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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腰际的白色中衣,搭回沈浣肩上,扶着她慢慢靠回床头,递了擦汗的巾子与她,“我去看看正煎的药,你好生调息。”
沈浣点了点头,接过巾子擦去额上汗水,半倚着床头拥被而坐,看着俞莲舟出得门去。
这木屋正如俞莲舟所言,是猎户春夏时候上山捕猎之时所居,只一间小木屋内,一桌一椅一床,些许简单用器,如此而已。其余良药器物均是萧策派贴身暗卫送来门外。从她醒来到得如今十余日时间,再无第三人进得房来。开始时候她伤势不稳,俞莲舟每日里除了替她上药煎药,便常指点她一些调养生息的法门,不敢轻离。这些天她精神伤情都是见好,俞莲舟知她挂心前线战况,白日里有时便去毫州安丰二地以外设法探听些军情动向出来,转告于她。到得夜里,便盘膝坐在椅上,合目调息整夜。
她与俞莲舟这许多年相交下来,绝非头一次单独相处,却是头一次如此心神不定,
自己小心翼翼掩饰了近二十年的身份忽然被揭开,初始醒来时尚只觉得心中愧疚,然则十余日下来,她却发现更加让她难以措手的尚在后面。
如方才那般上药,初始时候,她并非不曾窘迫尴尬,毕竟身后在她背心伤口肌肤间推药按压的乃是她多年来心仪的男子。然则她见得俞莲舟神色如常一派君子坦荡之色,言语神情之中皆是对她伤势的担忧,立时为自己那一点点窘迫心思感到异常惭愧。她有意欺瞒他多年,他尚且待己如常不曾有异,如何自己竟当先矫情起来?如此一想,当即警告自己收起诸般胡乱思绪。只是这里外仅一间房,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想淡定如常,也实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看着俞莲舟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沈浣微微叹了口气。这几日他待自己始终如一,她却不由的感受到似乎两人之间有些不相同了。然则真若要说是什么,她却又说不清楚。
正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俞莲舟声音响起:“萧帅。”
沈浣一惊,挣扎着便要坐起。便见得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进来一个人影,身材颀长,玄色战袍,正是萧策。俞莲舟知他师兄妹二人乍逢相见,定有话要叙,不声不响的出了门去。
“师兄。”沈浣心中蓦然一酸,生死之后亲人相见心中触动分外强烈,一时之间除了这两字,竟在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萧策几步到得床前,来不及坐下,细看倚在床头的沈浣,但见其苍白削瘦异常,整个人陷在枕被之中,几乎剩不了多重。然则她脸色之中隐隐显出佳好的血色,精神亦是不差,显然正在一点点恢复当中。萧策一敛战袍前襟,坐在沈浣身侧,伸手去探沈浣脉息,神色凛然。半晌之后,这才缓缓睁眼。沈浣脉息虽弱,但是中正平稳,十余天便得恢复得如此,已然非常难得。
萧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妹,此时整个人半倚在床头,拥被而坐,一头青丝披散,拢在身前,清瘦异常。然则便是她,在这烽火连天血染中州的土地之上,撑起十几万将士的士气在阵前,挡住几十万百姓的性命在身后,一杆长枪所向披靡,不惜性命。两人师兄妹亲如骨血,她接过他手中牙牌将令的一刹那,他又如何不痛彻心扉?
阿瑜说得不错,沈浣是他师妹,戴思秦说得亦是不错,他又何尝不是她师兄?只是彼时,他是三军主帅之一,而接过牙牌的,是三军之中实力最强的武将。
萧策微微一叹,一只手拂过沈浣耳际散落青丝,十多年征战,心中滋味从未如此疲惫却又安慰,生离死别之后,多少关切体己言语,都只化作一句叹息:“阿浣,你说得对,跃马扬刀,我已不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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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策将这十余日来毫州与安丰军情一一同沈浣道来,他身处前线,又是主帅,确比俞莲舟所述更详尽三分。
“现在颍州军中知你消息的唯有阿瑜,那是俞二侠夜深潜入颍州军中转告于她的。其余均以为你这次已然阵亡,三军挂白,停灵发丧。我并未将真像道破,只想看看这关节上,人心之底。”
沈浣沉吟片刻,轻声道:“以我看,这办法好。狄行柘城一战,当时我便觉得事情必有异处。否则元虏如何得知我等疑兵之计与实兵所在?只恐……营中怕是有了细作。”
萧策点头道:“我已经将暗卫全部派了出去。你是颍州军心所在,你若阵亡,军中此人必然按耐不住有所动作。这次明面上挂白发丧,实则让暗卫们盯紧了军中每一个人。若不将颍州军中清理干净,后患无穷。”说着顿了顿,见得沈浣眉头不展,便道:“你如今无需忧心此事,这等事情,难道尚信不过我么?”
沈浣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师兄动手,我自放心。我是在想二虎……就是被罗鸿他们误认为我的那个……”
萧策一早便想问此事,“我正要问你,那人是谁?如何执了你的兵符与长剑?”
沈浣微微叹息,“他是我三千亲兵中的一个校尉,这些年来算是我心腹。兵出皇集之时,我便将那兵符暗中教给他,嘱咐他,若有我万一,便携了那兵符尽力突围出去,将它亲手交到你手里。当日我以长剑飞掷重伤答失八鲁,元军只恐我另有后手计谋,便护卫中军仓惶而撤。想来当时二虎是不甘心我那佩剑落在元军手里,拼死抢了回来……谁知终究没能突围走脱。唉,答失八鲁……这些年确实愈发厉害了。”
萧策听了沈浣所言,却不由沉思。此次元军声势太大,他才与沈浣合营一处,共抗百万元军。按理说,他是徐寿辉部主帅,沈浣是刘福通部主帅,她手下二十万大军的兵符,无论如何,不该教给他才对。
果然听得沈浣言道:“师兄,此处再无外人,我便直言。这些年来我反复思量,无论是如今,还是以后,若我当真有阵亡沙场的一日,我手下这二十万儿郎,按理应当归属小明王与刘福通所统。”说着她微微一停,抬眼看着萧策道:“可是,那些都是这些年来我一手带出来的人马,便如手足。他们的生死与前途,我只放心,交到你手里。”
萧策初听沈浣要人拼死突围带兵符与他,便猜到她意思。只是她这般亲口说出,仍旧不由震动。沈浣是小明王所立毫州大宋的兵马元帅,临死却欲将自己所部悉数交与徐寿辉部,若是说将出去,于刘福通部便与谋反无异。
“吴世伯,你,和我都清楚,刘福通虽是一时豪杰,但是目光魄力终是逊上三分,不畅军事,为人多疑,这些年任事愈发专横不听人言。便是问鼎中原,这位子,也是坐不长久的。届时无非又是一常你争我夺的血腥杀戮。我本以为,再怎样说,他出身贫寒,能体恤百姓疾苦。前年时候,攻打开封,他为求速功,置无数中州百姓性命不顾,煽动其造反声势。结果颍州军攻不下开封,那些事先被其煽动的百姓悉数被鞑子屠戮殆尽。我这二十万军马,每折损一人,必有其所。我不能让我手下万千儿郎的血,去染他问鼎中原野心功名的路。”
她言罢拉住萧策的手,一字一顿道:“师兄,你应了我,若我今后再有万一,定将这兵符交与你,而这二十万人马,你也悉数带了去。”
萧策闭上双目,半晌终究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一应,应得是什么,他与沈浣心知肚明。
二十万兵马转手易主,百年之后,青史长策之上,沈浣便担定了这乱臣贼子的污名,而他凭白“抢”了刘福通二十万军马,奸猾狡诈一词怕是跟定了他。两人殚精竭虑了却天下事,却终是记不得身后名。
一时之间,两人均是沉默下来。半晌萧策拍了拍沈浣,不欲她心情不畅,语气轻松:“阿瑜如今有罗鸿他们照料,你不用担心。前些日子阿瑜飞信报我,说是身体已愈,胎位尚好,要你莫要担心,只需安心在此静养便可。营中那里所谓‘丧事’,自有她替你做足戏份。”
沈浣一顿,皱了眉:“阿瑜是否身子仍旧不好?以她性情,定要来照料我才肯放心,如今怎地……”
萧策压低声音笑道:“好到是好了的,她同我言道不过是装给人看。营里面她得做足戏分不说,另一面倒是装给俞二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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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当初沈浣伤情刚一稳定,俞莲舟即便趁夜潜入颍州军,将这消息告知了阿瑜。
当时阿瑜身子刚刚转好,一听之下,悲色尽去,大喜过望。
俞莲舟思前想后,不知沈浣身为女子之事还谁知晓,但是阿瑜这个“随军夫人”怕是必然知道。此时元军在前,颍州军中亦不太平,刘福通不是可靠之人,他唯一敢请也能请来贴身照顾沈浣的人,唯有阿瑜。
只是阿瑜一听俞莲舟开口,艳色笑容漫上眉梢眼角,被子一蒙,缩在床头,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俞二侠,我这胎位可还没稳,大夫说了,等闲三两个月可下不了床。你一位大侠,可不能强着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胎位还不安稳的孕妇去伺候人吧?”
俞莲舟亦是颇为为难。看着阿瑜身子尚未复原,也实是不宜照顾沈浣。正为难间,只听阿瑜声音娇媚,竟有些幸灾乐祸,“俞二侠,如今这营里可不太平,杜遵道那只老乌龟想尽办法扳倒我家将军,外面元军又是虎视眈眈,探子比那山里的黄鼠狼还多。你要是找个村姑仆妇之类的照顾我家将军也非不可。只是到时走漏了我们将军身份,这节骨眼上给将军与萧帅引来祸端,可就麻烦您俞二侠出手收拾了!”
阿瑜说得皆在情理,俞莲舟如何不清楚,当下再无他法。比起其余杂七杂八的说法,沈浣的安危、前线的军情才是再要紧不过。是以才有这十余日来朝夕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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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策与沈浣一番商讨,直到近日落时分。沈浣重伤未愈,精神不济,萧策便嘱咐了两句,随即出得门来。
一出门,只见俞莲舟坐在门外大石上闭目调息,想是听得萧策出得门来,收功起身,拱手为礼,“萧兄。”
萧策连忙几步上前,躬身一礼及地:“俞二侠,若非有你,阿浣早将性命送在皇集战场大雪之下。这些年来你几次援手,在下虽不在近前,但是都记在心里。大恩不言谢,俞二侠高义,我同阿浣,与这几十万中原义军儿郎,永世不忘。”
俞莲舟见得萧策大礼,连忙避身相让:“萧帅何必如此?能替义军出些力气,本也是我等江湖人的本分,这礼俞二当不得。”说着却向萧策回行了一礼,“倒有一事,在下须得问请萧兄意思。”
见得他一本正经,语声端肃,萧策敛了神色,“俞二侠请讲。”
俞莲舟正了颜色,拱手道:“在下今年三十有六,乃是恩师张真人座下第二弟子。武当一派,虽不比贵胄人家,但清正自持,生活亦是康足无虞。萧兄乃是令师妹兄长,令师妹父母师长皆已辞世,萧兄弟长兄如父。如今在下恳请萧兄应允,将令师妹嫁与在下为妻。”他说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言罢肃手向萧策躬身行礼。
萧策却是不闪不避,坦然受了,听得俞莲舟这番求亲之语,双手抱胸,半晌一挑双眉,问道:“俞二侠,你可知道你所求为妻之人,乃是什么人吧?”
俞莲舟郑重点了点头,“令师妹乃是颍州军三军主帅,将兵二十余万,十余年间驰骋沙场拒元军于淮北。若论抗元功绩,普天之下能出其右者寥寥。”
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