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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燕歌想了许久,心道:是了,唐呆子最爱坊间的江湖传闻,唐门中又有不少武林顶尖的老前辈,他知道江湖故旧,也是自然。至于假扮晏清河,去吓唬教训穆铁风,想必又是他一时脑热兴起的“行侠仗义”了。
想及此,不由微微莞然,遂不复思考这件事。等沈秋水自去休息,她便连夜挑灯,翻看青城派囚牢里那位前辈交给自己的书册。
打开一看,只见薄薄的小册子上写着密密麻麻许多人的姓名,大多姓唐。姬燕歌翻到第一页,只见在最高处,写着“唐峥”两个字,心道:哦,原来是唐门的家谱。
她翻了几页,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一时颇觉无聊,便去翻看有唐厉名字的那一页。
只见那页页头写着:唐靖,唐云,唐霜天,于是心道:这是唐呆子的父亲,和两位叔叔。又见后面写着:唐清荷,唐清芙,唐宛儿,唐子婳,唐慈,又道:这是唐呆子的姑婶了。
待再往下看,偏巧不巧,记有唐厉一辈姓名的半页纸已然缺失。
姬燕歌反复看了半日,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端倪,不由奇怪道:青城派弟子舍命保护的,怎么会是一本唐门家谱?当真荒唐。难道这两人被唐门收买,因此被青城视为弃徒,关在囚牢之中?
她回想起囚牢里左边那人曾破口大骂不绝,看他们二人的形容外貌,已有五六十岁之老,想必大骂的是关押他们的青城掌门?
姬燕歌百思不得其解,深觉自己的解释实在牵强不已,便伸手把那家谱收在怀里,诸多疑问,只等日后再遇上唐厉,一一向他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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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连几日,姬、沈两人小住在药王谷,谷中的信鸽日夜飞来还去,全是沈秋水与各个门派间的往来传书,一时弄得药王谷像是鸽子谷一般。药王谷谷主却毫不以为意,甚至特辟一小块门庭令信鸽休息,对诸多厚遇,沈秋水都一一长揖道谢,沉稳持重,并未与他有所私交。
沈秋水身上剑伤未愈,右手更用纱巾上药包得像萝卜似的,依旧连夜提笔给武当、少林等派写信通传,一来先将自己的经历简单叙述,再详写怎样与仇无名对招拆招,二来提议邻近门派之间可用燃烟、点灯等方法通气互援,以防惨事再次发生。如此如此,滔滔不绝,接连写了十余封信,交给信鸽传到各个门派。
姬燕歌看着他奋笔疾书的模样,眉目之间颇为认真,不禁轻轻一笑,揶揄道:“你这么费心卖力,是不是想当武林盟主?”
沈秋水一愣,顿笔微笑道:“便不是武林盟主,江湖急难,少年当先,自然人人能管得。”
姬燕歌的唇角略略扬起,笑道:“哦,阁下原来已是沈盟主大人。”
沈秋水不善言辞,这会儿知道她存心调侃作弄,也不再反驳,只道:“等选出哪位当盟主,你再去叫他不迟。”
姬燕歌道:“若选武林盟主,不是你又是谁呢?”
“且不论诸多才德并著的先辈,江湖沉浮,还不知有多少好手”,沈秋水展开信笺,抬笔落下一行行极工的楷书,眼也不抬,继续道:“你看,高手如仇无名,江湖中放眼皆是,我不能敌的更有无数。”言语之间谈及仇人,竟不见愠怒动色。
姬燕歌虽生来亲情寡淡,但也知道幼小孩童,眼见父母身中数十剑双双死于血泊之中,该是何等人间惨事,却见沈秋水脸色平静,便道:“姓仇的是杀人魔头,怎能当武林盟主?”
沈秋水写完了信仔细折起,唤来窗畔停在枝头的信鸽,忽然道:“我父亲是临川公子沈念之,从来多智多谋、行侠仗义,在临安城中交游甚广,武当‘驭鹤手’钟千源就是他的至交好友。”
姬燕歌和他相处数月,早已察觉他外表温柔,实则心性隐忍、坚不可摧,此刻听他重提往事更是难得,不禁凝神静听。
武当派素有“武当六圣手”的名号,分别是搏鹰手方百川、伏龙手谢清宁、驭鹤手钟千源、兰花手苏解语、撷荷手清成子和雾虚手云空子。纵是姬燕歌不知江湖故旧,也在昆仑同门口中听过方、谢等人的些许传闻,钟千源位列“武当六圣手”第三,武功品性,自然不会很差。
沈秋水十数年修习,向来惯于不露喜怒、不动欲念,此时说话显得颇为平静,继续道:“那时我尚年幼,父亲从不曾教授武功,我更不知他与江湖武林有什么干系。直等六岁那年,忽然有一天,只见父亲满面流血、披发闯入,道:‘小子,快走,去城东小九巷找你钟伯伯,快,快走。’我年幼无知,只道:‘爹爹,你怎么了,好多血,我去找阿妈!’
“我父亲苦笑道:‘别去费劲找你娘啦,她已经见外公去啦。’现在想来,他已被仇无名挑断了左脚脚筋,重伤忍痛赶回,却怕我惊吓伤心,仍说的非常委婉,催我快走。可惜我少不更事,伸手去捂他的伤口,偏不肯走。就在那时,只听一阵哈哈大笑震耳欲聋,仇无名从墙头跃下,刀尖指地,道:‘怎么样,沈大侠,我已给了你一炷香的时间泪别儿子,够仗义了吧?’
“我父亲将我护在身后,道:‘休得动我儿子!你要怎生杀我,尽管来杀,要沈某给你磕头,不如割了沈某的头去!’仇无名道:‘嘿嘿,你是江湖大侠,受我二十五刀还不死,已是少有,我说话算话,绝不动你宝贝儿子。来来来,咱们以武会友!’”,沈秋水将信笺卷起系好,伸手纵出信鸽,道:“他杀了我父亲,又转头问我:‘小子,我要杀你爹爹,你为什么不哭?你哭一哭,我兴许饶了他。’”
姬燕歌心中也怪,只是不敢开口问,六岁孩童顿失双亲,不免失声痛苦难已,他为什么不哭?
却听沈秋水道:“我那时道:‘我不哭,你便杀了我爹爹;我要是哭,即使你放我爹爹,他流了许多血,也是要死的。’仇无名却笑起来,道:‘你这小孩倒有意思。好吧,你爹爹不怕死,你怕不怕?你若拜我为师,我倒肯传你几套剑法,我死之后,你就是武林中天下第一!’我怎肯拜他作师,心想不如一死,便道:‘你杀我爹娘,沈家不服;你再杀我,就是杀了满门,临安沈家仍是不服!’”
姬燕歌闻言,一个六岁孩童竟有如此胆色血性,登时在心中凛然生敬,见沈秋水低头看着手中的笔墨,不再言语,也不便开口发问。
过了片刻,才听沈秋水缓缓道:“再后来,钟师伯赶来,咱们便回了武当。我蒙掌门师父关切,得以拜入武当,做他的关门弟子。我本决意一生不以复仇为念,摈除杂想,痴心习武,以防从此活在疯狂仇恨的泥淖之中,不可自拔。如今仇家重出江湖,每想起父亲为护我周全而死,我倘连杀亲之仇都不敢报,肩无担当,此生还谈何男儿侠客,还有何谈颜面活于世间?”
内敛如他,姬燕歌从未想过听到这一番自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愣了一会儿,才道:“令尊当年定是一个很爱孩儿的父亲。”
沈秋水听她这话说的很恳切,已然平息心气,嘴角微微有了一点和暖笑意,道:“天下哪有不爱孩儿的父亲?”他见姬燕歌神色困惑茫然,料想她也许自幼上昆仑学武,对亲情颇感淡漠,便道:“天下师徒也是一样。倘若徒儿有难涉险,师父定然关切;生死之间,师父也必挺身相救。”
姬燕歌听着他的话,心里却想:生死之间?什么样的危难会有性命之虞?会有谁搭救我吗?她生长在昆仑,对“生死”两字似乎比旁人参悟得深切得多,又似乎全无概念。白帝平素狂放恣肆,行事风流徜徉,不在俗人理喻之中,姬燕歌虽是他爱徒,却也难猜其心思。
她这样想着,一时茫然无措,对沈秋水的话答不上来。
沈秋水见她眼神几变,竟隐约露出迷茫失落之色,也感到有些失措,不知是哪句话说得不好,一时忘记了再想什么仇人报仇,反而转去劝慰她,道:“知己朋友也是如此,祸福变数,可以生死以之。”
姬燕歌听了不由漾起笑意,转眸向他道:“哦,是了,多亏有你,否则我要给仇无名杀了!”说着探手拉过他的右手察看伤口,见伤势已经大愈,唇角立时勾起笑容,心情大好,这时才觉午后的日光已经直照在自己身上,暑气逼人。
药王谷谷主迟秋年是川中人士,但早年行走江湖久居江浙一带,钟情于楼阁园林,在谷中依样建造了许多楼台莲池。姬燕歌见此情形,忽地轻身掠出,足尖贴着水面银波踏到莲碧藕红之间,掐了十几个莲蓬抱在怀里,回身还不忘顺手掐走一朵开得正好的红莲。
沈秋水微笑道:“迟谷主得的莲蓬,全被你采走。”
姬燕歌伸足把吃完的莲蓬踢进水里,闻言仰头盈盈而笑,神态自得,毫不在意。
沈秋水侧眸而视,正见她唇间抿着一瓣莲红,语笑嫣然之间,一双杏眼眼角微挑,稍一流转,好似镀过釉色似的清朗分明,近在咫尺,显得安稳而真实。姬燕歌一侧头,恰和他迎面对视。
沈秋水心中忽地一动,像小鼓打点一般稍纵即逝。
他还无暇去想,就听由远及近响起一阵噼啪脚步声,就见药王谷中叶英杰、龚有奇、陆丹心、方闻之等几名弟子走入,便起身拱手。
龚有奇和几名师兄弟对视一眼,终于上前几步,郑重还礼,口中道:“在下药王谷龚有奇,一向听闻武当少林名动江湖,有奇与师兄弟们素来心中仰慕,难得竟遇沈师兄在敝派顿足几日,咱们微薄武功,想请教沈师兄指点。”
少林的武学渊源相比武当要深一些,龚有奇有求于人,便把武当列在了首位。
沈秋水客气推托,道:“龚师弟言重了。贵派尊师的毒术阵法,江湖中鲜有人敌,医术更传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妙绝天下。这些都是子珣所不通,谈何指教?”
龚有奇以为沈秋水自矜武当大弟子的身份,不肯以秘诀相授,他的脾气耿直,此刻不免有些脸红耳赤,梗着脖子道:“沈师兄与姬师妹都是名门弟子,武功岂在咱们之下。或是药王谷非一流门派,沈师兄看不起不成?”
“有奇,不可对沈师兄无礼!”,药王谷弟子之中一个大师兄模样,叫叶英杰的沉声开口,龚有奇倒是谨遵师门规矩,当即应声退下。
叶英杰诚恳道:“方才龚师弟多有得罪,沈师兄不要见怪。英杰虽然武功浅陋,但实在是机会难得,想与沈师兄切磋几招。只是切磋,不谈指教,切磋……总可以吧?”
沈秋水拱手道:“那么子珣冒犯,请教药王谷的三十二重碧水沉烟障。”
叶英杰支开师弟师妹们,道:“沈师兄好见识,碧水沉烟障乃药王谷绝技,当年祖师爷也曾凭此纵横江湖。此障法共有三十二重,师父练成二十八重,但威力已大大不复祖师当年。愚弟驽钝,日夜练习甚勤,只练成二十一重。还请沈师兄指教。”
沈秋水道:“叶师兄请。”
叶英杰练了二十一重障法,只见碧色烟罗如纱罩渔网一般忽收忽放,神出鬼没看似全无章法,实际隐藏着极精妙的阵法、毒术。
沈秋水心猜叶英杰用毒不精,使得障法的威力不能尽数展现,却不便原话说出,只道:“叶师兄的内力稍有欠缺,内息未调,便力求障法的变化、虚实,难免威力消减。”
“有理,沈师兄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