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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乐头也没抬的把我止住了,“别叫人了,没水就没水,有水就跟屋子里没区别了。孔尚任,我知道,大前年,二十四年的时候,皇上去山东祭孔,他就是因为御前讲论了论语,所以就被皇上任命为国子监博士。怎么,蕴端跟他走的很近?”
书被翻得哗啦哗啦响。
“也算是吧,去年孔尚任的母亲过寿,听说你儿子给人家写了一首诗,叫什么题长春花。”既然他不叫烧茶,我也就重新坐下了。
“怎么说的?”
“孔君与我交,诗文兼道义。孔君不挟长,我亦不挟贵。大概就是这个吧,我也没记得太清。”
岳乐正翻书的手停住了,怔怔的看着后面的一页。
“看到哪儿了?”
他哦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把书放下,躺在躺椅上半天没说话。
不知道他到底看了什么,我把他放下的书拿了过来,岳乐看的正是最后的一段哀江南。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看完了这一出,我也只能无言的把书放下。兴亡,这世道本就如此。
岳乐这时候出了声,许是看到我看见了那一段。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对了,我也刚好有事跟你说。”他把眼睛看向我。
我笑笑,“说吧,我听着呢。”
“这些爵位名分都是身外物,叫孩子们看轻些。”
我愣了一下,脑子转了一下,才说话,“莫名的说这些干什么?”
“不是莫名,有件事我觉得是时候该跟你说了,今年年初皇上命宗人府重新定宗室袭封年例,这事你知道,可还有你不知道的,皇上把我叫去说过这件事,怹说,观宗室中绝少成材者,其所以致高位者,不过承祖、父之荫耳,有几个是靠着政绩跟军功的,以前见过这样的人吗。”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的第一反应,要是静下心来想想,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岳乐淡淡的笑笑,没说话。
改变宗师袭封年例,这不过是皇上加权皇权的一个步骤。
岳乐没正面回答我的话,只是在眼睛瞅了半天的亭子上方之后,才转过脸看着我,他招呼我坐在他旁边。
在我坐他旁边之后,岳乐把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眼睛看着我说:“这辈子我让你做的事,你没几件顺着我,我现在说的话,你得一定听我的,就算是我求你。”
我把嘴边一直挂着的笑隐了,岳乐的严肃让我笑不出来。
“第一件,如果我死到你前头,假如说,假如说我死到你前头,这个家就得交给你,答应我,不论将来家里发生什么事,不要去求任何人,这事,不论是生死也好还是爵位也罢,谁都别求,求也没用。第二件,好好把你自己看着,我知道你可以把任何一个人都照顾好,可是你唯独照顾不好自己,没了我,谁能看的到你呢,所以你得好好的活,只有你自己才能看觑的到你。别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从济度媳妇给你说的那句话之后,我就看出了,你有了别的想法,什么想法都别想,这个世上,离了谁,太阳都照样出来下去。”
岳乐看出了我的想法,这个鬼男人,什么都知道。
“我都看了一辈子的家了,你也说,这世上,离了谁都行。”
“可是令儿还有我们的几个女儿呢,没了父母,这就是兄嫂的家,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令含跟令钰还能好点儿,大不了过两年就嫁出去了,可是令儿呢,她今年才六岁,你忍心吗?”
我把头别过去,不想让他看到我溢出来的水汽。
“再者说,你也年龄不小了,过不了几年说不定我们就见面了呢,别哭了,背过头就以为我看不见?哎,我给你唱个曲儿吧,刚看了桃花扇,我就想起以前听的曲儿了,你听着啊,这大院深宅,幽砌闲阶,不比操琴堂,沽酒舍,看书斋。迟又不是,疾又不是,怎生可是?教你轻分翠竹,款步苍台,休惊起庭鸦喧,邻犬吠,怕院公来。小姐,这来时可着多早晚也?”这是两个人唱的对曲儿,岳乐一会儿捏尖嗓子学女人声,一会儿又学生角儿,最后一句还把手往我眼跟前一递,斜觑着我。
他想逗我笑,可是我笑不出来,他只能自己干笑着咳了两声,“不行了,这气上不来了,哎,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应了吗?”
“能不能不答应?”
“不能,你必须答应,这一辈子就求你这两件事。”
后来在蕴端还有孩子们都被革爵之后,我不是没有想过找人,可是一来岳乐曾经说过不让找,二来,就像阿玛当初说的,你就是跪你又朝谁跪呢。
岳乐一辈子就求我这两件事,我能不应吗?
那天岳乐在亭子里还干了一件事,给亭子起了名字。如今的这个雨亭就是他给起的。
“凌虚台,是应苏轼文中所言‘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露露之所蒙翳(yì),抓虺(huī)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yú)!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
亭以雨名,盖因雨有喜有悲,雨少则为旱,雨过则为涝,春雨为油,秋雨为悲。而古者有喜,则以物名,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子。古者有悲,亦以物名,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故亭以雨名,或悲或喜。记人间之沧桑,录世生之百态。”
至于陶之典,他没说,我提起的时候,他推说自己困了,要睡睡。
在他睡觉的时候,王庄上来了个人,我们最后的一点儿子平静也没了。
康熙二十七年(三)
来的人是三哥,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而三哥来这儿不是找我,而是找岳乐,这更是我没有想到的。
“三哥,好端端的妹子你不找,怎么今天想起找王爷了?”我坐在椅子上斜眼扫了一下三哥,我说这话是有别的意思的,平常,三哥就算是来府上找人,那也是以我娘家哥哥的身份来看我,而对于岳乐,也不知是有意避之还是无心错之,反正他捡的时间都是岳乐不在的时候。
三哥呵呵笑了两声,用手试了一下茶,可能有些烫,他又放下了。
“既然来找王爷,那肯定是有事,现在王爷休息着,我先跟你说也一样,皇上特地让我来请王爷回京。”
“找王爷回京干什么?”
“这话问的,圣意是我们可以揣度的吗。对了,你们家王爷身体怎么样?”三哥把身子往前凑了凑,眼睛紧盯着我问。
“老了,活一天少一天。”我端起茶杯往里吹了吹,漫不经心的回答。
三哥哦了一声,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我抬起眼皮看了半天,三哥都没做声的在那儿想事。
等我这杯茶喝的差不多了,三哥才开口,“身体不好,那就是你的责任。”
我哼的笑了一下,这话听着耳熟,当年我刚进门的时候,老福晋给的见面礼就是这句话。
把茶杯放下,我笑了一下,“三哥,你瘦了。是不是也是三嫂的责任?”
“哎,不能这么说,我这一阵子忙的跟什么似的,能不瘦吗?罗刹国不停的在咱们的老家犯事,还有蒙古也不安宁,现在喀尔喀跟准噶尔部的噶尔丹成天掐架,忙的我是焦头烂额,皇上也准备派人去看看。你也知道,没了明珠,虽然跟我犯嘀咕的人少了一个,可是我身上的担子也重了一个,你想,这时候你嫂子就是想管她也捞不着人,可你们家王爷见天守着你,你就管成那个样子,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罗刹国怎么在咱们老家惹事了?”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你还真是,你们家王爷不当议政了,你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会儿问你们家王爷,他什么都知道。”三哥笑着说完,然后端起茶杯刮了一下茶叶末子。
“他怎么知道,现在就在这王庄当贵族,朝堂上的事还没您清楚呢。”我不以为然的说。
三哥把刚吃进去的茶很费劲的咽了下去,吃惊的看着我,“好我的大妹子呢,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和硕亲王那是谁都能当的?你把当了三十年议政,混了一辈子朝堂的安亲王未免看的低了些吧,就算他不打听,那消息也是有风刮到耳朵里的。”三哥的尾音拉的很长,还用手往耳朵处一指。
我没吭声,自从岳乐被罢了议政,我就觉得自己离朝堂很远,三哥的话把现实撕开抛在了我的面前。
“最近给安王爷好好补补身体,老虎虽老,可是下了山还是能唬得住人的。”
“三哥,”
“哎,对了,”三哥把我要问出口的话给截住了,“我最近也要离京,估计也得去好长一段日子,你要是到时候闲得慌,就去家里玩几天,你嫂子也念叨你呢。太子前天见到我还让我给你跟安王爷捎个好。你说你这个娘家侄孙还不错嘛。”
“三哥,太子是太子,搁皇上那儿是臣,可是搁咱们那是君,别整天当作自己家的孩子看。该有的分寸跟距离还是保持的好。”我知道,三哥说那句话的意思,他是向我点明,太子跟我的关系。岳乐尽管这两年闲了,可是毕竟也是理过政,带过兵,管过宗族的老辈王爷,不要说在正蓝旗,就是在整个大清朝,就像三哥刚说的,老虎虽老,可是下了山还是能唬得住人的,岳乐的那点子余威三哥看样子也惦记着呢。可是不要说岳乐不想掺和,就是我,也不想掺和,能远离就远离。
三哥听我这样说,眉毛一挑,眼神就冷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三哥,当年阿玛说过,忠君是指忠皇上,这准没错的。”
“别跟我提阿玛!他在地底下都躺了二十年了,你就不能让他睡他的去,一个劲儿的提,你这孝顺女儿就这么个孝顺法?”三哥生气了,他的话跟他的那个把茶杯狠狠蹲到桌子上的动作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他生气了。
现在想来,三哥生气还是有一点儿的道理,我不该老用阿玛来压他,三哥这一辈子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活在阿玛的身影下,那个是他的起点,可也是他一辈子想跨越的障碍。
话说到这儿的时候没再说下去,一是已经说不下去了,二是因为岳乐进来了。
见他进来,我跟三哥都站了起来,三哥还赶紧上前给岳乐行礼,论私,他是岳乐的大舅哥,可是在台面上,他还得给岳乐行礼。
两个人互问了一下身体,我就知道我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