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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合适不过。“明天你拿上身份证,去电信局上个号,以后我们联系起来就方便了。你说呢?”
陈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张口说了声“好”。她大大的眼睛似乎因为这声“好”而流露出了一种薄而淡的喜悦,还有一种轻而微的顾虑,便在眼睛里挤不下了。移到眉毛上,微微蹙了起来。她的表情是内敛的,不论喜或者忧,所表现出来的总是淡淡的不经意的样子。
邹云顺伸手抚向她的胸部,她轻轻地“哎哟”了一声,那颗该死的扣子,总是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它的存在是多么地不合适宜。
“你怎么了?”
“胸衣的扣子戗得慌。你一碰我,就难受。原来的那颗好像上次掉在你家里了。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她有一丝担心地问。
第41节:捡到一枚纽扣(17)
“不知道跑到什么旮旯里去了。提这个干什么?”
“我怕被你太太发现了,不好。”
邹云顺端起那杯水,水的光泽透过镜子,正巧射在她的眼睛上。邹云顺笑了一下,说:“我犯不着怕她。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反正我们是半斤对八两,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要是挑明了,大家都没好处。”
“什么意思?”陈嶙不明就里地问。
邹云顺一仰头把那杯水“咕嘟咕嘟”地喝完,将空玻璃杯放在原处,有些义愤填膺地说:“她在嫁给我之前,早就有其他男人了!”
陈嶙怔怔地坐在他怀里,眼睛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出神,就像是刚才被邹云顺搁在一旁的玻璃杯,很空,很空。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许慧茹在儿子的房间里哭了一阵,便倒在他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她仿佛置身于一片黄灿灿的水稻田里,头顶是毒辣的阳光,许多人默不做声地背对着她,弯下腰,俯身挥舞着镰刀,捋了一把水稻,嚯嚯地卖力割着。她的头顶上戴了一顶大草帽,上身是一件白褂子,下身一条咔叽布做的长裤,被太阳蒸出了汗,一颗一颗往下掉。
为了迎战“双抢”的工作,每个人都拼了命似的割水稻,争取要上进,争取赚工分,争取表现突出,得到上大学的机会。
她有些头晕目眩地割着水稻,学着别人的样子,弓下腰,弓成一柄锄头的模样。左手捋稻子,右手执镰刀,掌握好姿势,唰唰几下就倒了一片。
“来,擦擦汗。”有人递给她一条毛巾,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一副整齐的白牙齿,一闪而过,还有一个男性十足的下巴,冒出些细密的胡碴儿。
她沿着他的下巴继续看,同样是件白色的褂子,上面缝了四颗扣子,中间一颗掉了,所以他每每挥舞镰刀的时候,她总能从这个角度看见他冒着汗珠子的胸脯,挺白净的一片。她看得有些脸红心跳,低头继续割水稻。留心脚边,果然有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扣子。觑了他一眼,果然是和上下一样的,藏在手心里捏着,又觉得不妥,放在贴身的袋儿里,回去再还他。
第42节:捡到一枚纽扣(18)
这么想着,不小心镰刀割着了手指,她从睡梦中“哎哟”一声惊醒,手上仍然是好好的,只是小腿处又沁出了一丝血,钻心地疼。现在的疼却有别于刚才的疼。刚才的是现实,现在疼的却是回忆了。
她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抚平睡皱的床单,走进自己的房间。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和邹云顺的结婚照,是在八十年代初期拍的。那个时候刚刚改革开放,女人都流行烫发,并且情侣和情侣之间适度的亲密是可以让人接受的。所以邹云顺搂了她的肩膀,她的头和他靠得很近。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到书桌旁边。卧室这个书桌是属于她的一个私人领地。她掏出钥匙开了锁,从书桌的最里层翻出一个铝制的小盒子,不大,像是从前用的铅笔盒,有些发黑和生锈。她抚上去,虽然是一丝冰凉的触觉,可是心却因此而温热了起来。
“吧嗒”一下打开,里面有一层用绒布包裹着的一张纸片一样的东西。下边是一些铅笔头,短得不能再短,参差不齐地排列在那儿,好像当时他们下乡的生产队队员站的队列,男男女女,参差不齐。
她伸手将那个布片打开,小心翼翼的。布片掀开,里面赫然出现的是一张照片,黑白色的。正是许慧茹年轻时和另外一个男子的合影。许慧茹梳着两条麻花辫儿,满脸含笑,隔了一些距离是另一个男子。他的长相很清逸,眼睛大而有神,神采奕奕地透着股喜庆劲儿。这几乎可以算是七十年代中后期的一张结婚照了。两个人的表情都是含羞带怯的,都是有情而不敢表,只道是为革命事业走到一块儿的阶级战友,所以只好隔着一段距离,头向彼此偏靠着,表明一些隐藏的心迹。这张泛着黄颜色的老照片,仿佛是那个特定年代的积淀,一段段历史,一个个往事,都凝在这桢照片背后,被历史的尘土风干了,变成一点点黄色的斑纹,刻在照片上,抹都抹不去。
有些人,有些事,是无法忘记的。
许慧茹非常困惑地合上布片,仍然按照原来的样子包好,放进了那个铅笔盒中。她困惑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既然爱他,又缘何放弃?既然不爱邹云顺,又缘何为他心内神伤?人都是矛盾而感性的动物,也许为着一个显示的目标,不得不放弃了许多事情。以前是为学业,而今是为家庭,她不能看着邹沫有一个破碎的家庭。她苦苦支撑苦苦经营,一生都苦过来了。这兴许也是宿命!这面维护家庭完整而不可侵犯的大旗,如今被她举在手里,她是下定决心了的,无论如何,邹云顺不能不顾及这个家!
第43节:捡到一枚纽扣(19)
她将屋子收拾了一下,叹了口气,把邹沫换下来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准备去洗。看着洗衣机有多出来的好大一部分空间,她想起邹云顺昨天换下来的衣物也不曾洗掉,回头去卧室取了过来,习惯性地掏了掏口袋,还好,只空空儿的。
许慧茹近来发现丈夫的口袋里常常有些莫名其妙的账单,总是几百几千地花销出去,想问,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们两个人的工资向来是许慧茹管理。邹云顺每个月要上交多少钱做家用,如何分配使用等等一切,许慧茹都算得清清楚楚。最近他升了教务处主任,许慧茹想着男人应该留些钱在身上,便不再过问他工资收入的事,想想该找个时间重新提一提,省得他拿着钱到外面胡乱搞出些让她心寒的事情。
女人不能让时间充裕地填满她的生活空隙。闲下来的时间里,她们多半喜欢胡思乱想,有时候根本没有的事,也会被她们想象得忧心忡忡,一副杞人忧天的样子。
门“吧嗒”一下被拧开了,邹云顺和妻子许慧茹的目光一相遇,他仿佛有意躲闪似的,在玄关低头换上拖鞋,然后一声不吭地走进卧室。许慧茹没有跟进去,只侧着耳朵听。先是一阵哗哗作响的声音,接着是抽屉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钥匙旋转。
卧室里的一张床把房间分成两半,在床头分别有两张床头柜,一张是邹云顺的,一张是许慧茹的,都分别上了锁。里面往往放着私人的信笺和存折之类的东西。许慧茹猜想他准是将存折放了进去或是拿了出来。他的钱最近花得很凶,八成是给了那颗扣子。
她有些刻意地蹑手蹑脚走了进去,果然,邹云顺刚刚把床头柜上的抽屉锁上,见她来了,一声不响地坐在床沿。
“你今天一天去哪儿了?沫沫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见你的人影儿,还向我问来着。”许慧茹说。
邹云顺的脸上扫过去一丝淡淡的笑意,邹沫是他的好孩子,懂事又顾家,相貌上又和他有七八分相象。虽然他向来对许慧茹宠爱儿子的方式不太赞同,可提起儿子,总能让他像沙漠中找到一眼清泉一样的舒心。他轻轻地“噢”了一声,问:“他说什么来着?”
第44节:捡到一枚纽扣(20)
“也没说什么,只问你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他,你兴许是在系里忙着,一时半会赶不出空儿,就没回来吃饭而已。”许慧茹暗暗看着邹云顺的表情,见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是啊,挺多事儿,中午随便吃了一点,现在倒有些饿了。”
“那我去做饭吧。”许慧茹看看钟,的确快六点了,自己竟然睡了一下午。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邹云顺见了,随口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没怎么,摔了个盘子,被碎片弄的。”
邹云顺看见她米色的长裤上全是血,捋上去的裤管下面,是一层一层的绷带,同样渗着血渍,触目惊心。“去医院看了没有?看着怪严重的。”
许慧茹看了他一眼,说:“没事,是沫沫替我包扎的。事先拿酒精消了毒。这会儿不太疼了,过几天就好。”她本来想说“你不用担心”,可是转念一想,还是不说的好。因此只抿了抿嘴唇,一心一意地掏米做饭。
邹云顺见她身上不好,想着自己和陈嶙的种种,便泛起一丝羞愧之意。他探了个头进厨房,问许慧茹:“要我帮忙么?你腿上受了伤,我来做饭吧。”
“也好。”她身上本来就不舒服,那个病弄得她常常精神恍惚,今天又弄伤了腿,新病旧伤,还有心里的老大一块疙瘩,搅和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做什么事都不上心。
她放下洗了一半的米,径自在沙发上坐了,看着邹云顺忙这忙那的,刚才想着要问他查账的话又咽了下去,不好开口。气氛微妙到几乎让她感觉到是有一丝融洽了。女人其实要求很低,只求平安守着丈夫孩子,家庭亲和美满,也就是了。这么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夫复何求呀!
难怪自古的文人墨客都竞相想着归隐。许慧茹笑了一下,头靠在沙发的坐垫上,心想自己大概是搞了一辈子的文学搞出了毛病来。许多事情都想着文人如何,骚客怎样。她从这个靠着的角度向卧室看去,正巧能看见自己床前的那张结婚照,她梳着当时流行的发式,被邹云顺搂在怀里,笑的模样,照现在看起来又温柔又幸福。
第45节:捡到一枚纽扣(21)
如果什么都不要发生,那该多好?
想着想着,那边邹云顺拍了拍她的肩膀,喊她吃饭了。她这才慢腾腾地坐起了身,拖着臃肿的身体,去盥洗室洗手。邹云顺顺着她刚才的角度向卧室里看,许慧茹年轻时的照片映入眼帘。他看着那个美丽温和的女人,一恍惚间,红颜老矣,浮云苍狗,一转眼便流逝了,只剩下一个肥而且胖的女人,靠着他的肩,让他搂在怀中。
他皱了皱眉头,好似对这现实有些微的遗憾。可是回头看看体态臃肿,脚步蹒跚的妻子,他的心又温柔了些。摆好碗筷,他替她盛了饭,两个人默默地对坐着,夹菜,扒饭,咀嚼,只是这一成不变的三个动作,在两个人身上轮流上演。
“系里要开始评职称了。”邹云顺打破沉默,首先说了一句。
许慧茹似乎对这个不太热衷,只淡淡地“唔”了一声。名利方面,她一向冷而淡之。自己早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