一眼,又忍不住好笑,“还是给十一拿着罢,不用你在这上面表现。”
卫希颜也觉不方便,侧身一伸手又将盒子递给了铁寅,回头笑说:“还是秀秀明白我……嘻嘻,我跟某只人形冰块不同,只会冷着脸陪走路陪拿物,我可是陪说陪笑还陪看呀,何止三陪,简直四陪五陪六……啊哟……”
名可秀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便掐了她掌心一下,一双眸里却是笑吟吟的欢喜。卫希颜掌心攥紧,“秀秀……”语气柔得能滴水。
唐青衣冷脸暗呸,又骂一句“脸皮厚”,想了想,在“脸皮厚”上又加了个“无耻”。某混蛋竟然说他是人形冰块,可恶至极!
雷枫却笑哈哈抓着那“无耻脸皮厚的”进了前面那家首饰铺子,叽叽喳问卫希颜这个如何、那个怎样、漂不漂亮、好不好看、配不配衣裳……
卫希颜在衣饰方面的鉴赏力是经前世逼出来的,一番指点让雷枫乐得抱住她直说“阿颜眼光最好了”,看得唐青衣妒火横生,一张冰块脸愈发寒气渗人,连铁卫走在他身后都觉得平生几分冷意。
这时距大年三十仅几天,本就繁华的府城御街更是人流熙攘不绝,有些热火的铺席前更是壅堵难行。
名可秀一行浩荡十六人,前后左右皆有清一色黑衣劲装的冷面铁卫开道护道,极其煞人眼目。被护在铁卫中间的卫希颜、名可秀、唐青衣、雷枫四人皆是万中无一的容貌气度,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吸气,看二眼已是丢了魂,一路引起的挤塞轰动绝不亚于正月里盛大的龙灯舞会,让一条西御街几乎疯狂。
这么声势浩张的一次出行自然让府城里的头面人物都起了关注。翌日晨,王沂的长子王中阳便亲临南城沐川别苑拜访,恭敬呈上一张金帖:“敦邀名首腊月戊寅日巳正莅临西岭别庄赏雪,沂拜上。”
戊寅日巳正么,那就是明日上午了。名可秀扬了扬唇,余下这半日空档足够萧流金、水沁辰探明西岭庄的情况了——不赴无准备之会,是她多年来化险为夷的习惯。
***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杜甫当年身居草堂看到的西岭雪山就在成都府西,距离府城约二百里。
临近雪山下,只见雪峰直插云天,山顶上的“千秋雪”终年不融,时值冬日,更是一望皆白雪皑皑。雪山一峰连一峰,周围连绵数百里,最高峰一千八百丈,如神峰秀立,雪峰下林深莽莽,郁郁森森望不到边。
王家的西岭别庄建在雪峰后山,距雪山还有两里路,庄园广阔,占地足二三十亩,园内不但处处湖景雪亭、瑶林琼树和塑成雪狮雪象的假山,西北更辟了一角圈养野羚羊野鹿之类,还有只巨大铁笼子关着只老虎供玩赏。
庄园正中是座五层楼阁,楼阁的顶台一片光亮,曰“观雪台”。西川第一豪的家主便在此地设席,款待名可秀一行。
这顶台阔达百丈,雕漆围栏的四角立有四根铁婪木柱子,柱子间都镶了大片明净的玻璃,台柱顶端也是“八”字形的玻璃蓬,既阻隔了寒风,又能将天空和雪山风景历历观入眼目。
观雪台有玻璃窗并不稀奇,自从名花流旗下的玻璃制作坊造出透明度高的玻璃后,便有不少豪家贵户拿来做玻窗,既挡风,又不妨碍光线和观景,真可谓一举三得;但像西川王家这般大手笔却还是第一家!
名可秀心忖,这观雪台仅玻璃便不下百万钱,这王十五倒舍得!将酒席设在此处,除了观景外,或也有一两分炫富抬高自身价码的用意……她暗地冷笑一声,挺秀容颜却愈见雍和,唇角也蕴笑意,却似近又远。
卫希颜不关心玻璃,这东西在她眼里太寻常,让她起琢磨的是镶玻工匠。这观雪台上四幅巨大玻窗除了四根柱子外再无支框,而名花流的玻璃坊还无法制出大面积的硬度玻璃,这些工匠是如何做到无缝透明镶接,又如何解决承重问题?……即使后世也难以办到吧?……这样的人才怎能埋没在西川?必须拐走……放到将作监还是百技院?她转着心思。
身为主人的王沂自然不知道某位“颜先生”正转着挖墙角的主意,笑容殷殷地端起碧玉酒杯起身,“会首不远千里而来,某不甚荣幸,特以一杯薄酒相敬,聊表心意!”他身边四子紧随父亲举杯起身。
观雪台的酒席分主宾两席。主座面东,王沂左右是他四子:中阳、中南、中柘、中北。宾座面西,名可秀左为卫希颜,再左为莫秋情;右端为萧流金,再右为水沁辰。铁丑和铁子各立名可秀椅后,其余十卫呈扇形护于丈外,凛然生威。王沂背后也侍着十六七名护卫,个个目光锐利,身如磐石,可见也是高手,望向名花流宗主的目光都隐含敬意。
主宾都是五人,人数上倒是合了。王沂仅携子相会,连自家兄弟都不入,可见将这次会见当成了秘会——由此也可窥见王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再者,此番会约,怕是要令王十五失望,瞒不过人的耳目了。名可秀心底微笑,执杯而起,说道:“家主客气,可秀年齿居幼,当先敬长者才合理。家主,请!”
二人对视一笑,同时抬手饮尽。席上诸人也都饮尽杯中酒。
众人又坐下。王沂眼色不着痕迹扫过对席诸人,目光掠过卫希颜时不由顿了顿。从庄前初见,他就怀疑这人的身份,观其和名可秀之间言行默契,看神态不似下属也不似西席幕客,这关系倒让人疑惑丛生了。
卫希颜赴蜀穿的是男装,白玉簪发不戴幞头,一袭淡青的直缀长衫没有任何锦绣纹饰,色泽明净如雨后刚透出的那抹天青色,流云般清逸舒展,冰雪神玉的风髓更是超凡脱俗。
此时悠悠坐于席上,却仿佛和远山千丈雪峰莹莹然一色,天地就在眼前浩然而阔,让人不自禁想伏首愧然微渺。王沂心中震骇,赶紧移开目光,只觉多看下去心神实难把持!
他眼风扫向名可秀,这位领袖江南群伦的女子风姿卓然挺秀,举手言笑间气势并不逼人,却自有一股气度让人在之面前不由端重恭谨。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气度,仿佛站在千丈雪山下,那皑皑高峰也只能成为她的背影。
王沂不由暗将她和北廷的雷相公比较。只觉这二人风采气度均是万中无一的人上人,但名可秀扬眉间又给人一种傲视苍穹的自信……或因雷相公之上有雷太师,故而那位北廷少相的气势便有了收敛?
王沂眼风微扫时,名可秀也在暗作打量主位诸人。
这位西川王家的家主今年五十九,面色红润精神健旺,若无痛无灾定能活个七八十;说话是不紧不慢谦和有度,必定思虑多行事谨慎且惯会作戏;下颌有些尖凸,这种貌相的人多半性格强又有些独断。
名可秀微微笑了笑,看来这王十五在王家多是乾纲独断,所以同宗兄弟只能跟随不能成为臂膀……由是只来了王家四子——儿子自然是比兄弟信得过。
她眸光微转,瞥向王家兄弟。大郎王中阳面严端方,应是个稳重的;二郎王中南气度内敛,笑意不达眼底,当是个深沉的;三郎王中柘在王家四子中貌相最优,悬胆朱唇,目光含情,多半是个风流小生;四郎王中北才二十出头,看咕咚饮酒之态是个豪气性子……
名可秀眼风倏然回扫三郎王中柘,见这风流蕴籍的男子竟双目凝视希颜不转睛,仿佛有些呆痴。她心中陡生不悦,左足在锦缎垂地的席幕下轻踢了某人一脚。
卫希颜对有人目不转睛看她早有察觉,却无甚所谓,长得好便禁不了人看,但惹得可秀不欢喜就另当别论。浩空眸子陡然一沉,立时由清邃悠远变得冷如万载寒冰。
正痴凝她的王三郎心脏“嗖”地颤了下,仿佛一盆雪水灌下,浑身打个激凛,这才醒觉自己失态,顿时脸一热,目光垂下,心口砰砰紧跳。
卫希颜“逼退”某眼痴男,侧眸向名可秀讨好一笑,这一笑直如雪峰冰莲绽放,说不出的清华无双又绚彩夺目,让对座的王氏父子都有些失神。
名可秀暗感无力,眼风微横过去,不许乱笑……端正目光,对王沂笑语:“家主身边四位郎君都神采佼佼不似常人,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王沂提起儿子心中倒真欢喜,捋须呵呵一笑,对四人道:“还不谢过名会首夸奖!”
大郎王中阳率先起身,顺手扯了下右手边垂目发怔的三郎。四兄弟齐举杯,“会首谬赞!”说完抬颌饮尽。名可秀微笑陪了一杯。经这一打岔,王中柘倒是回复了往日的神清目朗,不复失态。
王沂忽然拍拍手,观雪台南角立时有丝弦拔空,悠扬乐声里,渐渐从酒席右侧的幕后飘出来一群舞伎。
十七八名舞伎赤足踏着绯红四合如意丝毯,袅娜舞入主宾席间,个个姿容秀丽,身姿窈窕柔软,身着五彩衣、肩披红丝帛,周身华丽绚彩,随着乐声灵巧腾跃,跳的是一曲“飞天舞”。
名可秀唇角微翘,飞天舞么?对王沂的用意已是了然在心。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因“姐”同“哥”一样是作为某种通称,如姐儿、哥儿,如对排行二的女儿父母也有叫“二姐”,所以姐在这时还未作为姐妹间的年岁大者称呼,而是作“姊姊”,是以文中将姐姐的称呼后面都换成姊姊,音读不惯的也可就当成姐姐读得了,嘿嘿~~~
话说某西这次更得比较勤快吧~~~嘻嘻~~~~~~~
西川之行(二)
一曲飞天舞罢,舞伎躬身退下。
王沂举杯呵呵一笑,“园内小伎舞姿粗浅鄙陋,在诸位贵客面前献丑了。”
“家主客气。”名可秀眸中看不出任何意味,一笑回杯。
座上主宾都各饮一杯,十名侍立的小婢又上前添满。
丝竹琴箫乐声再起,又上来一拨乐伎,且歌且舞,莺啼娇声唱一曲《浪淘沙》:“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从。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歌声流畅清丽,自然明快。席间主人举杯不停,劝酒笑声爽朗。
明年花儿开得更美,不知与谁一同欣赏那繁花美景?名可秀品着词曲尾句,唇角再度挑起,执杯微笑,“杜工部道,‘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料想明年春至,这锦官城的花儿必是比开得洛阳城更艳更盛!”
锦官城就是成都,她以杜子美的一诗相回,含蓄回应了王沂在那曲《浪淘沙》中隐喻的心思。
王沂眼底精光簇闪而过,哈哈举杯道:“多谢会首吉言!”
一曲罢了,乐声一转,又上一曲。
便听丝竹声声,歌喉婉转,面容娇丽的乐伎在席间旋舞,柔姿翩跹,袅娜动人。
几曲后乐伎袅袅而退,却不见再出场。静寂片刻,忽的乐声乍起,不是丝竹的柔细轻乐,而是一通急骤的鼔点,如雨打芭蕉,声声紧凑。
突然,鼔点又一消。
紧接着,十几只铜琵琶“铮”声大作,并有铁绰板“当当”敲响相和。
卫希颜看了眼名可秀,唇边掠过抹兴味,这曲子她在北征行营听靖岚操练军乐队唱过。
铜琶铁板铿锵奏过序曲,便听十几道声音雄浑高唱: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名可秀向卫希颜侧眸一笑,黛眉挑扬间似有风生,右手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