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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松溪道:“我也不甚清楚,方才听三哥提起才知。不过前些时候倒是收到河北沧州燕云庄戚老英雄的信函,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殷梨亭问道:“燕云庄?神威烈水戚云峰的那位?”
张松溪点头道:“便是这一位。”
莫声谷奇道:“燕云庄何时与武当有交情了?”
张松溪道:“我也不知。不过似乎二哥与戚老书信来往有些时候了,似是有事相托。”
殷梨亭和莫声谷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燕云庄与武当并未有过深交。这几年屠龙刀一事卷进无数江湖门派,但是戚云峰以枪法传家,与此事亦是无甚涉及。这些年武当声名日盛,若说燕云庄有事相托武当,倒还有几分情理。然则两个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俞莲舟能有什么事需要拜托燕云庄。
正当此时,张松溪一眼看到俞莲舟正从练武场另一边的月洞门进来,连忙上去,“二哥?二哥。”
俞莲舟见得三个师弟,上得前来,见了殷梨亭和莫声谷一身短打装扮,脸上殷红尚未褪尽,开口问道:“练罢功了?”宋远桥主持武当事务,人忙事多,这两个师弟的功夫自幼便多由他督导,这些年来已成习惯,平日里总要多问上两句。
张松溪在一旁笑而不语,莫声谷暗自咋舌,连忙道:“刚和六哥练过剑,歇息片刻、歇息片刻。”
俞莲舟点了点头,“方才师父同我言道,你的绕指柔剑还逊上三分火候,要你有何不懂便去问他老人家,还要我们几个兄弟多陪你拆招。”
莫声谷连连答应,一扯殷梨亭袖子。殷梨亭如何不明白他意思,去拍他的手,却被他往自己身后退。
张松溪此时出言道:“二哥,听三哥言道你又要下山?”
俞莲舟道:“是。去河北沧州走一趟。”
殷梨亭和莫声谷同时讶道:“真是燕云庄?”
俞莲舟不明两人因何讶异,略有不解的看着两人。张松溪却道:“二哥是有事相托燕云庄戚老?”
俞莲舟也不隐瞒,“我托戚老英雄替我留心些事情,前些日子接他来信,事情有了些眉目。”
“留心些事情?”莫声谷愈发不解,绕指柔剑的事情被抛在一旁,也不拉殷梨亭袖子了,“什么事情?”
俞莲舟却道:“寻柄长枪。”
张松溪闻言,不理一旁一头雾水的殷梨亭和莫声谷,有些了然的看着俞莲舟,思索片刻,微微点了点了,“二哥放心去便是。”说着看了眼莫声谷笑道,“七弟的绕指柔剑自有我照应。”
第五十四章 谁如天地久低昂
江湖之上,虽言十八般兵刃,其实用枪、戟、锤、镋这样长兵刃的江湖人少之又少。一因携带起来不甚方便,二因交手时候不甚灵活。然则沧州燕云庄戚家却是个例外。戚家以枪法传家,戚云峰当年一对四方双枪太行山单挑太行五霸声名大噪。戚家枪法讲究攻守兼备灵活多变,左右开弓,前后架打,舞将开来,丝毫不逊于单刀长剑之灵活,威势之上犹有过之。
戚家人涉足江湖并不甚多,也少有相交。这几年江湖之上大小门派为了屠龙刀多是蠢蠢欲动,戚云峰却是不闻不问,自扫门前雪,一心经营自家武馆,在枪法之上已有独步江湖之势。是以两年前俞莲舟登门拜访向他询问当世精良长枪一事之时,戚云峰颇是惊讶,不晓得武当派如何会主动寻上门来,更不晓得武当何时也开始留心这等长兵刃了。
除去兵刃一事不谈,戚云峰活到五十,对于江湖传言多是不实深有体会,然则两年相交下来,之于俞莲舟,对于江湖之上端严沉素之名,他却觉得实是不虚。一番相交,更觉此人待朋友甚是真诚豪爽,于是对这件事也便格外上心些。
此时沧州以南宁津近郊,正值秋汛时分,晌午未过便下起大雨,城外官道之上渺无人烟,酒肆茶铺皆是关了营生避雨。
忽然间哗哗啦啦一成不变的雨声被划破,两匹骏马四蹄翻飞由北边一路而来。
俞莲舟一勒手上缰绳,座下黄骠马越过一个半丈宽的水坑,四蹄在泥泞地面上踩踏数下。秋风夹带着飕飕寒雨下得愈发大了,俞莲舟抬首往远处眺望片刻,但见开阔平野之上,秋草青黄,秋风萧瑟,古道蜿蜒消失在蒙蒙寒雨之中,这北地秋日竟是多了几许江南之感。看着身后戚云峰也策马越过了水坑,俞莲舟问道:“戚老,这还有多少路程?”
戚云峰哈哈一笑,指着古道尽头,“就快了,转过这个弯,便是交山。那老头子就住在交山脚下,也便两柱香的脚程了。”
俞莲舟听闻点了点头,拱手同戚云峰道:“此事多亏戚老费心了!”
戚云峰一拍他肩膀,豪爽道:“俞二侠同咱客气什么?颍州军这两年抗击元虏居功甚伟,河南江西两路来回奔波辛苦的紧,这枪既然是给颍州军的沈元帅寻的,咱何当也该尽尽心意。俞二侠能想到咱老头子来问沈元帅所用长枪的事,咱这面上可是有光得很,嗯,有光得很!”
戚云峰这话说得却妙,俞莲舟待想谦逊两句,却又觉得对方句句在夸沈浣与颍州义军。颍州义军这两年陷坚挫锐攻敌破阵,几乎毫无败绩,已成了元廷无法触手的厉害角色。沈浣不仅恪守到了对于萧策之诺,不让北方元军度过淮水一兵一卒,如今便连黄河边的石头,北方元军也是摸不到半块。戚云峰这几句夸奖,她倒是真真担得起。
“在下便代沈兄弟先谢过戚老了。”俞莲舟一拱手道。
戚云峰听得俞莲舟这般说,也便痛快应了,不再客气,“要说这枪还真是费了咱不少力气,老夫就腆着老脸受了。能得沈元帅一谢,老夫实在是三生有幸!”说着顿了顿,同俞莲舟又言,“自从当初俞二侠你来以后,沈元帅和颍州义军的消息咱便也一直留心多听了些。近来听说,沈元帅带军由归德府直扑徐州替李二部解围之时,路上遭遇鞑子埋伏,沈元帅似乎受了些伤,栽落下马,随即退守宿州,这俞二侠可曾听说?”
俞莲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我也曾听说了。当时我在赣南,托人带了封信前去,只是如今尚未收到回音。”
戚云峰听得历来不动声色的俞莲舟语气之中竟然已经流露出担忧之意,不由宽慰道:“俞二侠近来几日皆在赶路,许未听说。听说前些时候沈元帅已经痊愈,带兵北面巡防来着。”
谁知这回俞莲舟却不再言语,只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暗自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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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戚云峰所言,转过一个弯,片刻时分,便到了交山。山势不高亦是不陡,两人策马沿山路而上,过了一片林子,不过一会功夫,便见得两间茅屋背倚青山而立,茅屋前一个小院,竹木篱笆,院前几亩田地,青菜长得正盛,一副山间农家模样。远处一片池塘,被雨激起薄薄烟雾,几只白鹅躲在岸边蒹葭芦荻之下。青山绿水间茅屋竹篱,俨然清平桃源。
戚云峰捋了捋胡子,“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山野之地还能藏有神器?”说着同俞莲舟道,“俞二侠,那老头子脾气可是臭得很,待会儿您多担待些。咱来了两回,都被拒之门外,实在是气煞人。”
俞莲舟点了点头,“在下自有分寸,戚老无须担心。”
两人上前,敲了敲竹篱,戚云峰声音嘹亮:“胡老头?胡老头?在不在?”
茅屋之中一片静寂。
俞莲舟凝神细听,茅屋之中听不到丝毫动静,确是无人。“戚老……”俞莲舟刚一开口,忽然察觉到什么,本能一般转身,猛然看见自己身后三尺开外一个老者。那老者也不知有多大年纪了,身形早已佝偻,又干又瘦,尚不及俞莲舟胸口高度。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双眼镜微眯着,显然眼神也已不济。眼下正担了一担新劈的柴禾,冒着雨从山上下来。
俞莲舟心中一怔。他出道十多年,内功不说大成也早已有了相当火候,这些年来从未被一人近过周身三尺之内而自己毫无所觉的情况发生。然则眼前这垂垂老矣、脚步已有些微蹒跚的老者竟然担着一担柴,直到走到他身后三尺之内他才察觉,不由心中一凛。
然则那老者仿如没看见二人一般,径自从两人中间插了过去,瞄都不瞄二人一眼,直接推开竹篱小门,进了院子,颤巍巍的将柴禾扔到屋檐之下,随即兀自进屋去了。
戚云峰瞪了瞪眼睛,随即向俞莲舟苦笑,“看见没?两次来了都是这般,话也没说上一句。”
俞莲舟点头,也不在意那老者看见与否,依礼向屋内一拱手,朗声道:“在下俞莲舟,特来拜访老先生。”然则许久未尝得到任何回音,他默然不言,静立在竹篱外,似也不急。过得片刻,却见那老者又拿着刚才的扁担出来,这次挑了两只空桶,出了院子,一步步颤巍巍的往那池塘边去打水。老者年纪大了,走得极慢,这一趟下来,打了两桶水,刚刚灌满院中大缸一个底儿,便用了小半刻时间。戚云峰一看,上前便要去替那老者扛水桶,却被俞莲舟一拦,无声的摇了摇头。于是两个人极是耐心的冒着大雨站在篱笆外面,看着那老者来来回回足有五六次有余,才将那水缸挑满。此刻两人身上已经湿透,看着那老者将两只空桶放在屋檐下,随即推开了房门。老者进门之后,回头上下打量俞莲舟,浑浊双目之中那光竟是异常精透。俞莲舟坦然而立,任那老者打量。足过了盏茶时分,老者一抖那有些脏兮兮的袖子,转身进了茅屋,“进来。”
这一言让戚云峰颇是惊讶。他接连来了两次都被拒之门外,本做好了再一次无功而返的准备,却不承想那老者竟发了话让二人入内。
两人进得堂屋,四下环顾。这茅屋甚小,只一间堂屋,一间内室,中间连扇门板也未有,只以一块粗布门帘相隔开来。内屋情形瞧不清楚,这堂屋可谓家徒四壁,只一案倚墙,旁边各有一椅。茅屋虽然简陋,这房间打扫的却极是干净透亮。然则让俞莲舟略略诧异的则是那案上之物。那案是条香桌,两盘贡果新鲜红亮,一只黄铜香炉做精雕细琢,不是俗物。而那香炉后面一座牌位,以魏碑工整写就:先主岳公飞之位。其后墙面之上,高悬黑地金子匾额,上书:精忠报国。这香案干净的仿佛不属于这茅屋陋舍,而那牌匾却又仿佛立时将这破屋的气势提了三提,竟似飞檐华堂一般肃穆。
俞莲舟一怔之下看向戚云峰。先前在燕云庄他只含糊言道寻的一柄传世名枪,奈何已有其主,却又不能尽其用,邀俞莲舟同来,看看是否能说服这枪的主人转让。但是俞莲舟却是不知这名枪竟与前朝抗金名将岳飞岳武穆有关。戚云峰向俞莲舟点了点头,“便是岳武穆当年所用之物,也不知这老头是岳公的传人还是仆属,这枪如今确是在他手中。”
戚云峰正说话间,却见那老者已换了身干净衣衫,颤巍巍的从内屋中转了出来。他却也不招呼二人,连个座也不让,径自走到香案之前,去了案边三支线香点上,躬身拜了三拜,小心翼翼将线香插入黄铜香炉之中。随即晃晃悠悠的起身,一双老迈浑浊双目看了俞莲舟与戚云峰一眼。
俞莲舟看着那灵位,脑中忽而想起来两年多前沈浣引军夜袭元军沙河营寨之后,于十里坡上力斩宽彻哥时喝退无数追击元军的那纵马一跃。十九岁的少年便已有如此气势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