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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蕴端跟岳乐也就算没什么事儿了,可是心里的隔膜就算是消除还是要有一个过程的。
在岳乐病的时候,都是各在各屋吃,因为岳乐前两天已经能够下床,所以他觉得自己好了,就提出要跟全家一块儿吃饭,这才聚到一起吃饭。
岳乐笑着招呼大家吃饭,等他喝了一口我给舀的汤后,事情出了,他拿起筷子要夹菜的时候,手开始不停的抖,颤颤巍巍的夹起了一筷子的炒肝,还啪的一下子全都掉到了桌子上,一时间,桌子上的筷子全都停住了。
岳乐愣了一下,发现大家都看着他,他自己笑笑,“吃饭,看我干什么,病没好彻底,手抖了一下,吃饭。”他用筷子在桌面上一划拉。
其他人才继续吃起来,我没吃,原本以为只有我一个停下筷子注意着岳乐,斜眼一看,蕴端也躲在碗背后小心的看着岳乐。
岳乐看看桌子上的菜,伸手夹了一块儿豆腐,可能觉得这个比较好夹,可是手抖的实在厉害,豆腐还是一样的掉到了桌子上。岳乐就盯着那块豆腐看了半天。
我实在看不下去,也不想让人都看着岳乐,所以好心的给岳乐往菜碟里夹了几筷子的菜,然后把勺子递过去,“王爷,用这个吃吧。”
岳乐没理会我,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豆腐跟先前的那几块炒肝。
“王爷。”我把勺子往前又递了递。
他可能这时候才看见我递过去的勺子,把脸慢慢转过来,眼神很奇怪,要是非要用词形容,那就两个词,深思和黯然。
可是黯然之后,岳乐就火了,他把手上一直拿着的筷子摔了出去,汤汤汁汁的溅起来不少,孩子们都被吓的站了起来,他冲着桌子喊了一句,“不吃了!”说完,抬起腿就出了厅门。
岳乐给我了个难堪,现在想来,我那时候是挺没眼力劲儿的,岳乐正在那儿难受呢,我还递勺子,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岳乐,你不行,拿筷子不行,就只能用勺子了,所以当岳乐出去之后,我都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砍了,要不然就是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不过,那也是岳乐第一次在孩子面前给我难堪,我那时候也有点儿下不来台。
我尴尬的笑笑,自嘲的说了一句,“瞧我这手贱的,没事儿递什么勺子,我应该直接给你们阿玛换一双筷子,许是这双不合他的手,吃吧,灵丫儿,找人把这收拾一下,阿哥跟格格们还都没吃饭呢。”
等灵丫儿指挥人把东西收拾好,我才叫住她,贴着她耳朵说:“还得麻烦你,去厨房做一碗烩杂面,王爷就喜欢吃这口。”灵丫儿笑了,点点头出去了。
我从内厅往我院子走的时候,蕴端赶了上来。
“额娘,阿玛没事儿吧?”他的眼神里看的出有点儿担心。
“没事儿,”我掏出帕子把蕴端脸上出的汗擦了擦,“倒是你,吃饭的时候没好好吃,就那么一碗饭怎么够呢,半大的小子吃死老子,这会儿你灵嬷嬷正做烩杂面,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一定要吃,记住了没?”手原本习惯性的想要搭上孩子的肩膀,这才发现,蕴端已的比我高半头了,我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看上去肯定不伦不类,所以,索性就放了下来。
“儿子记住了,额娘,阿玛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呢?”这就是蕴端饭没吃好的原因吧。
我笑笑,“不是你,是额娘把他惹了,别理他,你要是真有心,当年怎么哄你阿玛的,那你今天就也哄哄他,没听人说,老小老小,你现在就当他是令儿那么大,明白吗?”
蕴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哄完了小的,还要哄老的。
我进房门的时候,岳乐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眼睛看着外面,好像就等着我回来。
可是见我回来,他倒是一拧身进里屋了。
我想想,摇着头,笑了一下,跟着他进去了。
岳乐坐在榻上,等我在他对面坐下之后,才抬起头看着我,“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连筷子都拿不住了。”话说的凄凉,听起来就更凄凉。
我笑笑,尽量轻松一下,“哪能呢,谁说你老了,我不嫌你老,谁还敢嫌呢。”
“可是筷子……”
我把他的话打断了,“岳乐,前些年你天天喂我,就当我以后天天喂你,还你的账,不好吗?”
他吭的一声笑了,“好,那你以后就天天喂我,好歹我现在没落到一饭三遗矢的地步,福晋,我想喝水。”
给他倒水的时候,我还是看着他,现在我干嘛都得看住他。上次没看住,人就倒了。
岳乐看我看他,笑笑,可我知道,他现在的笑十成九成都是为了安慰我,不想让我多心。英雄垂暮,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感受。
“你就是真到了那一步,我也不嫌,没听说哪本书上说廉颇老婆嫌他呀。”我笑着把水递到岳乐手上。
岳乐呵呵笑起来。
重新坐下之后,我开起了玩笑,“你说你现在是不是颇有点儿英雄垂暮的感觉?”
“英雄?还狗熊呢。”
“那你难过什么,我这个美人都没为自己鸡皮鹤发难受,你一个不是英雄的狗熊为了一双筷子生气,还让我在孩子跟前下不了台。”我故意的在往胸前戳,岳乐笑着闪过去了,可是也顺手把我的手捞住住了。
“岳乐,”我把笑敛了起来,后面的那句话我是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就算是老,我陪你一块儿老。”
康熙二十七年,(一)
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 戊辰)
二月 定宗室袭封年例。御史郭琇参奏明珠、余国柱等结党,明珠、余国柱免职,明珠之党遭罢免。
四月 康熙帝躬送太皇太后灵柩奉安暂安奉殿。其后起陵,称昭陵。
九月 喀尔喀部为准噶尔部噶尔丹攻破,迁徙近边。
十月 上大行太皇太后尊谥为孝庄文皇后,升祔太庙,颁诏中外。
十二月 建福陵、昭陵圣德神功碑,御制碑文。
一块儿变老,其实就是一块儿等死,这是岳乐的原话。
可是一块儿等死,也未必能一块儿死,就是孔雀东南飞,也有个谁先死谁后死的情行。
云海露是康熙二十六年末殁的,在她病的那几天我去看过几次,我印象中的她一向是个爽利人,可是自从康熙二十年十月喇布死了之后再加上一年后的被夺爵,这个女人也早已不是以往的样子,一句话,垮了。
我能理解她在喇布身上花的心血,济度死得早,她一个人把那么多孩子带大不容易,虽说不用像老百姓一样发愁吃穿用度,可也是各有各的烦恼,身在皇家,不发愁吃穿,却是发愁生死。喇布是嫡长子,是她的全部的希望跟荣耀,可是后来希望没了,荣耀也没了,于是她垮了。
一个人不怕生病,怕的就是没有了那股子心劲儿,人活一口气,佛活一炷香,老辈传下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云海露跟我在一起腻腻歪歪了二十几年,我们之间说了无数的话,甚至那些羞人的私房话我们也说过不少,可是能让我为之想了一辈子的话只有两段,呵呵,有点儿强求了,两段话能让别人记念一辈子,真的算不错了,我给自己的儿子叨唠了半辈子的话,可是他们又能记住几句呢。所以说,云海露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下辈子,我就要做她那样的女人,活的潇洒,活的自我,可是这世上哪有能真正潇洒的人呢。
那两段话我记得不是很清,年代多了,记得也就是个意思。
一段是“嗨,人没了,可日子不是还得过吗?哦,没男人就不活了?就殉葬?我才没那么傻呢,我们家王爷还得等我给他逢年过节的上个香呢,要是我也走了,那估计香案子上的土不定得铺多厚呢。说真的,我还羡慕他呢,死了还有人惦记,我要是哪天两腿一蹬,连个上香的人都没了,儿子,儿子哪靠得住呀。”
她说的没错,儿子哪能靠得住呢,最靠得住的还是那个跟自己过了一辈子的男人。
另外一段就是她在病重的时候跟我说的那段话,她说,“早知道一个人的日子这么难熬,我就应该在济度死的时候跟他一块儿走,在这边是伴儿,在那边也能凑个伴儿,何至于到今天猪嫌狗不爱的。”
她说后一段话的时候,我把她以前的话翻出来问她,她说,“什么香案子,身外之物,我十四嫁给他,二十七他就走了,到现在我五十了,二十几年,谁又能知道我晚上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别看我整天笑,可是管教人的时候,我就想,想他想得慌,要是他也在,我能有这么累吗,喇布能这么不成材吗,他能那么早死吗?”
云海露的这段话如今套到我身上也是最合适不过,一个人的日子是难熬,岳乐走了之后的这十一年,要不是当初的承诺跟放心不下令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这么长时间,可是现如今,令儿也在去年腊月走了,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放不下也成了放下,这心也就懒散了。蕴端说我从去年到今年老的特别快,儿子的话没说错,没了那股子心劲儿,人怎么能不老呢。早知道活着就是看儿女一个个死在自己前面,那会儿子还真不如就跟岳乐去了,可是我有我的承诺,也有我未完的责任。
扯远了,让我想想,二十六年到二十七年,府里有事吗?好像没有,是真的没有。
除了岳乐时不时的害点儿病,这府里还真是平平静静,日子也就过的平平淡淡,唯一的喧闹跟喜事就是蕴端娶了媳妇,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些,至少,儿子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就是还有两个长大了还没嫁人的姑娘,让我跟岳乐头疼,令含都二十二了。
“你说,皇上什么时候给令含指一个,都二十二了,搁到平头百姓,现在都是孩子的娘了,就算不搁平头百姓,她前头的那几个姐姐,哪个不是十几就嫁人了,那孩子现在整天就一个人在园子里晃来晃去,话也越来越少,我看着都心疼,哎,你说我要不要去找皇太后,让她给皇上说说,把闺女赶紧嫁了,女孩子家的耽误不起。二十几岁正是最好的时候。”我坐在榻上,对岳乐说。
他在外屋笑了一下,头往出伸了伸,在我这儿看来,就是一个脑袋。
“你怎么忘了,太皇太后的丧期还没过,国丧期间不准婚娶的。”
“我没忘,这不就是跟你唠叨唠叨嘛,我心里烦,不跟你说,我跟谁说呀。”低下头,把手上的帕子使劲在腿上甩了一下,没好气的回答他,这个没好气,不知道是冲谁的。
岳乐把椅子往外挪了挪,我看到的就是半个身子加一个脑袋,“跟我说就行,说真的,我把令含的陪嫁早就弄好了,在屋里放着呢,还有令钰跟令儿的,现在儿子都娶完了,就剩我的三闺女了,一人一样,我都在令雅的屋子里放着,那个钥匙在我的匣子里,到时候我要是死了,看不到了,你别忘了。”
岳乐的三个老闺女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嫁出去,那个锁嫁妆的钥匙最后确实是我亲自从匣子里拿出来的。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死到我前面,说不定我死在你前面呢?”人上了年纪,虽说在心里忌讳死,可是表面上也有时当作玩笑来开开。
岳乐笑了笑,“别说那些没影的话,我刚才在这儿翻书呢,等国丧过了,咱们去王庄住两天,这天也热了。”
我这心里还想着令含呢,听说岳乐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