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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双生子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拥有相同的面容,相同的身份,甚至,相同的名字……本来就只能活下一人,要多余的名字做什么?
所以,这个世上一开始有两个萧陌,一直到他们十一岁那年。
生来体弱的那个萧陌被丢弃在荒山之上,被剥夺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存的权利和名字。十一岁的孩子,靠着荒山中的野果药草一直活到了十八岁,可是,因为服食了过多的毒物,他的内脏已经全部被腐蚀,也是在那一年,他遇到了师父,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后来才知道他戴面具是因为容貌尽毁。
师父告诉他,我的名字也叫萧炎,可是,我不是你的父亲,我与你的父亲有着相同的面容,相同的名字,相同的出生,相同的一切,可惜,我没有和他一样被选择的幸运。我不是你的父亲,但我比你的父亲更懂你的痛苦……
十八岁的少年,第一次在一个人的面前哭得像个绝望的孩子。
师父医术高超,借助灵芝草和敦煌秘术维持着他的生命,多年来,他一直自己采集灵芝草,二十一岁那年,师父告诉他,毒素已经扩散,他的眼睛快要失明了,他将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五月,他去了无极山采集灵芝草,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世界的五颜六色,他的眼睛最后一个看到的就是他的小姑娘。
那个像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姑娘她才十一岁,她有着健康的身体,明亮的眼睛,清脆好听的声音,她拥有他所没有的快乐……他救下了那个小姑娘,她却在他的左手臂咬下了一道伤口,那时他不仅没有恼,反而惊喜地发现,受了伤以后,他与那个人再也不会相同了,从前连眼角的一颗小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的两个人,终于不可能一样了,他的左手臂上有一道特别的伤口。
小姑娘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么多年来一个人生活,就算后来师父在,也从来不会叫他的名字,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已经失去拥有那个名字的资格了,却在这一刻无比郑重地告诉那个小姑娘:“我叫萧陌,萧然的萧,陌路的陌。”
他们此生肯定都不会再见面,他把他的名字告诉这世上最好的小姑娘,不管她记得不记得,他都很知足,他只告诉她一个人……
他教她认鸢尾花,教她吹《绿袖子》,教她怎么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好好保护自己,他是这样的喜欢那个小姑娘,及至后来他去了敦煌,换了一双眼睛,一直过去了好些年,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她,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原本的所有计划通通打破……
人都有软肋,在她出现之前,他自认毫无牵挂,做任何事情都得心应手,可是在她出现之后,他开始一败涂地,再次被命运牵着鼻子走。
此生最美的一件事是,他爱着他的小姑娘,而她也爱着他,不管他多么绝望地把她推开,她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来,带着满腔的执着和不悔……
三个人都不说话,青衫男子淡淡一笑,递过去一封信:“萧太后,有人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中年妇人眉头深锁,及至看到信封上的“夙瑶亲启”四个字,眼睛顿时睁大,手指开始颤抖,连信奉都打不开,抖着手摊开信,信上寥寥几句话而已:
“夙瑶:
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江山也好,我的性命也罢,你若想要,通通都拿去。如今萧梁大局已定,我也能放心离开,再无牵挂。
萧二。”
看了一遍又一遍,萧梁太后突然疯了一般上前揪住青衫男子的衣服:“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青衫男子却无动于衷地笑起来,问道:“这个他是谁?萧炎?萧太后问的是您的夫君,还是那个不相干的弃卒呢?他们都叫萧炎。”
萧太后浑身颤抖,却重复着问道:“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这个女人半生执掌萧梁大权,把王政收拾得井井有条,一辈子不曾在人前流过泪,此时却泪眼朦胧。
也许是因为萧梁先祖杀戮过多,王室中王后诞下的双生子一辈接着一辈,承受着双生子生来便要面临的诅咒。上一辈的萧梁王室诞下的也是双生子,两个人拥有相同的一切,包括名字……萧炎,与他们一起长大的是夙相国的女儿夙瑶,在双生萧炎长到十八岁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旗鼓相当,不论是身体还是心智,没有办法判断谁是弱者。
萧梁王便将这个包袱丢给了夙瑶,告诉她,选中了谁,谁就可以留下……不被爱的那个人,也是弱者。
那时候,夙瑶与双生子中的弟弟相爱,却又不能放弃一起长大的哥哥,爱人与情意在心内矛盾辗转着,她最终还是败给了爱情,告诉弟弟,让他今夜三更时候去御花园等她。
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雨,像是要把一切都淹没,夙瑶去得早了一点,却见一身淋得湿透了的萧炎已经先等在了那里,她上前去为他撑伞,嗔怪他为什么不打把伞,湿漉漉的雨水让人迷惑,眼前的萧炎猛地将她抱紧在怀里,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
夙瑶只道他心里难过,因为他们的自私自利合谋剥夺了哥哥的所有。王位需要选择,爱情却从来由不得人来选,她只是忠于自己的爱情。
等到她牵着萧炎的手入了房间,擦干他脸上的雨水,这才察觉到自己认错了人,他们兄弟俩长得太相像,几乎很少有人能分辨得出来,可是夙瑶与他们相处了十几年,对于他们的习惯了如指掌,而且,哥哥的手腕上没有她送的那条月老庙的姻缘绳……
只是因为认错了人,她爱着的那个萧炎被推下了万丈深渊,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她与那个认错了的萧炎一起活了一辈子,直到他病死在西蜀益州。
不能怪,她谁都不能怪,至今她还记得她的夫君在去往西蜀王都之前与她道别,他说:“夙瑶,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的卑鄙,恨我夺了你的爱人。可是,夙瑶,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你爱着他,所以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了?我就该心甘情愿地认命?我就该放弃我的所爱,我就该祝福你们,我就该做一个伟大的哥哥,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所有祝福我的爱人和她爱着的人?自私,这是你给我的判定,二十多年来我的妻子都在怨恨着我,怨恨我怎么会这么苟且,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不管我对她多么好,她从来都不屑一顾……可是,夙瑶,你知道么?你选择了他,我便要死去,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我不过是想和她在一起,你的选择……对我,公平么?”
不公平,对谁都不公平……她把所有的苦痛压在心里,从此,她只想着复兴萧梁社稷,让她的爱人不至于枉死!
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突然寄来了一封信,三十年前的一切如梦一场。
“他在哪里?”萧太后又问了一遍,嗓音已经沙哑苍老。
青衫男子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略带悲悯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我以为萧太后是不会哭的铁石心肠。这些年我一直想活着回来问一问,究竟你是一个怎样的母亲,能够把亲生儿子毫不怜惜地丢弃?我原以为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哪里想到会在西蜀的王宫里遇到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宫妃,她的地位堪忧,她的儿子天生体弱,可是她费尽了所有的心力哪怕受制于人都要护她的儿子周全……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和你一样。”
顿了顿,青衫男子继续道:“他已经死了。”抬头望了一眼女人身后的萧陌,他的声音冷下来:“死于西蜀亡国那年的八月。”
萧梁太后颓然后退,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手中握着那封四年前的信。
青衫男子脸色未变,毫不怜惜地冷眼旁观。那个被放弃的萧炎落下深渊之后侥幸挂在了树枝上,保住了一条性命,可是他容貌尽毁,终身都戴着面具过活,萧炎是“起死”第一代的首领,第一代的“逆天”,他建立了瀚海城,收留那些被命运抛弃无家可归的人……凡是进入瀚海城的人统统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外面的世界再也容不下他们,他们中有的人会出去解决掉往日的恩怨,有的人再不愿意提起过往的一切,他们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家园,且誓死效忠“逆天”。
“逆天”到底有多强大,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可是“逆天”到底有多脆弱,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
“起死”的建立是为了一个女人,那个被放弃的萧炎用自己剩余的生命保护着她,保护着萧梁,萧梁百余年来只想着复兴国家,可是当他得知自己的双胞哥哥忍受屈辱病死西蜀王都时痛苦不堪,终至双腿瘫痪,遂将“逆天”之位给了萧陌……被放弃的那个萧陌。
被放弃的那个萧陌却怎么都无法走出迷障:他自十一岁时被国家被母亲被所有人抛弃,他的恨意和不甘这么重,一直支撑着他活到十八岁遇到萧炎,他因萧梁而承受了世间最不堪的痛,为什么还要去保护那个没有人性的王政?
他不愿意。
换了眼睛,接手“起死”之后,他便易容换貌南下去了西蜀王宫,冷眼旁观着萧梁世子受到契约奴的所有屈辱……被选中的那个幸运儿,既然成了萧梁唯一的世子,那么不管是荣是辱,他都该一并受了!
他的心肠这么地冷漠,表面上是救死扶伤的宫廷御医,所有人对他极尽赞美之词,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哪怕整个西蜀败亡,整个萧梁沦落,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是这么地矛盾,萧梁放弃了他,西蜀谋害了他的亲生父亲,萧梁是他最痛恨的,可是父亲却是他心底唯一的一丝暖意……十一岁以前,父亲对他最是偏袒,常常会去他的寝宫探望他,他生来身子就不好,父亲很担心,遍寻名医名药为他治疗,父亲的目光望着他的时候总是带着满满的悲悯,从前他不懂,后来才明白,父亲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将要被放弃的可怜孩子。
然而,他最后还是被放弃了,母亲的眼神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划过去,只丢给父亲一句话:“强者留,弱者弃,这是萧梁的祖训!”
亲生骨肉,抵不过一道祖训。
只因那一句祖训,哪怕他拥有万夫莫敌的才能,哪怕他让任何人都找不出一点错处,哪怕他一开始就勉力挣扎,他最后还是只能因为体弱而被放弃,命运警告他,他是个天生的无用的弱者,再怎么挣扎也是无用。
父亲死于西蜀的刁难,成为了九州的笑柄,西陵王为父亲建了一处陵墓,他常常会在深夜前去探望,一家团圆的日子里,只有父亲睡在那里,可是父亲再也不能开口和他说话。
他起初没有想过要与西蜀王宫的宛妃有什么联系,他之所以选择了她不过是因为四皇子西陵寿……那个与他一样天生体弱的人,整个西蜀王宫,他唯一真心对待的,只有西陵寿。
一面是师父的嘱托,一面是自己的怨恨,两年来,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在眼前做了各种各样的戏码,他也知道西蜀终会败亡,萧梁为了夺回九州霸主之位忍辱负重了百余年,怎么可能甘心沦为“奴国”?
所有人都问他,你想要什么?他自己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想要什么呢?他不过是想要命运给予的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