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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行-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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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中年人立即道:“薇儿,不得对太师父无礼!将做人妇,怎么还如此莽撞?”
  瑶光支肘倚着小憩,轻声道:“小燕。”
  燕赤华年过半百,方才正在呵斥女儿,此刻却甚是恭敬,道:“是,师父。”
  燕薇在心中惊了一跳:什么,这个人是太师父?容颜声音,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爹爹都五十多了!她一面想,一面暗自吐了吐舌头。
  瑶光道:“前面就是钱塘,你我在此告别吧。”
  燕赤华亲自送女儿与淮南狄家联姻,三人共舟,本有心多陪师父一程,此刻见他主意已定,只得点头轻叹,问道:“师父过去决意不肯出任天官,数十年了,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瑶光扬唇一笑,只道:“人都是会变的。譬如你,小燕,你不曾变过吗?”
  燕赤华不由失笑。
  谁能认出当年那个小小年纪的世家公子,竟是今天这个恣肆不羁,江湖人称“酒狂”的昆仑剑侠燕赤华?
  “好了,我该去了”,瑶光长身立起,走了几步回过头,朝燕薇笑道:“太师父给你的贺礼,接着。”
  燕薇扬手接过,竟是一朵魏紫色十八瓣牡丹在掌间缓缓绽开,光影一现,宛如幻梦,惊喜之余再一抬头,却见那袭白衣迎风招摇,竟已渡过江去了。
  瑶光走在江畔,只见钱塘潮如白线奔涌而至,耳畔风声鹤唳,所见茫然,却忽地想起时人填的一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他生就一幅好皮相,未及冠便风流恣肆,很招人喜欢,哪怕数十年更迭,容颜也竟自不改,索性到四海云游,搜罗些珍奇异兽。峨眉山的猴儿、天池的灵狐、滇南的迦陵频嘉,无所不有。
  性情如斯,自然不乏少年趋之若鹜,等知道他的身份,又纷纷避之不及。瑶光倒不在乎,身边来来往往,总有人陪他喝酒、谈天。
  这些年里,他养的黑猫、小歌的青鹿、小燕的白马被人赞作灵畜,各有一段故事;
  他练成了还魂之术,曾经踏足昆仑的每个角落,只为寻找一个人的骨骸,可是没能找到。纵有通天法术,却无法逆天转命;
  他自悟出一套碧海心法,不动喜怒哀乐、不犯诸多□□,便能经年不老。容貌眉眼,一如二十余岁时那样翩然风流,仿佛这么多年光阴只是天上一瞬,太不真实。
  有少年好奇地问他:“奇怪啊奇怪,你为什么不老?”
  瑶光微笑起来,几分慵懒,张扬得像朵极灿烂的花,永不凋谢。
  少年听罢,道:“世上万物,你竟一点不动心?瑶光,你真可怕。”
  瑶光莞尔一笑:“两厢高兴,情假情真又有什么分别?若不喜欢,便好聚好散。”
  少年愣住了,他的一身武功他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教的,过了一会儿,他说:“那好,你把太虚心法给我。”
  瑶光道:“你想要什么,尽可以拿走。”他早已不需要什么剑谱心法、找什么对手,天人之境固然纯粹纯真,却有着一点言不明的寂寞。
  实在无人陪他谈天也没有关系,只要有酒,有这天地。
  还有,自他南下临安,经常整夜整夜地做梦。梦到那个叫姬燕歌的少女,有时是在襁褓里的小婴孩,有时是和他翻过重重雪山去找梦昙的小姑娘,还梦到昆仑的雪,梦到很多面目模糊、他已记不得的人。
  光怪陆离。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想,难道自己当真老了?
  临安渡口,站着一众前来相迎的宋国臣子,恭谨行礼道:“元君大人。”宋室南渡以来,对神官的称呼从天官变成了元君,以为自此开了新气象。
  众人争看他的模样,不由大吃一惊:白衣绣金,风流绝艳,哪里是一个老头儿?看来当真是仙家,驻颜有术。为首的大官当即伏身一礼,恳切道:“官家有令,另请一名仲君,相以辅佐元君大人。”
  其实众人本担心天官年过六旬,纵是曾经术法通天,如今也不过冯唐已老,另请来武当高人,以防万一。如今只怕神明震怒,这话还哪里敢说出口?
  瑶光道:“无妨,请仲君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人穿着石青色绣金裙衫款款而来,忘忧忽见旧时故人,禁不住心神激荡,颤声道:“道兄,是你?”
  瑶光微笑道:“小师妹,你好啊。”
  光阴流转,忘忧容颜虽变,五官却一如当年,精致而端庄。两人相顾一笑,竟自无言。
  绍兴十六年上元,陛下驾幸宣德楼,元君、仲君登临施术,由乐坊奏天官赐福、黄公杀虎,以求数年风调雨顺、江山太平。
  下了神坛,只听忘忧微笑道:“我记得你清高得很,不料竟肯南下。”
  瑶光淡淡一笑:“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代价。”
  他的话说到这里,只见两个内侍捧来一些物事,恭谨道:“谢安所用太羲琴、谢玄所书字帖,尽在这里了。元君大人,请。”
  忘忧笑道:“当真大敲一笔。”
  “错,是物归原主”,瑶光扬唇而笑,与她在精致而逼仄的宋宫里并肩徐行,落英铺地,忽听忘忧轻叹了一声,道:“有心无力,求诸神明。只盼官家知道神事已尽,当尽人事,励精图治才好。”
  瑶光问道:“他的坟在哪里?”
  江南一带,都赞左营领军沈秋水武艺绝世、神武非常,在宋人南渡时,带十余人迎敌五百,虽然身死,却保得钱塘各地的百姓平安。三天后,一女子单骑南下,刃敌百十人,收了故人血衣扬长而去。坊间谈起,传之有神助。
  忘忧顿了一顿,只道:“那个孩子已经成家,你要不要见?”
  瑶光淡淡道:“我不想见其他人,带我看看他的坟。”
  “师兄葬在白堤畔,你自行去吧,我不想再看第二次”,忘忧无声地长叹一口气,道:“其实何必见他。扫墓祭酒,谁还喝得动酒吗?”
  瑶光一路送她到长街尽头,唇角微微勾起,莞尔道:“记性或许不行,喝酒倒还喝得动。”
  两人走到文德门,列官忙不迭垂拱而礼,忘忧点了点头,只道:“保重。”
  瑶光拱手回礼,只见她微微一笑,径自离去。
  仲春的宋宫遍植杏树,飘花垂枝、桐叶铺地,恬静是苟且偷安的恬静,雅致之中,带了一种莫名的逼仄。
  正这时,忽听不远处几名内侍赶来,一面道:“小县主,不可!元君大人在里头。”
  少女娇声叱道:“你是什么人,也敢碰我?起开!”
  “小县主!”
  瑶光转过眸,只见一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少女径直闯入,正是安城县主姬细若。
  她的爹爹姬海夜官至同平章事,娶了一位世家小姐。姬细若相貌清秀,已看不出多少前辈的痕迹,惟有一双眸子黑如点漆,像极了她的姑母。
  她自幼娇惯,此时面对瑶光也丝毫不惧,上前指着他,冷冷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骗吃骗喝的游方术士,会些不入流的把戏。将士们死忠死节镇守河山,从不贪一官半职,你只靠花言巧语哄骗官家,竟搏到这个虚职!”
  内侍们闻言大惊失色:“小县主,不是这么说的,不可,不可!”“元君大人即将远行,御禁之内,还请小县主万事明察!”
  姬细若大胆地望着他,诘问道:“好一个元君!而立之年,你能有什么本事?”
  瑶光看着眼前的少女,竟似故人再现,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这番话被官家听到,又会怎样?”
  他伸开手,只见掌间一抹花影绽开,里头飞出一只极小的翠羽鸟,仰颈而啼:“你只靠花言巧语哄骗官家,竟搏到这个虚职!好一个元君!而立之年,你能有什么本事?”
  仿效人语,无不惟妙惟肖。
  姬细若脸上猝然变色:“你,你!”
  瑶光放飞了翠鸟,微笑道:“小县主,在下不过一个骗吃骗喝的术士,会些不入流的把戏。”他说着,忽然探手朝几名内侍眉心一点:“诸位从未见过今日之事,可记住了?”
  不等姬细若回过神,却见那一袭白衣招摇,从她面前翩然走过,转眼已不见了。
  白堤之畔,瑶光拂开坟头三尺高的衰草,捧了一抷土:“毕生不沾滴酒,无不无趣?”说着仰头一饮而尽,仍把酒坛放在坟边。
  忽听他的白马仰颈长嘶,只见远处另有一骑赶来,瑶光见了,微笑道:“是你?”
  少年一路寻踪,此刻追得气喘吁吁,道:“喂,等我拜入昆仑派,再回来找你!”
  瑶光道:“清河三剑、太虚心法,以你今日的武功,不必去昆仑了。”
  少年心头一凛,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瑶光翻身上马:“丹真心法在客栈酒坛底下。”
  少年急了:“你!”
  瑶光耸了耸肩,笑道:“我没什么能给你了”,说着引疆西去,白马奔入了无尽草莽里。
  江湖上再没有人见过瑶光。
  很多年之后,有人传他白衣纵马,到四海云游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三:梧桐秋,落尽九瓣不是梅

  烟出云入。
  多年以来,武当的山门不曾有过这样的烟云。一支绿萼初绽的梅枝从雾里探出来,轻悠悠拂散了眼前的云,沿阶走上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领着穿粉色襦衫的四岁小姑娘。
  三清真人细视着眼前杏眸粉腮的小朋友:“你是风流剑梅彦襄的女儿,是不是?”
  小姑娘想了想,笑道:“错,我叫梅辞珠,他是我爹爹。”
  三清真人微微一愣,随即与众抚掌而笑:“小朋友有趣得紧。梅六领你去昆仑求师,如何又回武当来了?”
  梅辞珠不惧不窘,盈盈道:“又错。”梅彦襄见女儿言出异众,忙低声道:“辞珠,不可胡闹!”说罢又一拱手:“童言无忌,请大师伯莫在意。”
  三清真人捻须笑道:“且听小朋友怎么说。”
  梅辞珠开口道:“父子不同朝,爹爹怕我是梅六的女儿,师兄姊们看在师叔面上待我偏私,便领我去昆仑拜师。昆仑的白帝前辈已收了一个弟子,似有收我之心,却指着一边襁褓里的小娃娃,说她爹爹是忠臣烈子,他最是敬服,她娘亲临死前请求昆仑收留孩儿。他虽想收我做弟子,却不能背诺,问我当怎么办。”
  三清真人微笑道:“你如何说?”
  梅辞珠仰头道:“我不愿这前辈为难,便说与爹爹回武当去。武当昆仑同是修道门派,向来师兄弟相称,这样我既算他的弟子,他又不曾背诺。真人,是不是啊?”
  三清真人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这小娃娃好生伶俐,便叫‘忘忧’吧。”
  梅彦襄一听此言,知道师伯已收她入门,当即道:“辞珠,快谢过你太师伯。若能得太师伯教诲,那更是福缘。”
  三清真人笑道:“老儿年纪长了,懒动筋骨,剑宗的功夫教不了这娃娃。她聪敏有灵,投在术宗门下最是合适。容峥。”
  梅家父女回头看,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越众而出,道:“弟子在。”眉飞入鬓,清俊英气。
  只听三清真人道:“忘忧,容峥师从我师弟松阳子,如今暂代术宗宗主之位。”
  梅彦襄见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竟越过年长三四十的师叔伯当上术宗宗主,非天赋异世所不能及,忙关照道:“还不叫师父吗?”
  很多年之后,梅辞珠仍记得这个少年领着她走过镜湖,走过茫茫青峰,那天的武当云雾未开,那袭白衣如雪走在玉阶上,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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