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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骨子里的,却是法家纵横之理。便如火烧太康,他便是不问也知道,这定是萧策所授之意。
萧策立于牢前,见得他一身铁索重镣,不由得一皱眉,斥那狱卒道:“谁许你们上枷的?去了!”
那狱卒不敢怠慢,当下进了牢门,开锁去枷。
他揉了揉已经发僵的手腕颈骨,站起身,淡然的看着萧策。
眼前之人剑眉星目,气宇不凡,决策千里,运筹帷幄,不拘于仁义,自如于纵横,若非他与沈浣皆是抱着一个清平世间安宁故园的执念,将来群雄逐鹿,只怕他便是能登极九五之人。
他苦笑,叹息这乱世间,竟有这许多人抱持着这一个执念痴想,自苦折磨的,纠结矛盾的,失之天下的。最后问鼎天下的,却必是刘福通这等功利枭雄。实在是颠倒!太颠倒!
萧策一敛前襟,跨进牢房。
一个淡然而立,一个势如凝岳。一时间,仄迫狭小的牢房,竟仿佛容不下这两个人。
“为什么?”萧策开口,他却是头一次看见萧策神情挣扎。
为什么?他微微摇头。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进颍州义军?
为什么是细作卧底?
为什么要出卖兄弟?
为什么不斩尽杀绝?
为什么会屡次扶助?
为什么去相救沈浣?
还是,为什么竟宁愿被抓?
他叹息。十年前他或许知道,而如今,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思秦,原取他本名思钦。蒙古话里,那是“智者达者”之意。
只叹他饱读史书,却堪不透恩仇,斩不断情义,执此一生,苦苦挣扎,何言智?何论达?
一语成畿。
“萧帅,可否命人送些笔墨?”他答非所问。
萧策一愣,双目看向他眼底,足足一炷香时分,才缓缓点了点头。重重一叹,出得牢去。
萧策也是明白通达之人,他戴思秦不想说的事,自是谁也问不出的。
片刻间,有狱卒将笔墨送来,竟是他平日帐里用的徽墨雪笺。
颍州军军资艰苦,当初让他皱眉的粗墨薄纸他都早已习惯。这却还是前年沈浣操练兵马之时,顺手剿灭了一个打劫平民商户的山贼野寨的时候,收缴来的战利。见了这难得的徽墨雪笺,便送给了他。
她穷得叮当响,每月丁点军饷不是送了下属,就是给了阿瑜,或者给家中幼弟买了吃食玩物。于是送他的东西也不多,可却件件皆是精品。
他摸了摸怀中那柄贴身放了十余年的她相赠的银柄匕首,心中百般滋味蓦然涌上。乱军之中初遇之时的一幕幕挥之不去。
她告诉他这匕首是两军阵前她与一元军大将生死相搏,终于将其挑落下马之时,收缴来的战利。可他从没告诉过她,这匕首他本是认识。那是他舅舅的东西。
他的舅舅,蒙恩达日呼德,恨他汉人血统而赶了他与妹妹出家门,却也终究没有为了遮掩家丑而要了两人性命。
她始终不知道,她也算是他的弑亲仇人。
其实也没必要知道。这么些年,乱世情仇,恩怨是非,何尝说得清道得明?
他舅舅从不曾善待他与妹妹,她却是真心实意待他如生死兄弟。
这道理,他一早便已明白。
甚至当年初初相逢之时,他曾不止一次想过,要让她做他妹婿。
他的妹妹善良可爱,娇憨天真。
“哥哥你看,那哥哥好厉害,一手就拎得起两桶井水呢!”自幼漂泊流落,孤苦无依,小姑娘最喜欢高大强悍的少年。
每每他都笑着把她从墙头上抱下来,装作虎着脸问她是不是嫌他文弱书生,直到把她逗得小脸通红,才肯罢休。他却心中暗自定了主意,将来定要给她找个让她能安心倚靠的夫婿。
初见她时,她没有战甲,没有骏马,灰头土脸,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却在乱军之中淡定而立,一柄长枪倒扣,气势沉稳。
只那一眼,他竟是异常钦羡于她。那样精熟的武艺,锋锐的长枪,极佳的胆略,确是在这乱世当中,能牢牢护住身边亲人挚友之人。比他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知强出多少。
待见得她宽厚的看着饿极了的小姑娘偷吃自己的干粮,却生怕吓到她一般躲在一旁不吭一声,又手忙脚乱去哄被她惊到大哭的丫头,他心中禁不住一暖,随即便起了贪念。这样的人,定要牢牢抓好了,早早给妹子定下做夫婿良人才好。将来烽火不再,二人在小院里成个家,生儿育女,种田织布,再种上几亩妹子最爱的桃花,便能是妹子最想要的一个安宁故园了。
妹妹的安宁故园,便是他的安宁故园。手足兄妹,血脉相连。
然则蓦然间,他才忽然想起。妹妹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只有一抔黄土,满地焦夷。
一幕幕纠缠越深,心神越痛。他猛地一摇头,甩去那些常常浮现上来的记忆。
研磨提笔,落笔之际,确是辗转不定。
事到如今,他仍就放不下那一个卦象。
地火明夷,光明入地中,主暗世,诛杀,是为大凶。接连九次,次次惊心。
他问的不是军务,不是自己,却是沈浣。
与他相交一场,她待他生死兄弟,情真意切。可他害过她,也助过她。军情如火之际险些将她害死过,千钧一发之际也舍身保她平安过。两人这一段情义,于她到底是凶是吉?
可笑可叹竟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只能卜问苍天。
大凶,依旧大凶,仍旧大凶。
他竟然心中大惊,全不甘心。是以接连九次占问,竟也接连九次大凶。
天道循环,本就难以更改。
他颓然。
却不承想她那一打帘踱步而入,竟然让卦象徒然立变。
地天泰,小往大来,万物通达,是为大吉。
一爻之变,吉凶立转。
那一刻他心中竟有着说不出的畅朗,却也有着说不出的酸涩。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所为变卦,说得乃是世事无常,从无定数。原本大凶之事,若遇变数,或许仍是大凶,也或许,便是大吉。
她走后,反反复复数日,他白日所思,夜里所梦的,都是这一卦的卦象。
如何大凶?如何大吉?若这变数真在她自己身上,却又如何保得平安?
他终究是苦于恩仇的凡夫俗子,尚看不穿世情,又如何能参透天机?
这一提笔与一落笔之间,竟是整整半夜过去。
终究,他苦苦一叹,笔下字迹清秀:淮阴汉侯,殷鉴不远。兴亡谁主?天命谁抗?
那是她最大的祸患,也是她最看不透的世事。兴亡天道,不可主也。天命沉重,不可抗也。
其实不智不达的又何止是他?枉她饱读兵书精通韬略,却与他一般,只怕执此一生也弃不了信念,断不了情义。
只盼她牢记这十六个字,到时方可保她一命。
将那写好的纸笺撕成细条,贴身收进袖口。
如今她便要得了他军中卧底的消息,定然即刻往回赶。临死之前,定能再见她一面。
天色微明之时,萧策竟然又来了一次。
满目血丝,神情疲惫,仿似几日几夜未眠一般。
他依旧淡然的看他。
“你可想通了这般做倒地是为什么?”
他缓缓摇头。十年都不曾明了之事,他早已不再去想。
萧策再没有叹息,却仿似知道了他的心事,竟是如朋友兄弟一般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我已派人往盐城报信去了。”
他点头。
萧策定定看他,半晌笑得比他还苦上三分,一语不发,出了牢门。
“萧帅,等等!”他似想起什么,蓦然出声。
萧策回身,“怎么?”
他躬身行礼,一揖到地,“萧帅,今次之后,元帅身边只恐再无精干文臣辅佐。她军务繁重,条条细目皆须有人经管呈报,若无谨慎可靠中军,只怕更加辛苦。在下观萧帅身边刘基刘公子为人谨慎,生性敏达,进退有度,耿谏忠慧,又是萧帅亲手□,带在身边多年之人。从今以后,可否让其辅佐元帅,以助其抗元大业?”
萧策怔住,随即释然。
他戴思秦原来终究,还是将阿浣当做生死兄弟的。
萧策并不说话,回身便行,出了军牢。
却在他出牢门的那一刻,他于牢中清清楚楚的听到他的一句话,坚实笃定:“好。”
他放心而笑。
昔年萧策能给了沈浣罗鸿,如今又何尝不会给她刘基?
牢中一夜,寒气激得他当初舞阳一战落下的肠胃寒症又起,拧痛几欲呕血。只是心中却是释然。这最后一桩心事,终是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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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溅三尺,尘埃落定。
不用她出口让他自裁,不用她令人军前处斩。这些年,那个昔日爽朗的长枪少年已然太苦,他不愿让她再生纠结。
昏昏然然间,身体越发虚幻,竟是飘于帐顶。
他俯身看着将校们一个个排众而出,以军礼跪送,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滋味。原来人死,尚仍旧能觉得心酸。
他久久无言,看着她端坐于主案之后,调兵遣将。唯有右手文臣首位,如今却是空缺。他又是叹息。那镇静的令人心惊的外表,让他不忍再看。
直到她行令完毕,浑浑噩噩的出了营寨,他才飘然跟出。看着她一袭背影读着他于牢中所写给她的那十六个字,神色凄然,他不由自主的唤出声音:“元帅……”
仿似如以往一般有军情要务禀报,又仿似一去不返此去永别。
她蓦然回身,竟仿似听见他唤她了一般。却满面茫然,终是看他不见。
短短一瞬,他便明白了原来这般便是阴阳相隔。
阴阳相隔,情义依旧。
元帅。
阿浣。
这一声唤,竟是当真此去永相别。
他周遭益发模糊,父母,妹妹,沈浣,萧策,罗鸿,狄行,颍州军,元军,蒙古人,汉人,每一样都渐渐远离。
该说的,那十六个字都已说尽。
不该说的,也再不能说了。
阿浣,今生你我只恨所归殊途,来世但愿相逢清平盛世。
三生若梦,愿如初见。
第八十五章 个中何言痴儿女
大帐之中,方才溅射三尺的殷红鲜血洒在地上,依旧未干。其实也已经没有人能顾得去将其擦干。全营上下从元帅到伙头军,几乎所有人力都被派去前线驻防和安排撤离。元军重兵压境,便在往东二十里开外,被劫走四十五门将军炮的颍州军仿如被拔去牙齿的老虎,凭白得了多余己方一倍战力的火炮,元军却如多生了一对扑食利齿利爪的飞龙。本已艰难对阵的战况瞬间翻转,恶战在前,颍州战将军士无不神色凛然。
沈浣方才已经点过一轮兵马,左右先锋共计三万人几乎在一炷香内便集结完毕,由她亲自引兵,贺穹为副将直奔行营东十里处开阔河床,沿岸下设铁盾,于防线之后细观元军动向。
颍州军马点过,萧策虽是客,颍州与蕲黄二军却是双生,当下便在颍州军中点将行令,着人星夜急回蕲黄军营调派人手。
萧策的五名随身心腹战将一一领命而出,连十余名暗卫,也被萧策一一唤出,分派事务。一旁的俞莲舟虽是闭目养神,耳中却是听得分明。原本这些年只要萧策出现便一直隐在暗处的暗卫如今竟被萧策全数派出,一个未留。萧策历来行事谨慎,此般看来,竟却是当真要放手一搏了。
直到旁边再无其他人,俞莲舟忽而睁开双眼,见得萧策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