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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进来吧!”
随着太后的应允,侍女领进来一个娉婷少女。
她身披月白色素绢袍,光可鉴人的秀发整齐服贴于耳后,长发束以白丝带,微微低头,两颊旁青丝似堕非堕,细致的五官便也若隐若现;她衣上散着淡淡的杜若花香,缓缓走来气质如兰,在灯光掩映下,飘飘如仙。
她脱去丝履,盈盈拜倒,“靓儿给皇太后请安。”
“嗯……靓儿今天又带来什么好曲啦?”自从她瞎眼后,练就一对敏锐的耳朵,她知道靓儿身边还带着侍女,侍女步履沉重,肯定是抱着木瑟瑶琴之类的乐器。
她优雅一笑,从容道:“太后真是心如明镜,靓儿今日带的是七弦琴,前些日子刚从琴师那儿学会‘阳春白雪’,指法略嫌生涩,特来请太后品评指导。”
窦太后开心地笑了,这靓儿嘴巴似蜜一样的甜,温柔又善体人意,自己当年虽也是抚琴好手,但靓儿小小年纪,琴技便已臻出神入化境地,宫中御用琴师赞不绝口,哪里还需要她的指导呢!
但靓儿恭维的话,往往能令她窝心而不觉有阿谀之气,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亲情啊!恩及此,心中不免感慨,自己的亲生女儿馆陶长公主嫖儿虽然也常来看她,但嫖儿最近为了让自己的女儿阿娇当上太子妃,开始变得处心积虑起来,言谈中总会明指暗喻的要求她帮上一把,这令她觉得厌倦。
常来看她的还有漪兰殿的王美人及皇帝最小的一个妹妹平绫公主。
此时的宫中情势是这样的——
原来的薄皇后因为多年无子,在她的靠山薄太皇太后逝世后,随即被废去后位、打入冷官。皇后之位一旦虚悬,众妃嫔便开始了一插激烈的争夺战,然而景帝却没有再立皇后,而是先立太子。这太子是他的长子刘荣,而刘荣的母亲正是景帝一向非常宠爱的粟姬。母凭子贵,原就十分张狂的粟姬,因此变得更加跋扈。
儿子也有机会当太子的王美人,眼见着希望落空却不气馁,而是更积极的活动,并且把心思动到长乐宫这儿来。
王美人心机深沉,儿子没当上太子,只封了个胶东王。愤恨不平的她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一方面以退为进的央求景帝早日让他们去胶东封地;另一方面则殷勤地到窦太后宫里走动。她深谋远虑,知道此时不宜正面大闹,而是该拐个弯采迂回战术,动用周遭所有可能影响太子废立的人,比如窦太后——景帝的亲生母亲。王美人的哀兵政策使得高明,而且恰到好处;她按兵不动,储备实力,等待最佳时机进行反扑。相形之下,栗姬就显得笨多了;她以为自己的儿子当太子,皇后的尊荣也就指日可待,因此益加恃宠跋扈,本来就很少来叩安的她.如今长乐宫前更是绝了她的足迹。
她丝毫不懂得人在高处更应谨言慎行,以免树大招风的道理;反而欲求不满,催逼景帝早日立她为后,导致景帝生厌,这些日子净往其他妃嫔宫里去。
平绫公主虽也温婉孝顺,且不像他人各怀目的,但毕竟非己所生,言谈间总多了几分客气生疏;可靓儿不同,靓儿是景帝所生,名副其实的孙女儿,与她便较为亲密许多。
前后比较下,窦太后不无感慨地道:
“靓儿啊,现在宫里就剩你还愿意来日夜承欢,哄我这瞎老太婆开心。”
刘靓静默不语,专注调着琴弦。谁承谁的欢呢?在宫里,她孤伶伶一人独守飞雨馆,除了太后这儿,她也委实不知该上哪儿去。人人皆攀权附贵,当今谁最得势,谁的宫里便整夜灯火通明,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哪里会有人记得还有她这么一个阳宁公主呢?
宁静的长乐官,一阵极清细的琴声自远而近,渐弹渐响,婉转回旋,忽高忽低。似春天百花争放,间关鸟语;又似飞瀑溅石,劲中有柔。
窦太后听得入迷,直至曲毕,仍陶陶然意犹未尽。
刘靓的声音,将她自迷离幻境中叫了回来:“太后,您看靓儿的阳春白雪还行吗?”
她嗯了一声,赞赏着:“虽宫中第一把琴师,也不过如此……”
正待闲话其他时,忽自宫外传来几声放肆的娇笑,窦太后不得不一整形色,正襟危坐。她的女儿来了,王美人也一起来了,这些日子她们突然变得很要好,彼此间走动频繁。
“长公主殿下,王夫人。”刘靓恭谨的问候着,待看到王美人身边的小娃儿时,脸部线条和缓下来,笑着道:“彻儿。”
“靓儿姊姊。”刘彻便是后来威动天下的汉武帝,但现在,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在母亲有计划的引导下,每晚都要到这儿来给太后请安。但显然他并不是十分愿意来,瞧他一张小脸,刚才还绷着,不过一见到阳宁公主,便绽出了光彩,投向她怀里去。
“彻儿!”王美人责难地制止他,以眼示意要他先向太后请安。
“喔。”刘彻怏怏地伏身跪倒,口中喃喃念着母亲教他的话:“彻儿给太后请安,愿太后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窦太后嗤笑一声,小孩子毕竟不像人人懂得掩饰喜怒哀乐,“王美人,彻儿还小,就随他去吧!更何况,我一个瞎眼老太婆,还妄想什么长命百岁呢?”
“太后……”听她这样说,王美人显得诚惶诚恐。
馆陶长公主可就不同,她亲昵地挨近太后身边,撒娇地道:
“哎哟!母后,您怎么这么说昵?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您还得看着我们家阿娇当上皇后呢!”
窦太后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严肃地告诫她:
“嫖儿,你长于宫中,还不知这宫廷的诡谲多变吗?有些事是说了也算,说了也不算。”
“母后!我不管,总之我们阿娇就一定要当皇后,您得给我作主,让皇帝早些下诏,叫太子娶阿娇为妻。”
对倌陶长公主的任性,窦太后显得有些无可奈何,这全是自己给宠出来的。
“你自己怎么不跟粟姬说去?”
提起这个,馆陶长公主便—肚子气。
“那个栗姬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一番热情去求亲,她却态度冰冷、推三阻四,还说什么怕太子配不上阿娇的这些推托之词来,摆明就是拒绝我、让我难看。母后,您该说说她,她越来越目中无人,以为自己已是皇后,姿态高得不得了。”
窦大后轻叹一口气,“嫖儿,你为什么一定要阿娇封后昵?前些时候你不也看见薄皇后的下场吗?”
“那怎么会一样呢?薄皇后是因为无子才会保不住后位的,我们阿娇才不会这样。”
窦太后冷笑一声,“未来的事谁知道呢?粟姬的儿子当了太子,难保她就能顺顺利利的登上皇后之位,最起码你就不会让她如愿。”
长公主嘟起嘴,不置可否。“谁让她拒绝我的亲事,我们阿娇要是当不了皇后,她也休想。”
“就算阿娇真的嫁给太子,谁又能担保将来的皇帝一定是现在的太子呢?”
“唉!太后!您成日钻研黄老之学,说话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我只是患劝你,得失心别放得太重。”
“喔!”长公主不大情愿地应了声。
眼见此地不宜久待,她们谈论的多半是封王封后之事,刘靓起身准备告辞。
“太后,靓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
这一辞行,长公主才注意到她,虽是姑侄,但她们在宫中极少碰面。
长公主平时是很常在宫中走动,但刘靓却是深居简出,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家宴外,只有长乐宫或平绫公主所居的潇湘馆内会出现她的芳踪;而她就算来到长乐宫,也往往会有技巧地避开长公主。长公主偶尔在回廊会碰到刘靓,但她心高气傲,对于没什么影响力的人,通常过目即忘。
“靓儿。”
长公主喊住她,同时边打量、边缓缓走近她,眼中的惊艳之色也越明显。
“姑姑……”她被看得惴惴不安起来。
“靓儿今年多大啦?”
“十六岁。”
“十六……”长公主喷喷称赞,“没想到转眼间靓儿都这么大了,而且还出落得如此标致,真是一点也不输你母亲甄夫人啊,喔不!远胜你母亲。”她像看一件稀世珍宝似地眼睛发亮,“瞧瞧这脸蛋,脂粉不施却光华迫人,硬是把我们给比下去,你说是不是啊?王美人。”
“嗯,靓儿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王美人不太自然地答着,老大不愿意的承认。甄夫人当年貌美异常,很得宠于景帝,要不是因为不小心触怒景帝,恐怕今日的她及粟夫人都得靠边站了。
前尘往事谁都不愿溯及,偏偏长公主心里装不下事,那张嘴巴有什么说什么。
“可惜、真是可惜!我那个皇上弟弟当年最宠爱的可是甄夫人呢!击筑、鼓瑟,她样样皆行,人又是花儿般的出众;坏就坏在性子太过刚烈,才会落个幽禁致死的命运。要是当年她收敛些,以皇帝对她的专爱,早晚也给生个儿子,那现今的太子可就不一定是刘荣了。”
这话不仅触动刘靓心里的痛,王美人也颇有感触。论得宠,她的确是输给甄夫人,不过还好,甄夫人早逝,留下的又是女儿。在宫廷中,母凭子贵,谁生了儿子,谁就有机会角逐皇太后之位。
“再说啊……”
长公主还不打算歇口,却让窦太后给厉声喝住:“嫖儿,住口!”
被这么一吼,长公主不甘心地嚷着:“哎呀!母后!我是说给靓儿听的嘛!她不知道她母亲当年……”
“你给我住嘴!”她心痛地指贵女儿,“你堂堂也是个公主,怎么学那些市井民妇嚼起舌根来了。”
“我……我说的是事实嘛!”
未免刘靓心伤,她赶紧道:“舰儿,你先下去吧!你姑姑的话别往心里去,知道吗?”
“是,靓儿先行告退。”
刘靓缓缓出了内室,却听得长公主仍扯开嗓门在说着,不过倒不是她母亲的事,而是平绫公主,她最小的姑姑。
她在廊外止住脚步,侧耳倾听,拜长公主大嗓门之赐,她毋需再转回去偷听。
“母后,您真该把栗姬找来说说,您知道她今天打了平绫公主吗?平绫好歹也是皇上的妹妹、她的小姑啊!她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打平绫一耳光,你说她嚣张不嚣张?”
听到这一番话,刘靓的脸色陡地阴沉下来。
本来粟姬跋扈与否、打了什么人,都与她无关。但是这次居然敢当众给小姑姑难堪,小姑姑是这世上最关心她的人,同时也是这宫里最与世无争的人。她总是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对晚辈异常疼爱,对下人更是宽厚,这样一性情温柔敦厚的人,是怎么也不会去得罪栗姬的,想必是栗姬借题发挥,乘机给宫里一干皇亲贵族们提早来个下马威吧!
想像着她委屈的心境,刘靓不觉义愤填膺。再怎么说,小姑姑也是位公主.虽然不像长公主般受到宫廷重视,但也由不得栗姬任章羞辱。
在宫里,唯一愿意与她亲近的人便是这位小姑姑。小姑姑的母亲出身卑微,是个宫女,生下她后没多久便归天。小姑姑虽封为公主,但跟她一样,只有封号而无封地,比起别人有母亲护着又有实际封地的差了很多。宫廷里人人生着一双势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