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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决不可能!他没有兄弟,是个孤儿!”
方方和黎金从小一起长大,当然知道这决不可能:黎金父亲早故,母亲死于产后风,自己的母亲一直陪护在病床边上,当时的哪怕一点点最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被她在拉扯两个孩子的漫长岁月里,从摇篮边到饭桌边,唠叨了一遍又一遍。
“这件事,医院里如今已经没一个人知道了,你们当然更不会知道。”老人不去看她,只顾自己说下去:“其实,当初有一个很特别的计划,我就是这个计划的负责人,因此,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孕育出一个特别的生命来,喏,”他指了指照片,“就是他。”
方方震惊之余,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照片上,那张苍白的面孔熟悉而又陌生。
“我们那时都叫他‘影子’。”
“是、是试管婴儿,还是克隆人?”方方痴痴良久,终于开口问道。
“不是什么试管婴儿,事实上,‘影子’并不是由受精卵孕育生成的,严格地说,他和隔离病房的那个人,并不是什么兄弟,”老人沉吟着:“至于什么克隆,我不懂。”
方方的脑海中忽地闪出一星火花:
“不管怎么说,‘影子’和黎金的血脉是相通的,因此他们的……”
“你先听我说下去!”老人眼里忽地闪烁出一丝古怪的神情来:
“你是外行,我也无需解释更多的技术细节,再说,也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只能说,在你认识的那个孩子出院后不到一个月,计划被无条件地中止了,所有参与这个计划的助手都被调离,我也接到指令,要调去另一个单位,按照制度的规定,‘影子’必须结束。”
“可……”方方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子跳得飞快。
“对于他们来说,‘影子’只是一个计划,一个实验工具,和试管、培养基、福尔马林药水、解剖用的家兔和小白鼠,没有什么区别,可对于每天和他朝夕相对的我来说,他是一个生命,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啊!会哭、会笑,会瞪着眼睛、张着小手逗你,还会尿在你的白大褂、你的饭盒茶杯上,你说,我能忍心么?”
沉默,两个人都沉默。
“姑娘,你是做什么的?”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才忽然问道。
“记者。”
“是记者,那你就应该知道,这座城市里游荡着很多人,他们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没爹没妈,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他们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但毕竟可以凑合着活下去。”
方方点点头,这些,即使不是记者,很多人也是知道的。
“但我把他偷偷带回去,一养就是26年,这26年我没让他出过屋子半步,半步都没有。要知道我从没结过婚,更没有子女,我的收入并不丰厚,也没有那么好心要不明不白地养他一辈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又是沉默,方方当然不知道,当然不会知道。
“他是生命,却又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生命,由于项目的中断,我对他的掌握和了解都是极其有限的,他有时很正常,说话、举止,都和同龄人没什么两样;有时却又表现的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甚至不像一个人,更严重的是,他的身体机能很不稳定,而且无法用正常医学角度去分析,去诊断,明明检查上去毫无问题的器官,有时却能让他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很快又莫名其妙地好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方方的情绪慢慢镇定下来了,她凝视着老人深邃的眼睛:
“您和我说这些,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前不久我替他查过骨髓,白血病,从症状上看,即使是正常人,也最多能熬两个月,我没瞒他,也没必要瞒,我看过的书,他这些年都看过。”
“那、您的意思是……”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想带你去见他,无论如何,我不想替他做什么决定,要知道,他比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更敏感,也更脆弱。不过,他读过很多书,也许,会答应你的。”
“是啊是啊,”方方连声道:“就算捐一个肾,他也不会死的,而黎金就可以活过来!”
入夜了,车流如织,街灯如昼。
“您到底是做什么的,能告诉我么?”
“今天,我是那间医院里的普通病人。”
老式的二层洋楼,四周是一大圈乱蓬蓬的灌木。
“我住一楼,二楼是实验室,也是‘影子’住的地方。”
楼梯很陡,楼道也很暗。
二楼,实验室。
屋子很大,四壁的书架上堆满了图书,正中央拼成的大实验台上,仪器、试剂,琳琅满目。一张旧折叠床平方在一角,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窗户大开,扯烂的百叶窗悬在窗棂上,不住地摇晃着。
老人脸色大变,一瘸一拐挣到窗边:窗帘搓成的绳索,在暗夜中轻轻摇弋。
“走了,终于走了,”老人原本明亮的双眼,忽地黯淡下来:“20多年了,他没离开这里半步,现在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唉,走吧走吧,我也该走了,也该走了。”
他望向方方,歉然一笑:
“很抱歉不能帮你什么了,我说过,我对他的掌握和了解,都是极其有限的。”
“我说方方,你这假要请到猴年马月啊?不知道大家伙儿都忙着么?饭碗想要不想要了……”
方方不等副总编吼完,就一把掐掉了手机信号。
也难怪人家生气,请了这么久的假,却又说不出半点实在理由来。
毕竟她还不是黎金的妻子,更何况,黎金的死讯,至今还是个秘密。
“目前我们不方便公布死讯,也不方便开追悼会,这点,请你务必理解,你是个很懂事的女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去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喃喃地念着,把还温热着的骨灰盒紧紧搂在胸前。
本来,曾经有一个希望,在她眼前如礼花般绽放。
但它旋即幻灭,一如任何礼花般短暂。
她后来又去找过那位老人,但那座灌木丛中的二层老式洋房早已人去楼空,仿佛这个人,连同他所带来过的那点希望,都从来没在这世上出现过一般。
“黎金,咱们回家去。”
以前,没人的时候,方方曾娇嗔地跳上黎金宽阔的脊背,让他把自己背上三楼去。
“今天轮到我抱你上楼了。”方方低下头,任凭泪水一滴又一滴,打在漆黑的骨灰盒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抬起头,用手背擦着泪水。
虽然再也看不见黎金那张熟悉的脸庞,但生活还得继续,黎金是不会喜欢看着她一直这样哭下去的。
泪眼朦胧中,一张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
她一惊之下,不由踉跄着连连倒退了五、六步。
那是黎金的脸,脸色苍白,眼神明亮而迷惘。
她下意识地把双臂抱在胸前,臂弯里,漆黑的骨灰盒,余温尚未散尽。
泪水已干,夕阳下,那人的影子淡淡地,直伸到她脚前。
………【第三章】………
夕阳下,影子淡淡地,直伸到她脚前。weNxUemi。Com
那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这些日子,她一次次在梦中和这张面孔重逢,又一次次为它醒来后的消失而哭泣,但此时,面对着这熟悉的五官,她却从脊背里油然生出一丝寒意。
五官是熟悉的,但那面孔上的神情,却说不出的陌生。
他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眼神明亮而迷惘。
夕阳淡淡的,灼痛着她的后颈。
“走,你走!”
她忽然后退一步,指着对方,尖声高叫起来。
几扇楼窗闻声打开,又很快掩上了:两张不算陌生的脸孔,一些不算陌生的小事罢了,看什么看。
“走,你走、我、我走……”
那人侧着脑袋,仿佛很吃力的样子,影子在他的脚下不住晃动着。
方方看着他,熟悉的脸孔上溢满了不解和痛楚。她的心里,忽地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来。
“……你还是走罢。”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开了口,口气中少了些凌厉,多了些祈请。
“走、你还是,我、我还是……”
那人机械地重复着,嘴角不住**,眼神也渐渐木然起来。
“咚!”
他忽地一头栽倒,俯伏不动。
“你怎么了?”
方方急奔过去,想伸手摸,却终于只是用鞋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腰眼。
“嗯~~”
那人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声呻吟,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要帮忙么?”
刚刚关闭的楼窗,忽地又推开了几扇。
方方看着怀里的骨灰盒,又瞥一眼地上俯伏不动的身躯,茫然地摇了摇头。
“大约是又饿又渴罢,瞧他的嘴唇,都是裂口子。”
那人双目紧闭,仰卧在沙发上,方方端着碗牛奶,一勺一勺地灌进他嘴里。
“哦~~”
那人身体忽地动了动,眼睛也微微张开了。
方方啪地把碗勺搁在茶几上:
“你自己喝罢,喝完冰箱里有,还有点心。”
卧室,漆黑的骨灰盒,无声地卧在堆满绒毛玩具的镜台上。
方方拿着杆墨笔,一笔又一笔地涂在镶有黎金遗像的镜框边上。黎金的双眼正微笑地望着她,眼神明亮而温和。
她竭力忍耐着,没有让泪水涌出,生活还要过下去,再说,黎金一定不喜欢看见她流泪的。
“咚!”
门被撞开了,熟悉而陌生的脸孔,一条直挺挺舒着的臂膊。
“你怎么能随便进来?出去!”
方方不顾满手墨汁,跳起来,想把他推出去。
他似乎全没半点提防,一个趔趄,差点又栽倒下去。
方方只得一把扶住,皱眉道:
“你、唉,没人教过你,进别人门要先敲门的么?”
整包没开封的牛奶搁在桌上,旁边还放着一大包点心。
“怎么不吃?叫你自己拿的,客气什么啊。”
那人跌坐在沙发上,平舒着一条胳膊,茫然道:
“没、没针头,也没瓶子,所、所以才进、才进……”
方方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用嘴吃啊,你连吃都不会?”
“老子、老子没教过。”他嗫喏着,舒出的手臂不住地颤抖:“笑、笑了好、好看。”
方方一瞪眼:
“别胡说,喏,照着我的样子学!”
那人的脸色已经好得多了,说话也渐渐流畅起来。
“对了,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是影子。”
方方等着他说下去,他却闭上了嘴。
“晚了,太晚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喃喃道:“我没出过门,也没找过人,除了老子,我原来没见过第二个人的,我以为,找人会很容易。”
“找我?为什么?”
方方有些疑惑了。
那人重重地摇摇头:
“我是影子,影子不找不相干的人。”
“你、你找他?”方方摒住呼吸,等着他说下去。
“不,我找我自己。”那人托着腮,若有所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