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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浣微一侧头,发现自己身处太和城头之上,城下厮杀之声更甚,空气之中,浓烈硝烟。而身后一人揽住她,内力缓缓而收,正是俞莲舟。
“二哥……”她猛然想起之前事情,心中大急,待要回头,却觉颈后一阵劲风,竟是俞莲舟点向她睡穴。她自一想起方才之事,便防着俞莲舟这一招,当即身体向前一弯,躲过俞莲舟一指,回转过身,见得城下情景,便觉胸口似乎挨了重重一拳,站在那里,心魂具裂,再也动弹不得。而俞莲舟见她已然看见,一声长叹,再不去拦她。
太和城下,两军交兵近身搏杀,血光冲天。而那捆着沈竹的高台,竟已然被点燃。
答失八鲁知沈浣决计不会开城,怒极而动,再不顾忌沈竹性命。
炽烈火焰瞬间吞没那百尺高台,张狂肆虐的撕扯着半空。沈浣一身浴血,双眼几欲瞪裂,狰狞犹如厉鬼,却生生落不住半滴眼泪,只死死的盯着高台之上那被仿如炼狱魔鬼一般的烈焰湮没的白色身影,挣扎辗转,那哭泣之声仿佛能透过响彻天地的金戈交鸣的厮杀声中传来。
进退。胜败。生死。原来她选了,就无可更改。
“阿浣……阿浣……”
骨血连心,震耳欲聋的阵战厮杀声中,沈竹的挣扎哭泣她竟能听得清清楚楚。活生生烧死一个人要多少时间?可那烈焰仿佛烧在她的身上,永生永世再不能熄。
“哇”的一口鲜血呕出,“阿竹……别怕!”面上心中,鲜血淋漓,仿似炼狱厉鬼,可她那声音竟却如此温柔,一如百泉轩中讲着故事疼哄着幼弟入睡,“我在,阿竹,别怕……”
她愿剖心剜骨换他性命,只是烽火狼烟之中,百万死战儿郎之前,这一刹那,一念三千,却再也找不到一条沈竹的活路。
她狠狠咬牙,手中一探,反手从士卒那里取来的,竟是两架六钧强弓。左臂擎弓右手持箭,牙已然咬烂了下唇,鲜血蓬勃涌出,骇人异常。
两弓并架,弯弓搭箭,直指高塔之上白色身影,身体颤抖仿如会痉挛致死,唯有那擎弓的手却是异常稳定:“阿竹……别怕……”声音竟如梦似幻,泪水倾泻而下。
手足相亲,骨血相连。手中乌金苍羽的利箭所指之处,竟是她珍视远胜性命的人。
无以求生,只求速死。
强弓张如满月,乌金利箭在弦。
“阿竹……乖……别怕……”一如她无数次慰哄他的言语,只是面颊泪水,竟已然带血。强弓并擎,背脊挺直,伤痕累累的手臂肌理愤起,拉弦四指惨白异常。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道猛然击中沈浣腰际,整个人蓦然被推出二尺开外,猛然栽倒在地,手中却是一轻,两架强弓连带利箭竟是在一瞬间被人夺去。
烈烈狼烟之中那人高瘦挺立,衣衫早已被战火与鲜血熏洗的看不出颜色,双眉紧锁神情肃然,一手扣住劈手夺来的强弓。正是俞莲舟。
他如何不懂她?要她动手,情何以堪?
不再耽误片刻,他猛然转身,双臂力开,张弓架箭,背脊挺直仿如山川凝岳,“蹭呛”一声,弓做霹雳弦惊!乌金利箭疾射而出,其快其猛仿如金电疾空,撕开喧天厮杀之声,破开狂肆灼烈之焰,呛嗤一声,正中烈焰之中痛苦挣扎的白色身影。
一箭穿心。
哭泣之声嘎然而止,金戈交鸣声中,一如哭声起时一般清明。
“阿竹!”沈浣一瞬间,仿佛疯了去,呼号之音已不是人声,来不及自地上爬起,猛然合身往那高台方向扑去,却被俞莲舟死死拦腰抱住。
“阿竹!”她死命挣扎,接连击掌劈在俞莲舟腰际肩头,疯狂般地要扑将出去。俞莲舟不顾她拳掌,竭力将她牢牢扣住,按住她后颈将她头颈压在自己肩头,令她半分动弹不得。自己却趁她神智昏乱之时,悄悄侧过头去,喉间微抖,掩去眼底水光潸然。
一箭穿的,又何止一人之心?
他一手扣住她腰间大穴,力透战甲。沈浣穴道被制,立即全身酸软,全仗俞莲舟扶持,神智早已昏乱,茫然的看着俞莲舟。
“你是三军主帅,那二十万人性命,全在你身上!”他声音森然,直直的看着沈浣染血的眼底。
字字句句,击在沈浣心上。
北沈南萧,她是雁留沈浣。
中州要地,这是太和城下。
败了,白白赔上的是她的性命,是这二十余万儿郎的性命,是几十万十年烽火战死英魂的性命,是沈竹的性命,是一个早已侵染无数鲜血却依旧被无数世人卑微乞求的故园。
他的话如最利的锋刃,刺入她心中。痛彻心扉,却只一瞬间,便使得她徒然清醒。
正当此时,但听得东北西北两道尖锐呼啸破空传来,两道绿色响箭冲破滚滚烽烟,映亮半边阴霾天空。正是萧策的援军到了!
癫狂几乎在刹那间被生生强压入心里,钻心剜骨。但帅旗之下,沈浣依旧得是沈浣,也必然的是沈浣,三军主帅,中州战场的中流砥柱。从她十五岁踏上战场的那一刹那,就再无可选。
她扶着俞莲舟稳定的手臂,脸无人色,声音嘶哑,面颊犹带目中鲜血,出令却是清楚异常:“传令狄行罗文素,引军十万,左右互为呼应,由东面推进剿杀,楼羽贺穹回城,领十万人马,与我由南面剿杀敌军!”
太和城下,流血漂橹,伏尸百万,杀声动地,血染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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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证将来一定会带阿竹去这些地方,还有塞外、天山、滇中、岭南,每一个故事里讲过的地方,我都带你去看,可好?”
“好,我不走,便在这里陪你,乖,闭上眼睛。”
“阿竹,我保证,你双腿便是一辈子不能行走,终有一日,我也会带你去每一个故事里同你讲过的地方,给你看一个海晏河清的清平世间。”
给你看一个海晏河清的清平世间,无论离那一天尚有多少年。
第九十一章 年年明月照此乡
露水刚去,晨光佳好。去岁一冬凛冽风雪,今年的春日来的格外晚些,然则饶是如此,此时新枝绿意盎然,已是一片生机勃勃。
自去年十月,百万元军兵临南下,毫州迁都,到得如今已有半年有余。中州半年鏖战,烽烟滚滚,直到四月十四,答失八鲁近百万元军被沈浣与萧策两部围歼于太和城下,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兵祸才解。太和血战的战报被一路承禀到安丰时,文臣武将已在殿前朝会上提心吊胆的等了一日一夜。龙椅上的小明王手抖得近乎打不开那薄薄一纸禀奏,倒是刘福通彼时稳稳的接过战报,立于阶下,当庭朗声而读。
太和大捷,不日班师。
八个字的战报出自新任中军刘基之手,言简意赅毫无赘述,与往日送来的戴思秦那文采斐然的军报笔迹行文全然不同,然则岌岌可危的安丰在百万元军兵临城下之际得以保全,庭下如释重负的朝臣早已无暇在意这些。
太康太和两城重创于战火,毫州却因为答失八鲁作为驻军之地而无太大损伤,是以刘福通与小明王难得一致的决定由安丰迁回毫州。当初迁都安丰甚是匆忙,于是此次迁回毫州也没有耗费太多功夫,但从当庭三殿,到市井屋宅,一番收拾修整却是少不了的。
只是这日一大早,前些日子一派忙碌的街市却是忽然之间空了下来,家家户户灶温尤热,早饭用得一半便被丢在桌上,不少店铺空无一人,掌柜小二不见人影,门户大开。而此时毫州城南门,却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城门内,十里长街,红毯铺就,净水洒道,道两旁挤满了毫州百姓,两侧的茶铺酒楼更是满座,甚至不少闺阁之中的妇人小姐都特意出来看热闹。
五月初一,正是中州大捷的颍州三军归城的日子。
沈浣虽然盛名在外,但长年带兵征战,除了军中部下与刘福通旧日麾下朝臣,中州百姓极少有能一睹真容的。而自从小明王称帝立宋以后,沈浣更是与元军在淮水一代激战不断,是以莫说毫州城中百姓眷属,便是连新进的朝臣,见过她的也是寥寥。而此次中州鏖兵,沈浣与萧策联手,以四十万部署生生将百万元军歼灭在家门口,一时之间,盛名如日中天,被毫州乃至中州百姓描述为战神一般的人物。众口相传,转眼间三军元帅便被公认有着三头六臂七十二变的本事。
这是市井流言。而毫州乃至整个中州的闺阁小姐夫人们却是相传这位沈大元帅清朗俊秀,是军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更兼之为人情深专一,十余年来守着一位当年相识于微末之时的烟花女子,鹣鲽情深,百依百顺。军中传言,从来只见夫人见天对元帅动手,元帅对夫人是半句重话也不说的。俊秀、英武、深情、专一,这般人物若不成为各类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已婚夫人乡野村姑茶余饭后的话题,那只怕刘福通都要替沈浣抱屈了。
于是颍州三军得胜回城这日,尽管所怀心思不同,毫州城中却当真是万人空巷,男女老幼皆涌往颍州三军入城的南城门而去。南城门内大街两侧无论酒楼茶摊,一个座位至少挤得两三个人,连街道两旁屋顶房檐之上,都爬上去不少根本拥挤不过人山人海的晚到客。毫州近卫守军不得不调动尽千人马维持秩序,竭力将街道抱持通畅。
从辰时到午时,毫州城中议论纷纷,从战功到封赏,从相貌到品行,钦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爱慕者有之,好奇者有之。午时三刻,鼎沸人声蓦然被打断,接连九声炮鸣于毫州城南门外猛然开响,仿佛带着无穷郁愤,震天动地。一瞬间,所有高声议论嘻声笑语似乎悉数被生生扼在人喉咙里,整个毫州城片刻间安静下来。
但闻得南门之外最先所传来的军靴踏地之声异常齐整沉重,成千上万的毫州百姓放眼望去。九声炮响之后,当先进城的三百名铁骑,队伍严整,军容精悍。十年征战,沙场征伐之态早已刻入每一个军士的骨子里,举手抬足之间,皆是肃杀之气。只进城的一瞬间,威慑之势便令熙熙攘攘一早上的人群噤若寒蝉。然则这三百精锐铁骑连人带马竟是全部披素,白旗白甲,神态沉重。当先打起的是三军军旗,红底黑纹,其上正是一个“宋”字。军旗之后,一面青龙牙旗,其上一个大字却是“狄”。牙旗之下,一名玄甲骑马武将。剑眉星目,身形高大,英武异常。而武将右手边,并非其它,竟是棺木。一连三具,各由十六名军士亲自抬棺。
凯旋之师,竟是全军举丧,由三军副帅亲自扶棺入城。
三具棺木,头一具之前,一座牌位,赫然写得:大宋骠骑将军罗公鸿之位。棺木之上,一面青龙将旗,其上赫然一个“罗”字。第二具棺木之前,写得:大宋边巡中军戴公思秦之位,棺木之上,同样覆青龙牙旗,其上却是一个“戴”字。而第三具棺木无有任何牙旗覆棺,前方灵位之上所写更是令人费解:陆公炎之位。
毫州城中翘首以待了足足一早上的百姓见得此等阵仗,皆尽惊愕异常。先锋大将罗鸿,中军主事戴思秦,不少人皆是知道的。然则这第三位陆炎是谁,竟是无一人知。
雪白颜色,在这全城结彩的大红之中,醒目异常。
先头三百人很快过去,其后入城的三军虽未全军披素,然则神情肃穆,行伍精严,枪戈旌旗林立。沙场归来,几十面将校牙旗,青底之上,无一不染遍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