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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若道:“为了让程辉同学神功早成,一统江湖,东方不败,西方跪服,从此所有厨房工作,都交给他负责。”趁着程辉不注意,拿起他手掌一击:“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个契约自此生效,直到你神功练成,不再是大丈夫为止。”
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只除了两个人。唐馨虽然附和着众人微笑,神情却显然还在困惑不已。程辉则恨恨地一会儿看着林之若,一会儿看看自己被她强迫订约的手掌,大脑高速旋转,寻觅着报复的机会。
寄语东风着力吹
望着窗外倾珠泄玉也似的大雨,孟繁星心乱如麻,犹疑不决。
程辉早晨已经打了电话过来,说天气太坏,今天就不去林之若家了。
可是,这雨下得天昏地暗,仿佛苍天在倾泻着所有的悲哀,让人潜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些暗淡情绪,莫名其妙地就钻了出来。最初只是一点点的,仿佛明媚蓝天中的一丝丝云影,渐渐地,水气堆积,天风卷聚,不知不觉地,已成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于孟繁星而言,生活中唯一的阴云,不过是对林之若浓浓的切近的思念,和对前途淡淡的遥远的担忧。压在林之若心头的,会是什么样的忧思呢?
自从林之若罹病以来,除了怜惜和心痛,孟繁星一直下意识地怀着一份忧虑。他细心地观察林之若,密切注意着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可是,究竟他在担忧什么,想要发现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明了。
他总是隐隐觉得,林之若并不像她外表显示的那样平和淡泊,坚强乐观。他始终无法忘记,初三一年中,林之若独处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忧愤,讥诮,冷漠,几乎有点愤世嫉俗的微笑。
上一次对这异样神情的清晰记忆,还是高二刚开学的时候,班里的文学诗歌热方兴未艾。有人传抄一首小诗,程辉高声朗诵给大家听: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
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
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
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林之若评论道:“格式很新颖。不过精华都在第一段,后面全是画蛇添足。”唐馨反复低吟,感动得热泪盈眶。程辉笑道:“你的眼泪不是这么廉价吧,这样简单的煽情诗,我要多少有多少!”见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得意地吟道: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没有美丽
而是分明眼前站着一个绝代美女
我却无法与你相识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无法与你相识
而是好不容易相识了
你却挽着别人的手臂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你挽着别人的手臂
而是当我终于击败情敌
你却嫌我贫穷卑微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你嫌我贫穷卑微
而是当我拥有了财富和高贵
你却已经不再美丽”
众人哄笑喝彩,唐馨啼笑皆非,林之若冷笑讽刺:“第一个把女人比成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材。”
程辉漫不在乎:“只要带个才字,我管它是天才还是蠢材?不如咱们就以‘世上最痛苦的事’为题,每人写一首,弄个集子,说不定一不小心,咱们也成现代诗人了呢。”
傅青纶摆手:“得,我们可没有你那歪才。还是让林之若陪你单挑吧。”
程辉也不介意,挑衅地看着林之若。林之若微笑道:“好,你不就是激我当这个蠢材么?” 略一沉吟,低声道: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生老病死
而是生命的旅程虽短,却充斥着
永恒的孤寂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永恒的孤寂
而是明明看见温暖与生机
我却无能为力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我无能为力
而是当一切都触手可及
我却不愿伸出手去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我不愿伸出手去
而是如果渴望从不曾生起
我如何能够判定
痛苦与快乐的分际”
意外地,大家都怔怔地看着她,没有人喝彩。只有程辉评论道:“论功力也将就着有我一半水平吧,就是调子太灰暗了些。”
的确,调子是太灰暗了些。那一天的林之若,情绪似乎有点低沉。额发下半垂的面容,纵然九月灿烂的阳光,也只照出淡淡的萧瑟。
后来孟繁星从唐馨那里悄悄打听,才知道那天是林之若的生日。唐馨曾经鼓动她请客,她却一口回绝,并且严禁她泄漏这个消息。她的理由,是“十六年前的这一天,不过是一个生命痛苦的巅峰,和另一个生命痛苦的开始,有何值得庆祝之处?”
别的同学,只当这是林之若偶然的心情起伏,只有孟繁星,似乎窥伺到了她从容淡定,谈笑风生的表面之下,冰压雪封的内心一角,暗暗疑惑,环绕着她的让同龄人几乎不敢逼视的灿烂光芒,究竟是来自太阳的炽热燃烧,还是南极雪野的冰冷反射?
两年以来,尤其是家庭关系和缓之后,林之若已经很少再有这样的表情。偶然一现,也仿佛夏夜流星,他还来不及捕捉,就已经很快淹没在明朗的笑容里。如果没有意外,他相信有一天,林之若脸上的阳光会渐渐暖透她的内心,会渐渐地真正,而不仅仅是看起来拥有春天的温度。
可是,意外发生了。在有可能引发冰原漂移,雪山崩塌的巨大压力下,林之若却表现得异乎寻常地正常和坚强。她一如往常地说笑,一如往常地照顾唐馨,迎战程辉。她不肯当着他们的面吃药,甚至有意回避任何关于自己病痛的话题。
可是,她看起来越正常,孟繁星就越担心。那个愤而离家,游荡在清风山上,怒而学武,潜居于滨州武院的林之若,才是真正正常的林之若。林之若的性子,小事宽容随和,大事坚定果敢,受到屈折羞辱,坦然直面,刚烈不屈,挫而弥坚。如果她需要回避,需要掩饰,那必然是已经超出了她能够控制的范围。
孟繁星突然下定决心,拿了把伞,径自出了家门,走进了茫茫雨雾里。
雨下得极密,风极大,方向又旋转不定,吹得雨伞一会儿重如泰山,一会儿又直欲脱手飞去。到林之若家几个街区的距离,孟繁星已经浑身湿透,索性收了伞,以天为花洒,地为浴盆,洗了一个痛快的冷水澡。
站在林之若家楼下,向上仰望,大雨打在眼睛上,虽然勉强睁开,视线中也只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模模糊糊的,辨别不清。一阵强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了林之若给他讲过的那个童年往事,想起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六岁的林之若,受了母亲的委屈,不争吵,不抗议,不哭闹,一个人默默地躲到野地里,穿着冰冷的内衣,坐在茫茫雪地中,对亲人的呼喊寻觅既不感动也不回应,她在想什么,在期待什么呢?
即使林之若曾经坦言,大人的不公平的对待,曾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激起过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绝望,孟繁星却一直以为那是单纯的倔强冲动,孩子式的闹别扭,发脾气。可是此刻,身在茫茫大雨中,整个世界都被雨雾隔开,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连冷冰冰贴在身上的衣服,仿佛也成了这寒冷寂寞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对抗着的世界的一部分,他忽然理解了林之若的那首诗,理解了她当时的心意。
生命的旅程虽短,却充斥着
永恒的孤寂
当一切都触手可及
我却不愿,伸出手去
他激泠泠打了个冷战。六岁的林之若,拒绝对触手可及的温暖和生机伸出手去。她选择了沉默,远离,选择了把生命交付给茫茫雪地。
这,可能么?一个六岁的孩子,怎能对生命有如此之深的冷漠和绝望?
那时候,孟繁星还不知道,人的心理基调基本上是在婴儿和童年期定型的,因而孩子远远比大人更脆弱,一旦留下创伤,便终生难以磨灭。他更加不知道,在多年之后,中国媒体曾经报道过一个七岁的男孩,因为对生命和生活的绝望,眼睁睁看着妹妹落入河水挣扎呼救直至灭顶,始终袖手旁观,既不援手,也不求救。面对他人的责难,他冷冷地道:“活着那么苦,救她做什么?”
可是,纵然仅仅只是一个怀疑,孟繁星已经心魄震动。他呆立雨中,凝望着那扇窗子,想着窗后的那个女孩,忘了滂沱的大雨,忘了其余的整个世界。
直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仿佛直接从茫茫雨雾中走出,向他满是雨水的脸庞凝望了一会儿,拉着他的手上了楼。
林之若直接把孟繁星推进了浴室,自己去换了衣服,又从门缝里把一套林谦诚留在家里的休闲衣裤扔进了浴室。
和林谦诚比,孟繁星要高一些,瘦一些。林之若见他袖口裤腿都短了一截,衣服飘飘荡荡的,很是滑稽,噗哧一笑,坐在沙发上并不起身,招手让他过来。孟繁星疑惑地走近沙发。林之若示意他俯下身,拿了一块大毛巾,给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动作轻柔而专注。
孟繁星半跪在沙发边上,低着头,看着林之若的一角衣襟,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听着林之若卧室传来的隐隐的歌声,感觉着她手的移动,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生怕打破了这美好的瞬间。
林之若扔开毛巾,道:“好了。别看是夏天,淋了雨,不及时擦干,很容易感冒。”指指身边,让孟繁星坐下,问:“下这么大雨,唐馨他们都说不出来了,你怎么还是过来了?”
孟繁星想了想,坦白道:“我怕你一个人,心情不好。”见林之若凝视着自己,生怕她说出疑问或是感激的话,赶紧问:“你在干什么,怎么会看到我的?”
“我在看书听歌。后来发现雨声很急,便到窗前去望望雨景,谁想到大雨中还站着一个人。”林之若微微一笑:“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既有风雨又听清歌,要不是你来了,说不定我真的会哭呢。”
孟繁星不知如何回答,两个人相对默然。窗外的雨声转缓,卧室的歌声清晰了起来,是Phil Collins 的“Against all odds”:
How can I just let you walk away;
just let you leave without a trace
When I stand here taking every breath with you; ooh
You’re the only one who really knew me at all……
(我怎能就这样让你离去
不留下一丝痕迹
当我呼吸着你的呼吸,哦
你是我唯一的知己……)
孟繁星听了一会儿,不禁诧异:“这好像是傅青纶的那盘英文经典?”
林之若敬佩地道:“这么远你也听得出?”
孟繁星微微窘迫,道:“其实我对英文歌所知不多。这盘磁带,因为傅青纶曾经在宿舍放过两次,都是经典老歌,旋律特别优美,所以有点印象。”
林之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