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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逼的太紧,他……他会觉得十分不舍。
盛宁现在已经像是一张淋过雨,又过度曝晒的纸张,那样脆弱而疲倦。他的眉毛从来没有神气的扬起来过,眼帘时常低垂,总不抬头看人。
盛世尘常会有错觉,那单薄的窄窄的肩膀,似乎一用力就会被捏碎。
所以,暂时让他逃开,让他能稍稍的放松。盛世尘并不想把他再逼急了……盛宁可以决绝的离开第一次,也就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那漫长的分离的岁月,盛世尘看着自己的手。
那些无声的,午后苍白的阳光。
没有弥漫的茶香,没有那和顺的微笑,没有那样温柔而坦率的眼神相伴的一天,又一天……
盛世尘的手指无数次的握紧又张开,除了风,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那些无微不至的照料,那温存的言语和举止……那些被他忽略的时光,和那些照料背后所隐藏的,一颗真挚的充满爱意的心。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忽略那明显的落寞,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却……像是失去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光亮和气味,一切都不再美好,生活单调乏味,枯干的彷佛过季的蒿草。
没有一点生机。
他在的时候,那些温柔都被他忽视。他走了之后,所有的空白都无法填满。
大段大段的空白,一片接着另一片。
他提起笔来,却无法画出任何图画。
那时候,会想过,没有武功的他,还带着伤离开的他,会去什么地方?过的好不好?应该……到哪里去寻找他的踪迹……
盛宁不会知道,刚才那一幅简单的肖像,是从分别之后这么久以来,盛世尘第一次作画。
“先生,”盛宁将托盘轻轻放下,斟出热茶,“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将就了。”
盛宁的脸上有淡淡的歉然,似乎不能给盛世尘最好的一切,便是他的亏欠、他的错误一样。盛世尘看着这样的他,手心微微刺痛,却终究没有伸出去。
盛宁拉了凳子,坐在下首,安静的垂下头一语不发。
盛世尘拈起杯,轻轻啜了一口。
盛宁抬头说:“小心,烫。”眼光与盛世尘一触,又低下了头。
雨声接天连地,无边无际。盛世尘小口小口的啜饮,把一壶茶喝了大半,茶叶粗劣,茶水微苦,颜色也是一种不新鲜的黄色。
盛宁一定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尽量让这茶变的更适口一些。
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盛宁总是会将最好的东西给他。哪怕自己再辛苦也是一样。
他总是很安静的陪在身旁,一直……一直那样安静,让人记不起他的存在。
可是他是存在的。
他存在阳光里,茶香里,那些温暖流动的气息里,他时时处处都在。
“摇光他们……还听话吗?”盛宁闷了半天之后,低声问:“先生是不是觉得他们太蠢笨了,使唤着不顺心?”
盛世尘缓缓摇头,“不,他们很好。”
盛宁抬了一下眼,又垂下了眼帘,“可是先生却……并不显得开心。”
盛世尘微笑不语。
身边那几个侍童是盛宁一手调教出来,放在他的身边的,的确各有所长,精细谨慎,服侍妥贴。可是,盛世尘却在失去了盛宁之后,日复一日的感觉到落寞和空寂。
明明茶还是过去一样的茶,用一样的茶叶、水,用一样的冲泡方法。
可是,的确尝不到过去的滋味。
一样的茶,一样的水,却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滋味。
盛世尘一天又一天的失望,表面上看,一如既往。但是心中有一块地方,慢慢的干涸,荒芜,变成寂寞的沙漠。
盛宁给予他的,是毫无保留的,无微不至的温情,还有……爱恋。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点点滴滴的逐渐想起,盛世尘茫然又觉得惶恐,他面对着一地的碎片,笨拙的,把一块和一块极小的片段拼凑起来。
每一个片段里,都有盛宁,还有,两个人之间那样不顾一切的爱情。
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的两个人,成天成夜的缱绻缠绵,如同生共长一棵藤上并头开出的花朵,花叶相系,血脉相连。
但是,那些过往,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破裂成一地的碎片。
雨声连绵不绝,填补了两个人之间沉默的空白。
房间里弥漫着那并不很好的茶香,盛世尘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盛宁抬起头来,脸上有一抹红晕。因为知道那瓶子里装的什么,所以……总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该换药了。”
盛宁觉得嗓子里干干的,艰难的吞咽了一下。
盛世尘看到他精致的,不是很明显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知道他发窘,微笑着说:“很快就好的。”
盛宁又咽了一口,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趴着比较方便涂药。”盛世尘说。
盛宁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在盛世尘目光的注视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床边,手机械的抬起来,松开腰间的系带,褪掉衣裳,然后……解开裤子上的系带。
衣料是很好的,很软很滑。系带一松,他闭上了眼。
盛世尘的手在温水里洗过,轻轻按在他的背上来回抚摩,“你害怕我?”
盛宁的声音闷在枕头里:“没……”
口是心非。
盛宁害怕什么呢?是不是他对他的心意里,还搀杂了太多习惯性的敬畏?
盛世尘微微沉吟,拔开瓷瓶的瓶塞,用指尖挑了带着香气的药膏,轻轻涂抹在盛宁的腰上。药膏是凉的,沾在肌肤上,盛宁忍不住轻轻一颤。
盛世尘看的分明,或许是因为心中有畏惧,也可能是药膏太凉,或是腰上新生的肌肤格外敏感,盛宁腰背的那片皮肤上起了极小的、那种战栗的小疙瘩,细细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指尖下的肌肤绷的紧紧的,让人觉得又可怜又可爱。
药膏涂完,盛世尘拉过薄被替他盖住裸露的身体,轻声说:“好了。”
盛宁动了一下,脸还是朝着床里的。
在盛世尘看不到的这个角度,盛宁的手悄悄贴在脸颊上。
好烫……
简直像是烧热的铁鏊,把一块面饼贴上来,可能马上就会被烙熟。
盛世尘坐在床沿,手一下一下的,慢慢抚摸他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的头发不够黑,也不算长,黄黄稀稀的,但是非常柔软细滑,有点茸茸的感觉。
盛世尘在剎那间想起刚刚救下这个孩子的时候,他迷惘的眼神,无助的身形。
救人的时候,不是不骄傲的。那种可以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不由得人不骄傲。
但是,是他成就了盛宁,还是盛宁成就了他?他似乎从来没有照料过这些孩子,他只是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对待他们,让他们选择未来,让他们自立自强。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
只是……只是现在,觉得有些遗憾。
没有亲手照料过他,替他穿过衣裳,梳过头发,教他念书……他只是曾经督促过他练字。用淡漠的口气,和事不关己的态度。
想起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胸口似乎被谁的手用力揪紧了,有一点痛,有一点紧,还有一点空。
他曾经错过了那么多,那么久。现在,不知道一切是不是还来得及?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盛宁的耳朵,连耳根都涨红了,薄薄的耳郭外缘红的有些半透明,彷佛晶莹剔透的红珊瑚,说不出的可爱。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肤一发都会显得这样漂亮特别,珍贵难得。
盛世尘微微笑着轻轻抚摸,盛宁柔软的发丝从他的指间穿过。
不要紧的,虽然虚掷了那么多的宝贵的时光,可是,现在也不算晚。
一切都来得及。
雨季再漫长也会过去,西风吹在脸上,带着秋天的干涩。
盛宁没想到盛世尘带来他的地方——是这里。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可是看到那几座连绵的石制牌坊,铺得平整的麻石道路,还有远远的,可以看清楚的“林府”的牌匾,本能的……身上的刺就悄悄的竖起来了。
林府?还有哪个林府?他认识的人里,会住在这样的府第里头的,只有一个人可能。
林与然。
盛世尘先下车,然后握着他的手。
盛宁都没察觉自己眼里的抗拒和恳求,但盛世尘却看到了。
“别害怕。”盛世尘低声说:“有我在。”
可是,怎么可能不怕?那时候所受的伤,似乎又都悄悄的复苏,疼痛的感觉一一叫嚣着提醒他——那人很危险,靠近他,会受伤疼痛的,也绝不止是身体……
但是盛世尘握着他的手虽然好像没用力,却是他挣脱不了的。
“记得你以前哄盛心的时候,和他怎么说吗?”
嗯?
盛宁有些机械的转过头。
“那时候他怕黑,你对他说,因为未知才害怕的东西,就更要把它看个通透,弄个明白。知道黑暗本身并不代表危险,以后就不会再怕了。怎么你自己,反倒不敢面对了吗?”
不,不敢面对的并不是受伤的恐惧。而是,盛宁害怕,或许又会像上一次一样,他的美梦,总会被林与然打破,让他认清楚残酷现实,盛世尘不爱他、不会和他相守在一起的现实……
那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再来一次……他,会死的……
盛世尘从他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惶恐。
他明白他惶恐的由来——所以,他更坚持此行的必要。这惶恐因为他才扎根,所以,也应该由他亲手来拔除。
登堂,入室,盛宁一直像一只误入虎穴的兔子,脸色青白,惴惴不安。连仆人送茶上来,他都惊的差点跳起身打翻茶盏。
等内堂传来脚步声,他紧张的手紧紧攥住木椅的扶手,样子活像一只落入绝境的小兽。
盛世尘伸手过去,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盛宁浑身哆嗦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他。
“老、老板!”
从内堂屏风后跌出来的人,让盛宁大吃了一惊。
杨子?
“老板你伤好了呀?我好挂心你,可是我哥不许我出门。”杨子捧着一只脚跳出来,原来他只是听说来了客人,瞒着二哥三哥出来瞧瞧,却怎么也想不到来的是盛宁。
“你,你怎么在这里?”
杨子摸头笑笑:“这是我家啊。嗯,就是那天,去你铺子找我的人,就是我其中一位兄长。因为他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所以把热汤打翻,烫伤了你。你伤好了吗?你回来看我的?”
盛宁摇摇头,有些迷惑的望了盛世尘一眼——可是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什么答案。
“你,姓林?”
“是啊,”杨子不大好意思:“我一直没有说。老板我不是有意想隐瞒你,不过我在外面的时候总是这样的……”
“那林与然……你们……”
杨子说:“那是我二哥——老板你也认识他吗?”
盛宁倒是情愿不认识。
但是世上事不是按你想不想要的来。
有人从厅门走进来,脚步声轻盈的像落叶飘落在地上。
盛宁回过头来,看到穿着白衣的,他噩梦中总会出现的那个人。
他与记忆中的模样比起来没有什么差别,时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似乎放缓了脚步,特别优待这些天之骄子般的人物。
盛世尘是如此,林与然也是这样。
“盛师兄。”
师兄?啊,是,他和盛世尘是师兄弟。两个人站在一起,相貌气质一样出众。他们是一样的人,是天生站在一起最合适的……
盛宁本来就没有挺直的腰背,往下缩的更加厉害。
“二哥,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杨子兴奋的拉着盛宁。
林与然截断他的话,冷冷的说:“你进去。”
杨子的兴奋被浇灭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