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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住的孩子,低下头,就再没说话。她见我不再笑,眼睛接着就闭上了。她说:
“过得不好,就说不好,没必要在我面前装坚强,自己流了多少泪,自己不比谁清楚,每回冰月来,都会告诉我,几乎每天晚上,她都会看到你掉眼泪珠子,再者说,她每天晚上都和你睡,岳乐能过来?坚强装了,眼泪流了,这又何必呢?”
我听到这,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老福晋那天说的话,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在她房里呆了近一个时辰,可是基本都是她在说,她在讲岳乐,讲我,讲我和岳乐之间失败的婚姻……很多年之后,我能回忆起来的就是下面的话。
顺治十七年,夏(四)
“今天我们就敞开窗户说亮话,你知道你和岳乐为什么过不好吗?不知道吧,其实我最初也不知道,当初皇上指婚的时候我还是蛮高兴的,索尼的女儿,知书达理,会那些所谓的诗词歌赋,岳乐就喜欢汉人的东西,你嫁过来,他也就多了一个伴,他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叫红袖添香夜读书,原本以为你们会过得很好,可是才几年,你们的日子就过的成了这个样子。
你不了解岳乐,这也怪我,我以前很少给你讲这些,岳乐离我离的早,我被迫出府的时候,他才只有十岁,所以我觉得我对不住他,我就事事顺着他,顺着他,就只能去苛求他的媳妇,所以你刚进门的时候,我对你很严,哼,可能所有当妈的都这样吧。
你觉得岳乐对我怎么样?哼,岳乐,他尊敬我,爱我,是因为我是他的额娘,但是他最恨最讨厌的就是我这种性子。
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爱面子,比你还有自己的主意,他阿玛事事听我的,事事顺我的,说到他阿玛,有一件事说起来都好笑,我记得是,崇德几年,几年来着,忘了,他阿玛疼孩子疼得比我还厉害,岳乐的四姐嫁给蒙古的色尔古伦,可是和你一样,婚后五年,夫妻老是打架,他四姐还死活不和色尔古伦同房,气的色尔古伦以死相威胁,说再不同房,就杀了她,结果他四姐和我一样的脾气,转头就走,临了,还说了这么一句,你竟敢以杀人之词逼我,我又岂能与你生活,你若不杀,算何好汉?我若不死,又算何人?就从蒙古说回来就回来,再怎么着,她也是我们满族的格格,就这么回了娘家,那色尔古伦还不得赶紧陪不是?也是千里迢迢从蒙古赶到盛京,去府上道歉,想要接回你四姐,我那时已经在你三哥府上住着了,我没想到,你阿玛竟然派人把色尔古伦给打了一顿,本来岳丈打女婿,说是事儿其实也不算事儿,可你阿玛还把到他跟前讲理告状的色尔古伦给骂了一顿,处处都是你四姐对,你四姐好,结果这事儿就闹大了,夫妻不睦事小,影响到满蒙关系事大,这件事最后又弄到了四贝勒跟前,结果,又成了我的主意,说你阿玛是惧内,袒女,最后罚银,杀人,遣还。
岳乐当时还小,可是他不知道听谁说的,说是正因为我的脾气,你阿玛怕我,他四姐又随我的脾气,结果弄成这样,所以,岳乐最恨,最讨厌的就是我这种脾气,虽然他敬我,爱我,但那仅仅是因为我是他的额娘,他一直认为就是我的这种事事拿主意,事事有主意的脾气害了一家子,害得他没在我身边长,也害得他阿玛身边没人照顾。
他就讨厌像我这样的人,可你偏偏在脾气上又随了我,再加上,他前面的两个福晋,虽然不识什么字,但是个个温温柔柔,话少,也不管事,岳乐觉得那种生活才是他想要的,你的脾气害了你,当然,不是说你的脾气不好,只不过你遇到了一个不喜欢这种性子的男人,要不然你也会过得很好的。
你是一个好女人,懂得分寸,懂得进退,这是你最大的长处,这几年你受了委屈,可是我从来没有听你在我这儿抱怨过一句,不像你二嫂,你二哥有个什么芝麻大的屁事儿都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给我说,让我给她教训丈夫,给我说完了,还在外面到处说,弄得整个宗室都知道你二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结果呢,让自己的丈夫在人跟前抬不起头。可你就不一样,你什么都不说,爱面子,宁愿自己受罪,也不给岳乐添麻烦,外头风言风语传的都是你的,可没听说过岳乐有什么不是,这一点好,但好是好,可我们嫁人,嫁人,嫁的是男人,什么都有自己顶着,你真的就不累?说不累,是假的。
我虽然在外面背着悍妇的名声,但是阿巴泰他愿意让我管,为什么,如果我也是在阿巴泰面前一副天塌了有我的神情,可能我和他过的也就是平常夫妻之间的生活,惧内,惧内,爱才惧呀,他成天在外面打仗,家里都是我管,他觉得我辛苦,觉得我累,所以他敬我,可你呢,虽然当着福晋,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什么事都没少操心,可你把家里的账全撂给了侧福晋乌亮海济尔莫特氏,尽管是你先头已经看过,可是你每次都是当着他的面交给别的女人,这就让他觉得你没为这府上操什么心,可其实呢,你该操的没少操,你就是没当着他的面看账,可这就让他觉得你不累。男人呀,你得把辛苦摆在他面前,他才能看到,岳乐也一样,别看他读了那么多书,被人说是什么满洲第一才子,说他读汉人书读魔怔了,可他终归到底还是个男人。
是男人呀,他就喜欢女人在他面前温柔,让他感到自己在你跟前有用,说句不应该给你说的话,我当初在阿巴泰面前可是个小女人,撒娇,耍楞,我什么没干过,你呀,比我还硬,岳乐喜欢温柔的女人,喜欢他自己拿主意,女人在旁边听着,可你呢,你偏偏不是那种温柔的像水一样的女人,你有你自己的主意,我那天和索尼还说起过,他说你是你们家里最有主意的,他还后悔地说,当初要是把你的这份性子给你大哥就好了。可见,女人呀,该软的时候你得软,该硬的时候你得硬,你得让他知道,你需要他。
你和岳乐之间搞成这样,你们俩都有责任。他不爱说话,岳乐是一个非常能克制自己的人,他很少会对人讲他的心里话,你呢,偏偏性子硬,也爱面子,死活不服软,闹到最后,结果呢,硬碰硬,不出问题才怪!
这两年,岳乐往府里娶了这么多的女人,你的心里就不难受?不难受,就不会一个人晚上躲在被窝里哭,还让孩子知道。没有一个女人对这件事是真的不在乎,不在乎,那都是演给外人的。
可你不说,你从来都没说过,对吧?我就是从岳乐拼命往府里折腾女人,拼命往外折腾孩子,这两年,一年就生好几个,简直跟个种马一样,我就是从那个时候,知道你们俩有了疙瘩,有一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岳乐的阿玛是老汗王的庶福晋生的,所以尽管军功不少,可是到死,才是个郡王,还是自己的侄子封的,所以他一般很少让侧福晋、庶福晋生孩子,他觉得只有嫡出的才不会被人瞧不起,他甚至给岳乐哥几个说,要生孩子,一定要是嫡出的,庶出的,只能害了孩子。所以岳乐他们哥几个,就是奇克新,到现在还没孩子,可是也没让他多纳几个,为什么,就因为这个孩子一定要嫡出的。岳乐和前面两个,都有孩子,那时候,已经有两个侧福晋了,可是那两个,都没生。为什么?就为这。所以呀,我一见我怎么突然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的孙子,可没一个是你的,我就知道,你们俩之间出大事了,以前就想说,可是逮不着机会,我也觉得不着急,想着,小夫妻,吵吵嘴,过一阵子就好了,可是过去了三年,还这样,就不正常了,再说,我的身体也不行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说这么多,今天就我们婆媳俩,我把该说的都说了,该怎么办,你看着办吧。”
说完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她说的时候,我只是静静的听着,想着。
她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和岳乐之间的问题,在他有责任,在我,也有责任。
我一直都不知道岳乐原来喜欢温柔一点儿,绵软一点儿的性子,因为就连他最经常去的侧福晋乌亮海济尔莫特氏,在我面前,在任何女人面前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是,她在背后对岳乐怎么样,我不知道,或许不是冷淡,说不定还是无尽的温柔和体贴?还有那个在宫中时不时的弄得全大清国都跟着乱几乱的董鄂妃,听说也是出了名的温柔,原来,岳乐再特殊,再沉稳,再能干,也不过是一个男人,是男人,怎么会喜欢一个跟男人一样的女人?可这些岳乐从来没有和我说过,现在我从她额娘的嘴里知道了,他最喜欢绵软的女人,他最讨厌就是我这种女人。
我不温柔?不是,我也曾经想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每天早上在他的怀里醒来,每天晚上在他的怀里撒娇,这些我都尝试着做过,可是他却一直和我保持着距离,即使是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事,也淡淡的像流水,毫无书上所写的那种乐趣。这让我觉得和他似乎永远的隔了一层,温柔也少了几分。即便是这样,在我不知不觉的沉沦中,我还是温柔的尽着女人的本分,温柔虽浅,但聊胜于无。只不过所有的温柔随着三年前的那个巴掌,和那个孩子一起没了,从那之后,我就只是安王府的福晋,皇家的媳妇,众人眼里的主子,对这些人,我又从何而来的温柔?
所有的一切,本没有错误,只不过碰到了一起,就成了最大的错误,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破裂的吗?
我是该反思了,可是岳乐他又怎么想?
从三爷府出来,我和岳乐在车上一句话都没说,都在想着自己的事儿,想必老福晋也和他说了不少。那么多话,我们都需要消化消化。车刚拐进棋盘街的时候,岳乐把车喊住了,揭开帘子,出去了,下去之后,才转过脸,对我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儿事。”
我把身子往外挪了挪,说:“那叫拉瓦纳跟着你吧。”
“不用。”说完把脸一侧,对外面的人说:“把福晋送回去,一会儿不用接我。”就在他把脸侧过去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左脸颊靠近眼睛的地方青了一块儿,怎么受伤了?我吃了一惊,刚准备凑到他跟前问问,他把帘子就放下了,在外面说了一句:“回去吧。”然后马车就往前走了,我连忙从窗户往外看,刚好对上他的眼神,他就那么一个人站在那儿,眼睛看着马车,我们两个的眼神一对上,他就收回了目光,转过身,走了,往街西走。
不知道是不是去找吕在山?这个人,是我要了解岳乐的关键,是时候和他打打交道了。
那天晚上,岳乐回来的很晚,一个人在书房呆了一晚,哪儿都没去。
顺治十七年,夏(五)
八月初一,去清凉寺为老福晋祈福,顺道儿,我就去了棋盘街的吕记裱画店,吕在山,很久没有打过交道了。
去的时候,他还没在,听说是去哪位王公大臣那儿送字画去了,这位老板,也是一个经常串朱户走豪门的主儿。这样的人,想必不是纯粹的文人,他更多的是商人,是一个盯着钱的商人,不知道,岳乐怎么就和他走的那么近?
在我欣赏他放在桌子上的字画时,他回来了,胳膊弯儿下面还夹着一个卷轴,看见我,有点儿吃惊,楞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