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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拔归仁腾地跳起多高,额上青筋绽起:“鲁哥,说什么呢,这破山头上不过千把人,北边可是几万蛮子,几万!”
鲁炅叹了口气:“虽然如此,可是攻取石堡,尽灭守敌乃是天子的诏命,我们如何敢怠慢?再说为了这破山头,为了这千把人,我们已经白白扔进去几千弟兄的性命,如果让他们借机跑了,我们对得起弟兄们的亡灵么?”
火拔归仁一时气结,蹬着牛铃大眼半晌说不出话来;帐中诸将你一言我一语,主意纷纷,却都拿不定主意。
“报!”一个浑身血污的军校跌跌撞撞,一头撞进了大帐:“吐蕃大军开始进击,浑将军、高将军顽强拒战,双方死伤惨烈!”
帐中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谁都知道,浑惟明和高秀岩再顽强,只凭手里那点兵力,绝挡不住几万吐蕃大军。
“都听着!”哥舒翰突然开口,一向镇静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了:“归仁、如璆、英乂,你们带大军急速北上,吕参军随同督阵;鲁炅,给你留步骑三千,当石堡山口列阵,不许放一人一骑出山!”
火拔归仁大喜,喏了一声,伸手便要抢令箭,成如璆狠狠瞪了他一眼,躬身道:“大夫,那么您……”
哥舒翰怒道:
“罗嗦什么,没时间了,还不快去!”
几万将士匆匆地北上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虽不明底里,但凭着沙场百战的经验,这些长从彍骑们都清楚,这将是石堡之役最惨烈的一仗。
人渐远,旗渐渺,偌大的营盘,霎时显得说不出的萧瑟和冷清。
“擂鼓,把大将旗号竖起来!”
哥舒翰勒马辕门,手指将台高声传令道,凛冽的朔风,把他的语声传出很远,很远。
风更紧了。
石堡城上寂若无人,身后的营盘,营盘后的旷野,也死一般的寂静,将台之上,惟有风卷旗角,发出阵阵噼啪的声响。
哥舒翰手按佩刀当风而立,满脸满眼,掩饰不住的不安焦灼之色。
“严兄,我军精锐悉出,北面的战况,该不要紧罢?”高适有些不安,轻声问身边的严武。
严武凝神思索片刻,正欲开言,哥舒翰忽地叹道:“这风,这风不助我啊!”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能撕裂旗帜,卷走飞箭,让人马挣不开眼的咆哮北风。
眼下,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几万唐军,面对的不仅仅是数万吐蕃精锐,还有这刀箭般猛烈犀利的大风。
严武和高适默默对望着,心中不住祷念,希望风刮得小一些。
风却紧了,更紧了。
“报~~~”
一骑如电,被风挟裹着直摔到台下,伏地不起:
“禀、禀大夫,我军……”
他的声音很微弱,被大风一吹,嗡嗡地难以辨听得真切。
可又何须听得真切?伤口,血污,焦急的神情,已经把他要说的话交代得一清二楚:
北边吃紧。
“来人,传我的话给鲁炅,让他分兵两千北援,”哥舒翰伸手解下腰刀,递给严武:“你持此刀同去,有畏避不前者,凭此刀处置。”
严武欲接又止,踌躇道:“再分兵,鲁将军只剩下千人,大夫身边,更只有两百卫士,恐怕……”
哥舒翰仰天长笑:
“先生何须气短,蕃人不来便罢,若来,正好让他见识见识哥舒的手段!”
北风又紧了,山石树木,仿佛都要被这狂风吹走。
“这样大风,咱们大军的阵脚怕也……”
“不!”哥舒翰猛地打断高适的话:“别说是大风,就是刀风,箭风,咱们陇右军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高适正要答话,却见台角的小校手指石堡方向,面色陡变:
“大、大帅,石堡、石堡!”
两人急回头看时,脸色却也一下子变了:
五色方旗下,一簇簇吐蕃游骑,如水银泻地般奔流而北。
虽说是逆风,但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那一千唐兵组成的阵线,便如同乱刀下单薄的鲁缟。
“唉!唉!这样大的逆风,喊杀声听不见,误事!误事!”高适不住地跺着脚。话语间,几面吐蕃方旗已掠过最后一行死拒不退的唐军步卒,直向将台卷来。
哥舒翰眉毛一瞬,纵身跃起,一起一落,便已跃上一匹战马的马背,右手一翻,便去抄插在地上的一杆长枪。
“啪!”
他情急力猛,那杆枪竟被硬生生折为两截,只剩四尺来长的半条枪,兀自握在他的手里。
“杀呀!”
吐蕃的前锋已冲到近前,喊杀的声音,终于夹杂在狂风呼啸中,真真切切地传进了耳朵里。
哥舒翰猛一挥手,扯断缰绳,拍马舞着半截长枪,怒吼着迎了上去。
“杀呀!”
两百卫士齐发声喊,紧随而出。
“别跟着我,散开!”
哥舒翰厉声呼喝着,头也不回地扑入战团,半截长枪舞起一团枪花,枪花过处,一面方旗,又一面方旗,飘落在漫舞的朔风中。
“杀呀!”
本已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唐军散卒精神大振,不顾浑身伤痛,转身又冲杀过去。
吐蕃兵似乎渐渐支持不住了,他们的阵脚不住地向山上退却,仿佛经受不住这狂风的凛冽。
“啊~~~”
一声霹雳般的断喝从吐蕃阵后炸开,正厮杀中的两军将士都不由地呆了一呆,似乎就连那凛冽的狂风,也为之凝滞片刻。
阵脚分处,一骑壮马咆哮而出,马上的壮汉,熊皮帽,虎豹衣,手里横着两口明晃晃的弯刀。
那壮汉冲到哥舒翰马前,忽地圈马站住,上下打量了片刻,啪地一声,将左手刀丢在地上,扬起右臂,将右刀横过眉心,神色甚是庄重。
哥舒翰不由得神色一肃,横枪为礼,两马几乎同事腾空跃起,半对双刀,半截长枪,登时搅做一团。
两匹马咆哮盘旋,骤分骤合,杀了个难分难解。
两边将士呆呆地看着圈里酣斗的两人,浑忘了自己也是这场厮杀的主人,而不是看客。
“咚咚咚~~~”
将台上鼓声大作,为首击鼓的正是高适。
两军将士仿佛从梦中惊醒,各举刀枪,又站在一处。
风越发得紧了,疆场上的两军将士,仿佛已快挣不开双眼,举不起刀枪。将台上的鼓声,如瀑,如雷,一刻也不曾停歇过。
垓心处的两人翻翻滚滚,不觉已战了百余合,却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两军的旗号竖起又倒下,倒下又竖起,也都不曾后退半步。
“高馆张灯酒复清,夜钟残月雁归声……”
一阵歌声,若有若无,若隐若显,乘着朔风,从北面营盘后轻轻飘过战场。
这不是高适的诗作?这不是陇右、朔方将士们人人能吟能唱的高适的诗作?
歌声由远及近,是几千人,还是几万人?
“……黄河曲里沙为岸,白马津边柳下城……”
战场中的唐军将士们也纵声高唱起来,歌声夹杂着欢呼声,掩住了刀枪铿锵,朔风呼啸。
一直咬牙酣斗不退的吐蕃兵仿佛一下子丧失了斗志,退潮般卷向石堡山头。
可那熊皮帽虎豹衣的壮汉,却如潮水中的巨石,依旧屹立不退,唐军将士虽然勇猛,却没有一人一骑,敢越过他那口寒光闪烁的弯刀半步。
旌旗翻卷,战马嘶鸣,大队唐军已冲过将台,直扑向战场垓心。
“呜~~~~”
石堡城头,忽地传来阵阵号角。
那壮汉扬臂舞起一团刀花,逼开哥舒翰,纵马一跃,已跳出战团,倏忽间驰出一箭多地。唐军将士错愕之际,竟眼睁睁目送他飞驰而去,等到想起放箭时,哪里还来得及?
“大哥,没事罢!”
火拔归仁满身血污地驰到哥舒翰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哥舒翰长吁了一口气,劈手把半截长枪掷在地上:
“真是一条好汉!”
风停了,茫茫原野,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方圆百里,已不见吐蕃一帐一落,一人一骑。
但石堡城上的五色大旗,却依旧每日飘扬不已。
“听说这一场大战,吐蕃大军伤亡惨烈,退兵的路上,几百里哭声不止啊!”
“可不是么!不过唐军也元气大伤,估计半年之内,两边都没力气再打这样的恶战了,唉!”
王思礼是最后一个踏入中军帐的大将,他的出现,让大家好不惊喜。
“哈哈,老王,你还活着!老子还道你……”裹着厚厚绷带的成如璆惊喜地叫道。郭英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是咧着嘴,使劲拍打着王思礼的肩头。
“不但我还活着,粮车辎重,也损失不大,只是骡马……”
哥舒翰笑着打断他的话:“思礼,不必过责,能保住性命,保住粮草,便是大大的功劳,不过此番的头功该归惟明才是,若非他熟知地利,引奇兵抄到吐蕃的上风头,谁胜谁败,还真的说不准呢!”
浑惟明摆手道:“末将世代生长于此,故而侥幸得计,不过吐蕃人实在顽强,死战不退,若非朔方援军恰于此时赶到,恐怕我们也未必能胜。”
说到吐蕃人的顽强,众人无不唏嘘。成如璆一拍大腿:
“老子这回丢人到家了,你们都打胜仗,惟独老子的一千人马,被石堡城上那些龟孙子冲了个七零八落!”
哥舒翰看了他一眼,正待出言宽慰,却见门帘一挑,中军走进帐来:
“石堡城主遣使求见!”
还是那个瘦削的吐蕃汉子,手里恭恭敬敬,捧着一把银壶:
“我家城主前日与大唐主将交手,佩服大将军的勇猛,特命小人携来青稞美酒,献与大将军品尝。”
哥舒翰双手接过,放在帅案上,随手解下佩刀递过:
“烦请贵使回复你家城主,彼此敬佩,无以为报,赠此佩刀为念,他日惟有尽力战场,以答盛情。”
使者走了。
青稞酒已经斟满了一只牛角,酒香四溢,飘遍了帐中每个角落。
“大夫,两国交兵,不可不……”严武忧形于色,低声谏道。
哥舒翰不答,举起牛角,一饮而尽,然后纵声长笑起来,停歇在帐顶的一只乌鸦,被这笑声惊起,扑簌着,嘶叫着,直飞向茫茫天际。
………【(十)】………
日头一天天长了,风儿也一天天暖了,千里原野,茫茫一片葱绿。(看小说到顶点。。)
可石堡城上的五色方旗依旧在春风里招展,石堡城的城防也依旧在唐军的轮番叠攻中岿然屹立,,顽固得仿佛石堡山头,那久不消融的冰雪。
“娘的,山头攻不下,吐蕃大军也没了影子,真是气闷!”
唐营辕门口,火拔归仁仰望着石堡城,一脸的泱泱。
王思礼领着几百人从山上匆匆退下,不及下马,便摇头叹息不止:
“思礼,你歇歇,看我上,马来!”
成如璆绰枪上马,引着千余人又扑了上去。
哥舒翰和众将都迎了出来,众目相对,神情都有些不太自在。
“大夫,这样不行啊!半年多了,每攻一次少说也要白白送掉几十条性命,可咱们是一点便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