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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莲嫂子,说句实话吧!”宝花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我可不敢给玉良保媒啦!”
“为啥?”
“唉!别提了,为了你们家玉良,我的脸面全丢光了!”张宝花站起身来,端起暖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要不要加点糖?”周爱莲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下面把糖端了出来。
“不用了。”张宝花把玻璃杯往自己跟前挪了挪,说,“嫂子,告诉你吧!我现在都成了过街老鼠啦!”
周爱莲把糖放在宝花跟前,说:“看你说的!”
“村里的漂亮姑娘,我挨着个给他介绍,”张宝花说,“要说,你们家这么好的条件,再加上胜天哥的人缘好,有谁家的姑娘不乐意到你们家做儿媳妇?”说到这里,她似乎故意迟疑了片刻,又接着说道,“那么多姑娘没有一个中意的。没办法,我只好介绍外村的姑娘,万没想到,你们家玉良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专挑刻薄,不三不四的话说。事后,我少不得老着脸皮饱受人家大人的一通数落。弄得我跟过街的老鼠差不多啦!”
张宝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这时候,她的目光终于从那套精美的家具移到院子里了。
院子里那棵苹果树直僵僵的,向湛蓝的天空伸展着,正如昏聩愚顿的老人努力保持自己庄重的神态。村子四周的山峰犹如大海的波涛一般,演化着红岩村的时代变迁。
或许红岩村那些新盖的红砖房,就是被风暴卷到浪尖之上的船只。
现在,李胜天牵着一头黄牛从牲口圈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头满三个月的小牛犊。他抬起头对着红彤彤的太阳很满意地笑了。然后,他怀着愉快的心情注视着正在喝水的黄牛,是的,他很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它一口气喝完满满的一桶水。
在红岩村,他有理由认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瞧!它抬起头,伸出舌头,从容地舔抹着鼻孔周围的水柱。在他眼里,这头黄牛就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也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很显然,它喜欢看到他的身影,倾听他的声音(或者说,聆听他的教诲)。这时,他的目光落到那个活泼可爱的小牛犊身上,不只怎么回事,只要一看到(特别是近些日子)活蹦乱跳的小牛犊,他心里就很自然地有着一种冲动(是否像它那样向空中蹦跳几下)。
总之,他很满意地笑了。
那小牛犊伸长了脖子,用鼻子在他的手上嗅来嗅去。
对于任何事物,特别是他所熟悉的事物,他有着一种很固执的观念。虽然,有些传统习俗的确荒谬无比,令人难以忍受,但是生活却因此井然有序。
在太行人看来,生活正像谷子,麦子的播种,收割那样简单。
而他作为红岩村的支书,总是给村里人提供各种说话的机会,也可以说,他不去剥夺别人说话的权利。有啥说啥!他似乎很不愿意叫人看出他有一丝独断专行的迹象。正因为如此,他们喜欢对他倾吐自己的心里话。
既要讲究原则,又要把握尺寸。何况,他喜欢看到各抒己见,乱哄哄的场面。应该发扬民主吗?
二十多年的村干部生涯,使他在红岩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或许他就是红岩村的福音,各种矛盾的平衡点。无论谁家的大事小情,诸如父子反目,兄弟分家,婆媳争吵等之类的事情,莫不是他耐心细致的调解得以平息。更确切地说,村子里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为此,他也觉得很自豪。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而他却不费什么周折就可以化解彼此之间的矛盾,并使一家人和好如初。如果村里有见识的人要说什么话,那么,挂在他们嘴边的倒是这样一句话——诸葛亮七次活捉孟获,那才叫本事哩!
作为村支书,他的确做了许多有益于全村人的事情。比方说,村南的梨园就是他在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里带动全村人建成的,并在不远处挖了大坑塘(先前这里有眼水井)。正是这个扬水站,使村里的许多旱地变成水田。此外,梨园南边的柏油路要是没有的耐心细致的工作,能顺利通过红岩村吗?
不管怎么说,在红岩村,他是有功劳的人。但是,他却喜欢这样向人解释道——一碗水是很难端平的,要想平的话,把它放在桌子上不动。人们在气头上难免做些过分的事情,如果稍微冷静一点,双方先消消气,然后,各自退一步,一切不愉快事情全都没有了。
这时候,他抬起头,对着太行山,似乎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渴望。作为地地道道的太行人理当如此,因为在太行人的眼里,太行山永远那么旷达、那么庄严、那么朴实。虽说饱经时代的沧桑,但却有着它特有的自信与骄傲。是啊!他在这块土地上愉快地生活着,
他热爱在块土地,而且也曾在时代的变迁中“横刀立马”。譬如,他们那一代人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搬走一块又一块石头,并挑来一筐又一筐泥土,然后犁开一垄又一垄农田,洒下了一粒又一粒种子。他对红岩村的每一寸土地,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
他对于绿色有着一种执著。特别是绿色的生命,能够使他感觉到令人振奋的力量,
或许他并不知道——绿色的生命。也只有绿色的生命才能使整个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然而,在儿女面前,他决不是一个严厉的父亲,
他认为,世界上再没有比见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更加幸福的事情了。正因为乡下人习惯把自己的爱深埋心里,只要孩子们天天能够快乐地生活,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似乎具有一种无比顽强的力量,为自己的孩子铺平生活的道路。或许最实在的爱就是一座高大而又亮堂堂的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当然,他们的爱就在这样一个幸福的家里。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拥有了幸福的家庭,他们的心里就会充满爱。
近几个月来,他的心情一直不好,那是因为两件事困扰着他,摆在眼前的是儿子的婚事,确切地说,他并不想干预儿女们的婚事,倒是儿子的行为叫他无法放心。他的老伴更是放心不下,于是,在老伴的建议下,给儿子张罗对象,谁知,对象没有成功,却使他在村里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
李玉良,他的儿子,坐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着他。他只好把目光移向别处,因为他已经不知道怎样和儿子进行心灵沟通了。
更加陌生的儿子,而他作为父亲的尊严也正在一天天消失。他的爱正如一件没有光泽,皱巴巴的老古董。要知道,在尘土飞扬的日子里,明亮的玻璃窗上面就会有一层尘土,但是,这层尘土是能够擦掉的。
李胜天看着舔自己手的小牛犊,然后转回头说道:“本来,孩子们的事情我不想多加干涉,可是……”
“梅梅的婚事不是成了吗?”周爱莲说。
“说实话,我也不赞成包办孩子们的婚事,”张宝花说,“只不过,孩子们的那些想法……”
“孩子们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李胜天很平静地说。
“孩子们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跟父母不是一条心了。“张宝花故意停顿了片刻,而且叹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做父母的也甭指望听到他们的心里话!”
周爱莲说:“他们有啥话不能跟父母说?”
“有时候,真想和孩子们唠唠心里话,”说到这里,张宝花提高了嗓门,“可他们偏偏啥话都不对你说!”
“他们成不了家,做父母的能不操心吗?”周爱莲叹了一口气,说,“如今的孩子们就是不让大人们省心。”
“现在社会的风气变了,人们的眼里除了金钱啥都没有了。伟杰说,如果由着他们性子胡来的话,这个世界就乱了。”张宝花很认真地说。
“我就怕玉良惹出乱了。如果说成一门亲事,我也就用不着整天价提心吊胆了。”周爱莲说。
李胜天看了看宝花,又看了看老伴,低声嘟哝着一句她们没有听到的话,这才牵着黄牛向大门口走去。
当然,他和儿子说话的语气,委婉、和蔼、谦卑,就好像他跟村民们交谈似的。过去,他用几枚硬币来交换儿子的笑脸,如今,儿子长大了,坐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着他。对于儿子的事情他只能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按理来说,儿子既非好吃懒做之辈,又非招灾惹祸之徒,但是,他不能不看到——儿子那可怕的高傲,可怕的盛气凌人,特别是可怕的控制人的手段。他的父爱在儿子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里如同滑稽的小丑一般。他更加不了解儿子了,因为他总是与他背道而驰,他认为,村里人对他的尊重,是由于他耐心而又细致地听取他们的建议。在儿子面前,谁也休想有一句不满意的话,连他也不例外。
现如今,他只能耐心而又细致地思索儿子的话语——金钱对人们具有磁石般的吸引力,而且照亮了我们的生活之路。简直就是光灿灿的北斗星。
和儿子相比,他就像一个被金钱吓破了胆的人。
此时此刻,他把黄牛拴在院墙外的木桩上面。他站在那儿,暖融融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真是舒服极了。一丝风儿也没有,他不喜欢冬天里的风,因为它如同一把冷气森森的利剑,老是提醒他千万不要忘记那个寒冷的冬天里血肉模糊的场面。
李胜天的家在村子的最北端。东面(大门口的侧面),光秃秃的硬砂岩,片麻岩坡道。红崖河最陡处。每年洪水爆发季节,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搅得人们彻夜不宁。为此,家里人没少抱怨他。南面,大门口正对着宽广的砂砾路面,一百多米长,直到村北的小石桥。过了桥,便是光滑鹅卵石铺成的街面。小河两岸是柳树,其中夹杂了十几棵高大伟岸的杨树。北面,怪石嶙峋的山脊。西面则是高耸入云的峰巅,绿油油的庄稼呈阶梯状分布着。
站在院墙外的空地上可以看到红岩村的各个角落。在月光如水的夜里,他一家四口人喜欢坐在大门外的杏树下面,谈论村里的一些事情。
他看着四周荒凉的原野,河两岸光秃秃的柳树、杨树。他觉得这些树木像他一样,在暖融融的阳光下面舒展着全身的细胞。与村里的新房子相比,那些旧房子显得寒伧多了。之后,他转回头看了看黄牛,以及不安分的小牛犊,不知怎么回事,这一次他竟然没有笑出来,于是,他只好摇了摇头,并返回家里去了。而当他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耳边传来张宝花的声音:
“……东民常到敏英家不假,可我还是能够做得了他的主!”
“胜天就是不让我说,虽说伟辰因为救胜天而被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周爱莲说,“村里出了钱,俺们家把仅有的钱拿了出来。谁曾想到,晚饭后,敏慧竟把我们的钱甩了回来,并对着我们一家人恶狠狠地说道——呸!别指望这几个臭钱求得心里的安宁。他婶子,你说……”
李胜天没等老伴把话说完,便大声吼道:“别说了,我都说过多少回了!”
“我一提这件事,他就冲着我发火!”
“干吗发火?胜天哥,那家人都是没有心肝的东西!”张宝花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说,“那个敏,敏慧,说话实在难听!”
耸动的乳房。
模糊的头颅。
狰狞的目光。
老是和他在睡梦里不期而遇,正像平静的海面上陡然掀起了可怕的风暴。
他进了屋,坐在沙发山,对着张宝花慢慢地说道:“当时死得是我就好了。”
“一个响当当的村支书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