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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老威已经是第七次来清泉湾种树了,他甚至已数不清自己到底种下过多少棵树苗,但有一点可以断定:那些树苗一棵活下来的也没有。wenxuemi。com
不是他不会种,也不是他消息怠工,事实上清泉湾成为“市绿化活动基地”至今好几年,种活的树连50棵都不到,也正因如此,这个方圆不过三亩多的基地一直就没扩建过。
“反正总对什么人有好处吧。”
他这样想着,慢慢走出基地那扇掉漆生锈的铁栅栏门。
风透过薄薄的衬衣,把凉意沁入他肌肤上每个毛孔里。原先那身行头从头到脚都被当作“偷猎装备”没收了。
已是暮春,天倒是不太冷,不过光脚踩在烂泥里的滋味却实在不怎么舒服。
他皱一皱眉,正自盘算是走到大路上拦霸王车,还是咬咬牙,干脆直接走回家去,却看见20多米远开外,一个穿工装布扎马尾巴的女人一手拎着个旧纸袋,一手用纸巾捂着鼻子,正朝他恶狠狠地瞪着眼睛。
他笑了:小棋,他老婆。
老威抓了抓头皮,慢慢蹭近小棋,嗫喏道:
“嗯,那个,小棋,我……”
“啪!”
小棋冷冷地从旧纸袋里捏出双旧塑料拖鞋,摔在他脚前:
“穿上,回家!”
小棋是大学生,在企划公司做主管。
她长得本来挺不错,三十出头,正是最有魅力的年纪。可如今走在大街上,很少有人会特意回头看她一眼。
“唉,真有些对不住她。”
老威知道,这还不都因为她眼圈总是黑黑的,瞳仁总是红红的,脸色总是蜡黄蜡黄的;他更知道,这一切都拜他这个老公所赐:开盒饭摊的自己总不着家,小棋不得不起早熬晚的帮衬着。
家是两间旧平房,拾掇得挺干净,窗户外,卖盒饭用的小推车盖着厚实的塑料雨布,凭着猎人的本能,老威一下就看出,自己在清泉湾种树的几天,盒饭摊一天也没歇着。
“小棋,我……”
他感激地嘟囔着,眼神不断搜索着可以下肚的东西,一双手却颇有些不规矩地向小棋摸去。
“啪!”
小棋毫不客气挥出一掌,不偏不倚打在老威手背上:
“嫁给你算我倒霉,不算休息,连请四天假,你啊,你不把我饭碗砸掉不算玩是不是?”
“怪我,怪我怪我,”老威憨憨地笑着,抚摩着被拍得有些发红的手背:“我回来你就好歇着了,待刻儿我来做饭,我们吃酱鸡爪好不好?做8个,我3个,你五个。”
“呸,我6你2。”
小棋脸虽还板着,嘴角已不易察觉地微微翘起。
“唉,想我家三代猎户老大,爷爷老爸的威风就不讲了,想我当年,野兔黄羊吃到不要吃,如今……”老威一面去开冰柜门,一面幽幽长叹:“本来这次我打到两只燕么虎——哦,就是蝙蝠,可惜让黑猫没收了,不然倒是……”
“呸呸呸~~”小棋不住声啐道:“别提那些脏东西!我说威先生,威大爷,你能不能醒醒啊,猎人老大,猎人老大能当饭吃啊?你老大,老二在哪儿呢?从我认识你,你就天天给我讲那些‘封豕长蛇’的故事,腻不腻啊你?人家嫦娥好歹还能吃上顿乌鸦炸酱面,你呢?”
“乌鸦?好几年前就看不见影子了,”老威尴尬地搓手:“要不给你做碗凤爪炸酱面?”
小棋杏眼圆睁,怒视了老威半晌,才陡地舌绽春雷:
“做饭!”
“封豕长蛇……不记得给她讲过这些啊?”
下午一点,街边,老威盒饭摊。
生意很一般,这里的几家小工厂不是关门就是搬迁,新起的写字楼倒有不少人,却难得看上他这五块钱两荤两素的马路盒饭。
此刻一个主顾也没有,他胳膊肘支在装零钱的木盒上,一手托腮,不住思忖着小棋昨日那些话。
他的确没讲过什么“封豕长蛇”,他这个职高毕业生连封豕长蛇是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潮州茶餐厅的老莫知道?他们广东人最喜欢吃蛇的。
潮州茶餐厅就在他的摊子斜后方不远处,老莫是老板,生意虽算不得红火,比起老威却好出不少,因此老莫和老威打招呼的声音里,总不免带了些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门面房,赚的多交的还多呢。”
老威这样自我宽慰着,手拈一双一次性竹筷,眼珠不住在蒙着雪白纱布的菜盆上打着转。
以他的功力眼神,用竹筷夹飞舞的苍蝇,可说是百发百中,当年缝纫厂没搬、管子厂没关辰光,自己的这手绝活,每每赢得坐满自己三张大方桌的主顾们满堂喝彩。
可如今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雷达般转了约半盏茶时分,别说苍蝇,便是树叶也没飘过一片。
“唉,爷爷打过3头熊,做孙子的连3只苍蝇也打不到!”
他百无聊赖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正思忖是否该早些收摊回家,给小棋做顿足以哄她开心的晚饭,却听得身后响起老莫半生不熟的普通话:
“老威,晚上吃完饭没事么?我请你饮茶。”
………【(三)】………
据说有些广东人什么都敢吃,两条腿的只不吃梯子,四条腿的只不吃桌子,长翅膀的只不吃飞机。(看小说到顶点。。)
不过老莫的茶餐厅什么古怪都没有,有些客人说,除了老莫满嘴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在这里找不到哪怕半点儿两广的味道。
“呒办法,不是我不想,是想也呒呀。”
老莫曾私下向老威买过诸如蝙蝠、癞蛤蟆之类野味,这些玩意儿小棋别说吃,就连看也不敢多看几眼的。
“可是……不好意思啊老莫,蝙蝠我这回倒是打了两头,可……”
捧起老莫笑嘻嘻推过来的凉茶,老威一副无功不受禄的惭愧神色。老莫似对蝙蝠的事毫不在意,拉着椅子坐近老威,把嘴凑在他耳边,颇有些神秘地小声道:
“不谈这些,不谈这些,老威啊,你说过,你掏水獭窝、兔子窝是五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
老威呷口凉茶,淡淡点了点头。水獭窝他爷爷、父亲掏过,他没有;至于兔子窝,他当年掏了不知多少。
他神色虽很镇静,心却不由“扑扑”急跳起来:难道这一回,自己竟有机会重温,那种久违了的快意捕猎的快感?
老莫笑吟吟地给老威和自己面前茶盏斟满凉茶,煞有其事地扫视一下四周,这才又压低些声音道:
“老威,知道神仙花园呒?在西关那边的。”
神仙花园,听倒是听说过,好像是片烂尾楼,荒了三四年光景了。
“听收废品的乡下人讲,那里有好事呢——”
老威挺不愿意听“乡下人”三字,他也好,老莫也好,其实都可算得上早进城几年的“乡下人”。不过“好事”毕竟更有吸引力:上次打到野兔,已记不清是六年还是七年前的事了。
想到这里,他压住火气,静待老莫讲下去。
“他们讲,他们拾荒过‘双成苑’辰光,经常看到老鼠窜来窜去,我想……”
“我是猎人,不是猫。”
老威冷冷地打断他。老鼠倒不是不能打,听小棋说,蝙蝠和老鼠原本就是一家,不过他是本城第一猎人,就算去打耗子,也决不能让老莫这样的人知道。
“来来,吃片橙子,”老莫把一小碟切得薄如蝉翼的橙子推过来,满面堆笑道:“不是让老威你去逮老鼠,老威是什么人?能干这等没技术的活么?”
“那么?”
这几句话让老威听得颇为受用,口气不觉缓和下来。老莫神秘地一眨眼:
“想当年我老莫可也是有名的食客,山珍海味,什么没食过?老鼠是死肉,还比不得天上飞的蝙蝠,我就算嘴再馋,也呒老大兴致。不过鼠仔就两样了,老威你晓得呒?我们管鼠仔叫‘三叫’,意思就是……”
饶是老威胆大,此刻也觉得头皮发麻,喝到口中的凉茶也似变了滋味,他一跃而起,转身便往外走。
“哎哎老威,这还没……”
“明天一早给你信。价钱到时再说。”
老威甩下这两句话时,一双脚已迈出了门外。
“去去去,去了你就别回来!”小棋用幽怨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威。
老威低着头不看他,翻箱倒柜地搜出套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绿军装,又摸出双贴了好几块胶布的旧解放鞋,一件件小心穿好,又拽出条军用棕色人造革腰带扎好,这才抬起头,正撞上小棋恶狠狠的一瞪眼,不由打了个寒噤。
小棋又蹬他一眼,劈手扔过块姜:
“快死去吧你,别弄感冒了回来,要不我可没闲工夫伺候。”
………【(四)】………
近些年这座城市里出现最多的新事物大约一定是高楼,最赚钱的买卖几乎一定是房地产,差不多每个人都这样说。wWw.23uS.coM
但烂尾楼还是有,不但有,而且不少,像神仙花园这种因为城市规划修改,而被一不小心远远甩离交通线和商圈的楼盘,想不烂尾都难。
这里原本一定有一幅绚烂的蓝图,从它里面每座小区的名字就可感受到阵阵仙气:精卫苑、湘妃苑、双成苑……可如今在这里,你所能看见的只有萧条和荒凉。
月光惨白着,将老威的身影拉得七扭八拐,乱七八糟地拍在杂草丛生、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这里是双成苑,神仙花园最深处的一个小区。
几个积了半坑雨水的大基坑边,废钢筋、旧毛竹嶙峋着,污迹斑驳的水泥袋残片被夜风吹起,在杂草间不住翻着跟头。
远处货柜车的喇叭声不时划破静夜,然后便又是一片死寂,没有虫鸣,更没有人声。
湘妃苑等几个小区有不少粗具雏形的楼架子,早成了拾荒者栖身的公馆,自然不乏人气;只刨了几座基坑的双成苑却仿佛成了这个到处挤满人的城市里,一小片生命的禁区。
“这鬼地方,呸,耗子都不待!”
忍住臭气、捏着鼻子偶尔经过此处的人大约都会这样想。
“谁说耗子都不待的,哼哼。”
老威看一眼惨白的月儿,皱一皱眉头。他手里捏着根拣来的木棍,背上负着个双层布袋,布袋不住蠕动,还不时发出“吱吱”的尖声来。
只半小时光景,他便在那些零乱的旧钢筋废水泥础间寻到4处鼠**,兜到两窝鼠仔。
“这下好了,唉!”
老威和老莫打交道不是一回两回,深知对方秉性:这广东佬小气归小气,喜欢的东西却从不吝惜花钱,这两窝鼠仔,怎么也得掏个150、160的吧?
“该给小棋买点什么了,女人么,打扮了才好看。”
他深一脚浅一脚在杂草钢筋间穿行,脑海里不住转着念头。150多块能买什么?连个二手杂牌L手电也要230呢!
“这老莫要吃了还想吃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听父亲说,爷爷当年只身活擒过一只金钱豹,他自己当年也单靠一根绳圈抓过公狼的。
“那年我才14吧?爷爷抓豹子,孙子抓耗子,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