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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探春哭的眼睛都肿成了桃子状,青围子小驴车正玉剑去大房的迎亲队伍,新郎官古铜色的皮肤咧着一口白牙,就算不看他只看这迎亲队伍的精气神儿,就知道这家子对这门亲事有多满意了,贾探春命让开路去,心里五味杂陈。
迎春过门三年,都有了一子一女,探春的终身还没有着落,迎春那样软和良善的人,也不敢把事儿揽过来,生恐说亲不成反招了仇怨,探春一天大似一天,偏偏连那些小地主家里也没这个意思,旁人都传扬这姑娘是进过窑子的,虽说被亲戚赎了出来,可谁知道……
探春在搬到这小庄子上心里存着的一点子依靠贾环的奢望,也渐渐真的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求,贾环好像真的撒手不管了一般,给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和银钱,便淡淡的像是断了来往。就连安置赵姨娘的大宅院里,也渐渐没了声息。
从一开始的绝望到如今的平静,探春开始学佛学道,侍书一直陪在她身边,主子两个倒很有几分样子。
等到迎春怀上了第三个,惜春出嫁的时候,探春却忽然宣布了她的喜信儿,男人是她庄子上的佃农,从西边逃荒来的,人憨厚老实的紧,只太穷,年近三十也没讨上婆娘,谁知贾探春寻寻觅觅一辈子王孙公子,竟然会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
☆、106良辰美景被翻红浪
探春嫁了个这样的人;婚礼也办的窝窝囊囊的,那男人家里头已是没了亲眷的,连个像样的傧相都没有,旁人看了也是可怜。但至始至终贾环到底是没露面,只教人送来了些中用的布料器什,周围来帮忙的乡户人家见了倒是好一番艳羡;可不,那些料子只拿眼看就是她们一辈子穿不起的;更不用说那些铁制的器什了。
探春心里头难受,面上也撑起笑来——男人无家无业的;虽未明说,可也跟入赘差不了多少了,婚后两口子还是在这小庄子上住;成亲也在这里,探春的花轿只是绕着村子转了一遭儿颠了颠轿子象征着喜气罢了。就算是嫁人,探春也不能安心自己一个人呆在后头的新房里,佃户家的娘子在她屋里来来回回,听她指挥喜宴等诸事,今天来的宾客里,可有好几个是这村子上有名的‘顺手牵’婆娘,探春可不想明天起来就发现摆设碗具什么的凭空少了几只。
“嗳哟,俺说段大郎好福气,娶了个这样的美娇娘不说,还平白得了这么厚的家私,可羡慕死人喽!”厨房里帮着作席的老大娘抽空大声道。
另三个婆娘一边手脚麻利的翻炒起锅,里头最年轻的那个媳妇撇嘴道:“能有多好,还不是啥都是主家说了算?俺们庄上,但凡手脚齐全的男人都不会入赘到旁人家里去,丢不起那人。”
这媳妇是邻村人,要不是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也不会请她来操持席面了,另外三个都是探春庄子上庄客家的婆娘,和她吃不到一个锅里去,见状,就嘻嘻笑着嘲她:“陈家媳妇这话说的,要不你问问你男人,要是有个这样的好事从天上掉下来砸他头上,他是接还是不接呀,再不然问问你公婆,他们愿不愿意接呀?”
陈家媳妇脸都气红了,手底下没收住劲儿,刺啦一声半碗酱都扔到锅里去了,灶洞里正是大火,霎时就是一股烧焦的酱臭味传出来,她旁边的婆子赶紧舀了一瓢水倒她锅里,看着泛着油光的水心疼坏了,气道:“陈家媳妇,你要是不愿意干就只说,俺们现在就去禀了俺们主家去,主家请你来可不是糟蹋东西来的!”
陈家媳妇梗着脖子,硬生生道:“你要告状只管告去,明明是你创了俺一下,俺才手抖的!”
另外俩人也盛出饭菜来,上来拉开气红脸要跟那媳妇撕扯衣裳的婆子,笑道:“老姐姐跟她一般见识作甚,赶紧来干活,要是席面上断了上菜可了不得!她气性大,爱作作去,等喜事完了只管跟揪住她婆婆说理,陈老婆子能饶得了她?”
另一个也朝着陈家媳妇冷笑,回头来劝道:“正是李家老姐妹这话,陈老婆子为了咱们主家的谢礼银钱,巴巴求人把她荐来,一会陈家来领钱,咱们才要好好说道呢,和这小贼妇吵吵,咱们不能掉了价儿!”又高声道:“说那些酸话,可不就是有人管不住自家汉子,俺可听说陈家老口子盼了好几年的孙子,但凡有人能生个蛋下来也不会让自己男人和村上的寡妇勾勾搭搭的,哼,这会儿有功夫弄这坏心眼子的口舌,倒不如把力气用到自己汉子身上去——谁叫没有主家的福气,她若是像咱们主家这样儿,也聘进个汉子进门来,便是一辈子不生蛋,谁又敢说什么!”
陈家媳妇气的眼泪扑簌簌的直掉,她当初也是村子上一朵娇花儿,只是家里头穷,才嫁了陈家,陈家一般人家只儿子长得忒丑,挺直了腰还不如一般妇人高,眼睛又小挤在那张大脸上……陈家娶她进门的时候也简陋的很,哪儿像今天这喜宴似的好好的红绸子都裁开饰了屋子,开席前陈家媳妇又偷着去看了眼探春,那模样,啧啧…陈家媳妇心里又酸又涩,才忍不住呛声说了酸话。
想起陈老太的棍子,到底不敢再造次,涮了锅又翻炒起来,只是合了眼泪的菜,陈家媳妇的手艺再好,吃进嘴里总是有股子说不出来味道,前头吃席的庄户人有嘴巴子灵的,暗自嘀咕几句,这菜回味怎么是苦的呀,明明是用了荤油的好东西!
拙复园十里桂亭,一家三口吃着点心赏景儿。
一身朱红色常服的史墨怀里搂着长大了的熊猫,一边把石桌上的嫩竹子递给他吃,一面抬眼道:“真不去看看?我瞧着三姐姐已是变了,她成亲,你这当兄弟的不去震震场子,日后叫人看轻欺负怎么办?再说,大宅院里的庶子女难过,庶女比庶子更作难,以前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咱们何必计较着。”
贾环抬眼,已是个棱角分明神采奕奕的威肃男子,看史墨只管着怀里那只憨憨笨笨的竹熊,眉头拧一下,往史墨嘴里喂了个芝麻团儿,见那人眯着眼嚼啊嚼的吃下去,凤眼一亮,张嘴又要,贾环唇边便露出个笑来,亲亲热热的挨着他坐了,把麻团盘子拉到手边,准备一心一意的投喂。
谁料,在史墨怀里啃大箭竹的竹熊也仰起他的脑袋来,蠢萌蠢萌的张开嘴,像是说他也要似得,圆圆的小眼睛渴望的盯着贾环看。
贾环的额角抽了抽,史墨笑的浑身都颤,被头抵到胖熊猫的背上,张大嘴无声的狂笑。
贾环的眉头之间都能夹住黄豆不往下掉,狠狠瞪了熊猫一眼,唤正绕着桂亭撒欢的儿子:“猫猫,猫猫,把胖子带一边去!”
四岁上正是可爱的小包子元猫猫闻言,带着婴儿肥的小娃儿一本正经拉住熊猫的爪子,道:“熊熊,咱俩玩吧?”一面又跟他爹一千零一次的抗议:“熊熊叫熊熊,胖子不好听!”
贾环眉毛都挑飞起来了,元猫猫从小就乖巧聪明,俩夫夫加上他小舅公,哪个不把他捧到手心里,可他家儿子就有一点不开窍,任谁说了多少次,他都一心一意的认为笨竹熊是他亲哥,和他“哥”玩儿都是先认认真真寻求了他“哥”的同意。
圆滚滚的大竹熊与小娃儿也一向是最亲密的,小眼睛依依不舍的瞟一眼那麻团盘子,就蹭下史墨的膝盖,和小娃子亲亲热热的一道走了,小娃儿眼尖,边走还边替他哥打算:“熊熊,你想吃团子啦……我也想吃,咱们去问小寒姊姊要罢……那是爹爹和爹的,爹要喂给爹爹吃的,咱们不能拿。”
大竹熊已经比小孩儿高了半头,下台阶的时候比小孩儿的短腿利索多了,还会自己先下了,再回身去抱小孩儿,猫猫亮亮的大眼笑弯成月牙儿,信任的依赖他哥。旁边跟着的小厮见状也只是从后边张手护着,看样子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史墨瞅着两个圆滚滚、扭着肥屁股有商有量走远的小身影,笑的肚子都疼了,断断续续的教育贾大爷:“儿子说了那么多回,都说别叫团子胖子了。”明明团子这样根本不算胖,熊猫么,瘦的显出排骨来的熊猫能看吗!
贾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儿,他们一家三口唤竹熊各有各的唤法,他就是看不惯那只只会拌蠢卖萌的竹熊每每不是跟他抢爱人就是跟他抢儿子,喊他胖子就是看在他们爷儿俩的面上了,要不然他非得让人给蠢胖蠢胖的竹熊减减膘不可。
“猫猫认定那是他亲哥,我打算今年下半年就给猫猫启蒙,到时他要是要求和他哥一块上学呢?就算咱们同意这个,那要是猫猫跟他哥学呢,你见过竹熊练字读书的?”
提起这个,史墨果然苦了一张脸,他叫不惯竹熊,小时候交给儿子的时候叫的也是大熊猫,谁知儿子就记心里了,还一贯认为自己的小名儿就是从了他哥的名字才定下的——天知道史墨只是那几天叫大熊猫作“熊熊”,他喜爱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嘴里的名儿向来是戳到萌点随便换的,可猫猫认准了,便只唤这个名字,还硬是传染的家里上下都只认熊熊才是大熊猫的大名,更由此认定熊熊是他亲哥,但凡得着点好东西必然要跟他亲哥分享的……亏得大熊猫是杂食性动物,这样野外野生繁殖的生命力又比后世圈养起来的高得多——几年过去,除了每日里必要吃上些新鲜的嫩竹子,其他的竟然和猫猫的食谱差不了哪儿去,还健康的很呢。
就算知道环儿是故意给他出难题,史大爷还是愁上了,贾环趁机揽着人抱到怀里做好,拿着帕子擦擦手继续投喂,心情大好,不时偷个吻,喂给人家的麻团儿他自己就能吃进去一半儿。
几下,史墨就被他弄红了脸,倒不是他害羞,都是老夫夫了,面皮儿早就厚了,但那是私底下呀,这还在视野开阔的亭子里呢,贾小环这只猪,他就知道!
推了两下没推开,史墨眼珠子一转就开始败兴:“嘿,听说赵太太又寻么了两个绝色美人儿要留给你做妾?”
他这话一出,在他身上乱摩挲的两只不老实的手立马顿一顿,史小墨得意的龇龇牙。
就听贾环凑到他耳边,吹着热气低沉沙哑的道:“我每日‘交货’都是足足的,文殊不是最清楚了么!唔,文殊要是怀疑,那咱们这就去验验货来,今夜月明星朗,若不然咱们就在这里?方不负良辰美景。”
史墨寒毛都站起来了,尤其是感觉到身子下头硌着的某个东西随着他的话很有抬头起立向他致敬的迹象,慌忙从贾环身上蹿下来,怒瞪着这没节操没下限的某人。
“文殊?”低沉的嗓音让人着迷。
“闭嘴!”史墨红着耳朵低吼,贾小环这只猪!他俩有字之后,除了关系亲近些的朋友喊,用着的时候并不多,毕竟两人之间都是从小叫惯了名字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贾环就爱在亲热的时候低低的唤他的字,“文殊”这字是小舅舅和朱大舅一块儿起的,朱亲王特地选了个大场合当着许多达官贵人的面给他赐的字,长者赐字,又曾经是那样庄重的场合赐下的,贾环在这个时候叫,史小墨浑身都羞得战栗,好似长辈和宾客的样子都正在看着他一般……
贾环笑笑,微微抬腿掩饰住自己越发忍不住的欲望,也不敢再言语挑弄史小墨,生恐自己把持不住,明儿墨哥儿一准跟他生气——为着一晌贪欢,三五日进不去房门,断了口粮,这可是赔本的买卖!贾大人心里门儿清。
“咳,猫猫快回来了,叫儿子看见以为咱俩拌嘴了呢,快来——”贾大人脸皮厚的很,纯良正直的拉人靠在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