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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
盛明文一把将李栓狗尸身甩到院中央,深深吸了口气。
“你、你们,你们敢造反?”
田学耕领着十几个兵勇冲进院子,一眼望见地上死尸,一个个都惊得呆了。
“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蒋四海身躯一拧,手中竹枪,已洞穿田学耕的胸膛。
“拼了!”
院里几十个弟兄不约而同地怒吼着扑上去,有的举起砖石瓦片,有的抄起扫把簸箕,什么也没摸到的就用拳头砸,用牙齿咬。
“拼啊!”
一间间小屋里,一条条深巷里,新剃了头的太平军将士们举着各式各样的家什怒吼着冲了出来,他们有的穿着百姓的衣服,有的仍然穿着天国红色黄色的号衣。
“乒乓!”
十几个兵勇漫无目标地开着枪,用手里刀矛胡乱抵挡着,很快,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怒潮吞没了。
“快,先抢四门,关了门好捉死狗!”
盛明文跳上一座高高的井栏,高声发出号令,四面八方,无数个声音应和着,欢呼着,呐喊着,滚滚人流,席卷向四门而去。
盛明文跳下井台,鄙夷地望着脚下,那十几具面目全非的兵勇尸体:
“老子本来就敢造反,只是不想造反了,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偏逼得老子再反这么一遭!”
“诛妖~~~”
金坛城里,杀声震天,一呼百应,一面面太平天国的黄旗,已纷纷飘上了四门的城楼和垛口。
注释:
1、太平天国认为“大哥”是耶稣基督的专称,所以规定人间任何人不得将长兄呼为大哥,否则就是死罪,这些将士已经投降,不便称呼盛明文“大人”,又因多年习惯不敢呼之为“大哥”,只好叫他二哥了;
2、这句话本是《天兄圣旨》(即西王萧朝贵假托天兄附身所传的话)中的:“金钱须看得破,不要分尔我”,盛明文因为已经投降,不便再称呼天兄,只好泛指为“老话”。
………【第十一章】………
“诛妖~~~”
金坛城里,杀声震天,一呼百应,一面面太平天国的黄旗,已纷纷飘上了四门的城楼和垛口。wWw.23uS.coM
一个清勇扎煞着两只空手,光着一只脚,在弯弯曲曲的狭窄巷子里没命狂奔着,武器、包巾,和费劲心神掠来的各色零碎,都早不知扔在什么地方了。
“哪里走!”
蒋四海手拈竹枪,紧追不舍,却总慢得六七步赶不上。他忽地脚步一顿,右眼觑个真切,右臂一扬,手里竹枪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短短的弧线,从那清勇的背心直透过前胸去。
“啊~~”
那清勇惨呼一声,又奔了几步,这才一头栽倒。
“做了孽想跑路,哪得这般便宜哟!”
蒋四海用左脚踏在他腰眼,双臂用力,拔出了竹枪,鲜血喷出,染红了他身上的旧袍褂。
城里的杀声更紧了,间或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响。
“背时的么儿,莫道洋枪,连把腰刀都没得带,呸!”
蒋四海吁口气,又踢了那死尸一脚。
这是金坛城里一处寻常巷陌,四周的民居院落,大门有的洞开,有的紧闭,却都死一般地寂静。
“吱呀呀~~~”
一扇原本紧闭的院门忽地打开,一个戴蓝翎顶子的清弁探出半个脑袋来,一见满身浴血的蒋四海和地上清勇的死尸,脸色骤变,满怀的首饰衣服叮叮当当,掉得满地都是。
“三妹、三……”
他一边狂呼着,一面手忙脚乱地去拽腰里那杆六响转轮短洋枪。
“妖头休走!”
说时迟那时快,蒋四海已倏忽冲到他面前,双手紧攥竹枪,当心便刺。
那清弁顾不得拔枪,挥舞双臂,胡乱抵挡着,脚下踉跄着躲闪。
蒋四海哪容他脱身,步步进逼,枪枪不离要害。
“啊呀!”
清弁脚下一绊,一个趔趄,跌靠在院门上。
“着!”
蒋四海使足全身气力,一枪刺出,将清弁硬生生钉死在门扇上。
“背时货,唉,老子的竹枪用不得了。”
蒋四海顺手拔出清弁腰间短洋枪,一转身,却见一个青年兵勇正呆立在他身后,右手腰刀,刚刚拔出半截。
蒋四海一惊,旋即逼前两步,短洋枪直顶住那兵勇前心:
“么儿子,作死!”
那兵勇满面惊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前:
“老表饶命,老表饶命哟!”
“咦,你么儿是益阳的?”
蒋四海听得对方口音熟悉,扣住枪机的手指不觉略松了松。
“老表容禀,小弟正是益阳南关李家坳人氏。”
“巧得很哟,老子是益阳南关蒋家牌楼人氏,离你们屋下才得六里水路——莫扯这些子没得用的,你么儿**抢掠,便是天王老子,我蒋四海也饶你不得!”蒋四海说到这里,脸一板,扣枪机的手指又紧了紧。
那兵勇吓得连连叩头:
“老表,大哥,大爷,天地良心,我李三妹当兵吃粮为的养家糊口,么子**抢掠,我李三妹硬是一回也没得干过,怕菩萨怪罪哟!”
“莫再扯那些该杀(1)邪神!”蒋四海嘴上斥着,口气却放缓了些:“你没得哄骗老子?真个没得干亏心事?”
“真个,老表,”李三妹指了指钉在门板上的死尸:“余麻子抢了金银,分把小弟,小弟都没得肯要,喏,也就偷拿了半个红苕,肚皮儿实在饿得吃不消哟。”
蒋四海一伸手,连鞘拽下他腰刀:
“你逃命去吧,莫再让老子看到。”
李三妹千恩万谢,一骨碌爬起便跑。
“你站下。”
刚跑到大门口,蒋四海又喝住他。
李三妹一愣站住,旋即又转身跪倒,哭道:
“老表,给小弟个痛快,回得老家,帮小弟带个口信,就讲儿子不孝,不能给二老送终哟,我爹叫做李老栓,我娘叫做……”
“起来起来,看你小子熊样!”蒋四海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么儿子这样一身狗皮,老子饶得你,其他弟兄如何饶得你?快到屋子里面翻套外小——就是老百姓——衣衫换了,圣营里湖南弟兄也有二百多,你么儿子要是命大,好歹混得出城去。”
当胡明友快马加鞭,气喘吁吁地赶回金坛城时,一切都结束了。
紧闭了四五个时辰的四门重又打开,几百个血淋淋的头颅,高高挂在城墙垛口上,站在东门口迎接他的,是执刀扬旗、荷枪实弹的盛明文、蒋四海一班将士,和他们满身满脸的污血硝烟。
“你们、你们,唉,”胡明友滚鞍下马,连连跺脚:“天大的委屈,不能忍一忍么?降都降了,还有什么气咽不下?我刚见了鲍军门,人家答应从优抚恤,既往不咎,可你们……这下好,这下好,我是抢先回来报信,想让大伙儿高兴高兴的,这鲍军门大军三四个时辰内便到,就是想打想守想跑,怕是也来不及了,这下好,这下好!”
“胡大人,你听卑职讲……”
胡明友正欲分辨,却被盛明文一把拦住:
“老胡,什么话也不说了,你自己回家看看罢。”
胡明友一凛,想问什么,却终于还是咽了回去,翻身上马,匆匆地去了。
城门口的一众人等望着他的背影,脸色都阴沉得仿佛天上翻滚着的乌云。
“就要落大雨了罢。”
一个抱着大旗的丞相(2)望着天际,口里喃喃道。
“大人,不不不不好了!”不知过了多久,胡明友的大旗手如丧考妣地奔来:“我家大人回府见得贞人(3)和阖府那般光景,大哭一场,突然拔出刀来就、就,小卑职一拉没拉得住……”
人群中登时一阵骚动,盛明文问道:
“胡大人临升天前,留下什么话么?”
“大人拔刀时候高声喝道:‘告诉兄弟们,如今赖活也活不得,大家拼个好死罢!’”
“拼了!”
城上城下,几百个声音翻滚着,和着天边隆隆的春雷声。
春雷滚过,黄豆粒大的雨珠倾盆而下,劈头盖脸地打在众人脸上身上,打在一面面太平天国的大小旗帜上。
“落雨也好,落雨也好啊,满身的罪过,满身的脏血,都让西王殿下(3)好好洗洗罢!”盛明文抹了把眼上雨水,跃上一辆塞门的大车,高声道:“兄弟们,清妖大队,眼看便到,如今讲打讲守讲跑,都是来不及了,我盛明文原想给兄弟们好歹留条生路,可结果怎样,大家都看见了。”
说到这里,他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雨,越下越大,旌旗号带,都湿漉漉、沉甸甸得无力飘拂起来。
“大人讲哪里话,须怪不得大人!”
“胡大人讲得好,如今赖活也活不得,盛大人,你领着大家拼个好死罢!”
南腔北调的激昂声音,在人群里此起彼伏。
“好!大家听我号令,速将各衙各库粮草金宝布帛家私一齐烧了,全体兄弟姊妹,拿得竹枪的,俱到东门外站队,横竖一死,与其等着,不如咱们迎上去杀个痛快!老小能人,便拿了行李各自逃生去罢,我们多杀得一刻,他们便多一分生机。”
“遵令!”
“弗留片纸烂布与妖享用!”
人群呼啸着散去,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捧着包扎了的右手,兀自直挺挺地站在大雨里。
“何小四,你如何还不走?你是牌尾,又断了手指,便作速逃生去罢!你家在孝丰,离此不远,多问问外小,便寻得回了。”
何小四走到盛明文面前跪下,双手高高捧起,那只金镏子上的血迹,已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
“小弟罪该万死,当初入营时瞒下这物件(4),并非两根灯草(5)对天父天兄,实因此是祖母大人临终亲手所赐,不舍得交出,如今小弟手指断了,诛不得妖魔,这金镏子上交圣库,便算小的赎罪了!”
盛明文一把将他从泥水里拉起,将金镏子重又塞进他衣襟里:
“你快起来,快起来,你如何有罪?天父天兄每每教导,要无人不饱暖,无户不均匀,如今累你等如此,是我们为官的有罪,如何还敢要你的物事!收好了,路途艰难,也好备个万一。”
何小四瘦弱的身躯,早已湮没在一片烟雨迷茫里。结束整齐的天朝兵将们,已经三五成队地从一座座燃烧着的院落里冲出,在盛明文面前的空地排列整齐。
盛明文拿过杆双响洋枪,朝东方一指:
“出队!”
千把人的队伍无声地开动,队伍中有丁壮,有老弱,甚至还夹杂了些大脚妇女,断臂能人。
雨更大了,连近在眼前的城楼檐口,都灰蒙蒙地看不真切。
“春雨贵如油,唉,也许今年金坛城的外小,秋上会有个不错的收成罢。”
盛明文持枪上马,即将挥鞭之际,忍不住又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金坛城,这座他据守了差不多整整四年的城池。
注释:
1、该杀:太平天国信奉独一真神上帝,称菩萨为该杀;
2、丞相:天国前期有六官丞相廿四名,是除王、侯以外级别最高的官员,但后期官爵滥觞,100人的队伍里往往就有十几二十个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