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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到,便见那街上一间茶铺中,四郎掇了条长凳坐在窗栏那儿,懒洋洋地在那里,一部大胡子,弄得拉里拉塌,在那里吃果子喝茶,便走到他旁边,趴在窗栏上笑道:“那汉子,将果子拿来分吃。”
四郎听了,回头看他,又惊又喜,忙将手里一把果仁儿吹了皮,捧到罗新城唇边,罗新城拣几粒吃了,四郎又忙倒上茶,罗新城道:“大白天,坐在这里,不怕被人拿了去。”
四郎头上裹了头巾,拉得低低的,早将那金印遮过,笑道:“除了你,谁认得出?”
罗新城便进铺子里去,四郎忙将凳子抹了两把,殷勤让他坐下,罗新城便道:“那日的事,我却布置妥当了,你这里如何?”
四郎大喜,两眼放光:“当真?却是如何安排?”
罗新城便道:“三日後,我接姐姐侄儿出来,只说回府赏雪,便上车来,直接出城,你在五里亭外等著,会齐了一起走,你说好不好?”
四郎喜欢得点头如捣蒜,罗新城道:“只是你这里,若是走,崔去疾会放你?”四郎道:“我来京中,便只是为了见你,原是答应过他,见过一面便走, 他昨日已经问过我,几时回幽州,我只推没见著人不肯走,明日便回他,叫他放心。”
当下又匆匆说几句话,罗新便要走,四郎要送,罗新城道:“你坐著别动,莫让人瞧出马脚,横竖後日便见,你记得来便是。”
四郎因说:“除非是死,便是死,魂灵儿也要来。”
罗新城皱眉道:“别胡说,我去了。”
四郎便坐在那里见他匆匆地走了,心里欢喜莫名,因一拍桌子叫道:“小二,筛大碗酒来!”
那小二忙跑出来道:“大爷,小店便是只卖茶不卖酒,要吃酒往街东头去。”
四郎一愣便道:“那麽筛茶来!要大碗。”
小二便笑起来:“茶哪有筛的?客人没吃酒便好似醉了。”
四郎笑眯眯地道:“正是,快去快去,不拘是酒是茶只管上来。”
且说十八这一日,罗新城一早便起来,吩咐人备好马车,马厩里将赵昀送他的大宛名驹拉出来,另挑了两匹健马,皆是日行千里的好马,带了些散碎银子,并几件衣服,便出门,那天色却晴了,东边天空隐隐露出些浅红,虽是侵骨地寒冷,心内却著实地暖和,一路进了宫,便先去见赵昀。
内侍道赵昀尚在书房,便折向御书房,果然见几个内侍在那里拢火盆捧著盥巾进去,却见赵昀双眼都是红丝,正洗脸,桌上堆著许多的奏折,知他又是彻夜不曾沾枕,心里微微一动,赵昀见他进来,便指给他坐位叫他坐下道:“这麽早便来了?”
罗新城道:“嗯,去庄子上还有许多路程,早些去,免得晚了赶不及回城。”赵昀一边洗脸一边道:“赶不及就在庄上住一晚也行,又不是正经省亲,不用太讲虚礼,只是朕今日不得闲,不然,也想去瞧瞧。”
内侍这时候捧上茶来与早膳,赵昀便坐下匆匆忙忙地吃,罗新城在一旁打量他,看他书房里四处堆得小山似的奏折,四面架子上全是书,因道:“等闲了,再去吧。”
赵昀抬头,看了他半日道:“你今日倒乖,怎麽平时不这样?这几日实在太忙,崔去疾那老小子一日不去,朕一日不得心安,边廷上又许多战报,胡番的贼心也不曾死,偏生叔王昨日病得越厉害,今日再忙也得抽空子去瞧瞧他。”
罗新城心中一动道:“静空师傅又病了?陛下如何知道?”
赵昀道:“他这病一年多了,大夫原说拖不过今秋的,却捱到冬天,只想也许便好,谁知昨日庙里传出信,说是病得沈重了,需得去看视一回,朕今日真正脱身不得,你便接他母子去散散心也好。”
说完匆匆吞完两口饭,便有内侍来报兵部堂官已经候在德政殿了,便拿帕子擦了手,走到罗新城跟前,在他脸上摸了摸,道:“朕这些日子,是忙了一些,几时得闲,再与你说话,你去接他们吧。”
说完便匆匆去了,罗新城望著他背影,呆了一阵,便出来去接罗妃,罗妃已经梳洗了,正用早饭,罗新城不见赵湘便问哪去了,罗妃道:“才在这里,喜欢得不得了,因忘了带他的驽箭,跟内侍回去取了。”
罗新城便嗯了一声,看看左右无人,拉著他姐姐的手便跪下来,罗妃吃了一惊,忙拉他起来道:“有话好说,你这是做甚?”
罗新城含泪抬头道:“姐姐,这些年……过得可如意?”
罗妃料不到他说这话,微微一怔,随即面色一黯,却不说话,罗新城咬了咬牙道:“兄弟有些话要和姐姐说明白,姐姐实话说,他……对姐姐如何?”
罗妃怔了半天,不及说话,先落下泪,低声道:“二郎,你的苦……姐姐全都明白。”罗新城脸色灰白,罗妃将他拉起来,细细地看他,眼泪成串地落下来:“许多时日,姐姐都明白是我母子拖累了你,若不是我们,你一早便走了,何消吃这些年的苦……”
罗新城不想罗妃这般明白,咬了唇道:“姐姐不怨我?”
罗妃便抹了一把泪:“如何怨你?其实若不是为了湘儿,这日子我也不想这般过下去,只盼湘儿再大些……”
罗新城便凑近了罗妃道:“如今有一句话要和姐姐说,却不知姐姐愿意不愿意?兄弟带了姐姐与湘儿,逃出宫去如何?”罗妃听了,大惊道:“这如何使得?倘若被他知道,你我便是死了也无妨,可是湘儿年幼,怎可拖累他?这事万万不可!”
罗新城一时没了主意, 罗妃沈吟片时道:“如此,你带了湘儿走,我留在宫中,只要湘儿平安,我便万事不惧。”
罗新城道:“那怎麽好?留在你宫中,他不杀你出气才怪?姐姐还是与我一起走。”
罗妃含泪道:“不是我不肯,我是个不出宫门的妇人,行不得远路,却如何与你们一起走?路上还要拖累於你们
罗新城道:“姐姐放心,他今日一日不得闲,而且许了让你们在庄上过一夜,再早知道也是明儿的事,那时节咱们已经在百里之外,便是有人追来,寻常人等都不是我的对手。”
罗妃却说是不肯走,正说之间赵湘来了,姐弟俩便闭嘴不言,因宫女送上参汤来,罗新城想了想,便趁人不见,将两粒药丸溶在参汤之中,端给罗妃道:“那这件事暂且不提,以後再说吧,姐姐用了参汤,还是回府去赏雪。”
罗妃见他说不提,心里稍安,喝了参汤,又喂赵湘喝了,三人出了宫门上车,不过行得片时,药性发作,母子都睡熟了。
却有几个护卫跟著来,罗新城走到了一半,便命护卫先去庄上知会,让下人备齐房屋,拢好火盆,又指派几个人回府里去取东西,叫他们取了来一并送到庄上去,便打发走了,一时出了城,便连几个家人也分派些差事,一个个都差遣去了,这才打马急行,看看到了五里亭,远远便见四郎身影,在那亭里东张西望,见他们马车过来,飞一般奔过来,拢住马车,望了罗新城笑。
当下四郎拉著马车过来亭中,却见亭子里长凳上却躺著个孩子,盖了四郎的大氅,睡得正香,趋前看时,却是崔去疾的大公子崔恒,罗新城皱眉道:“怎麽带著他?”
四郎道:“今日一早崔大人著人送过来的,说道是皇帝要扣下大公子作人质,命我护送他即刻返幽州去,我原想不管他,却又想有他作幌子,便好走人,不然无故走了,反倒叫人疑心。”
罗新城道:“带著他却怎麽处?”
四郎道:“不妨事,我给他下了蒙汗药,这一睡著了,至少得五六个时辰,他一个小孩子能怎麽样?送他到幽州,咱们便自走人。”
罗新城听得摇头,笑道:“你也施这计策,抱他车上来睡。”说著撩开车帘,四郎见罗妃母子都睡在车里,罗新城将崔恒放进车中,对四郎道:“姐姐不肯拖累我们,只叫我带湘儿走,却不肯跟我走,我……也如你一般,下了些药迷倒他们……”
四郎便哈哈大笑,道:“你才还说我呢!”,将自己与罗新城的马匹拴在车後,自己与他并排坐在车辕上,便驾车前行。
正行时,罗新城道:“崔恒是崔去疾世子,如何只要你一人护卫?他便能放得下心?”
四郎道:“他分派了几路人,都是高头大马,又有马车,大队随从,自是要迷惑追兵,只命我一人带著公子,反倒不惹人注目。”
罗新成道:“他自己呢?怎麽不一道走?”
四郎犹豫一阵道:“这事我只是听人说的,因不与我们相干,我便没告诉你。”停了一停道:“我听人说,崔大人得了密闻,设局要……”附在罗新城耳边低声道:“他设局要杀掉皇帝,他说杀了皇帝便立湘儿为储,对外只说皇帝暴亡……”
罗新成听得脸色苍白,心中一阵乱跳道:“你知他从何处得的密闻? 要如何设局?”
四郎便摇头说:“那皇帝不是好人,崔大人除了他,不正与你我报了此仇?所以我没去细打听,只听说什麽东岳庙什麽的……”
罗新城啊地一声,四郎便瞧著他,罗新城想了半日道:“你说得对,这事不与我们相干,今日是绝好机会,不走时,便何时能走得脱?”
一咬牙,猛抽一鞭,那马车便飞也似地朝北而去。
奔了有两个时辰,罗新城因命四郎将车缓行下来,往他身边靠了靠,与他坐得近些,四郎便一面赶车,一面伸出手挽在他腰上,罗新城也伸过手挽住他腰,良久低声道:“四郎,你以後要对姐姐与湘儿好,一生一世照顾他们。”
四郎笑道:“怎的这般讲?你的姐姐侄儿便如是我的姐姐侄儿,我当然要照顾他们。”罗新城靠得他更近些道:“四郎,我这一生,得遇你,真是说不出的欢喜,那时候他们说你死了,我作梦也常梦见这般和你坐在一起说话儿,如今真是一生也没有遗憾了。”
四郎低头看他,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下道:“我也是,这一生一世,再没什麽要求的了。”罗新城压低了声音道:“那麽我说的话你都听是不是?”四郎连忙点头:“这个自然。”
罗新城便道:“下面这事,你不可说与我姐姐与湘儿知道,你也一定要应允我,不然你说的话便是哄我。”
四郎微微一怔道:“什麽话?你只管说就是。”
罗新城道:“赵昀於我,有养育之恩,你是知道的。”四郎便点头,只听罗新城道:“你才说的事,我已经明白,定然是崔去疾在东岳庙设下了圈套,要引赵昀上当。但永王在东岳庙出家为僧的事情,满朝只有几人知道,赵昀对这个叔王很是尊重,常常微服去看他,崔去疾这等外臣其实是不知的,这一次却是我告诉他的,东岳庙守卫松懈,赵昀又喜欢微服前去,上次便在那里著了道儿,当时是他的贴身侍卫出卖的消息,但江访只知赵昀要去东岳庙,却不知那是去探永王,这一次崔去疾的消息……却是我告诉他的。”
四郎不知他要说何事,轻轻嗯了一声,且听他说:“我原本以为你被他害死,一心一意要替你复仇,所以去见崔去疾时,便跟他讲皇帝一定会杀他,就算不杀,也必会留下大公子做人质,我劝他,与其等人来杀,不如早些动手。”
这时候日头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