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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白雀神龟-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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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的儿子。”另一人撇了撇嘴角说。

    “你回来做什么?”为首的瀛台合直言问道,“回来认你的仇人做父亲吗?”

    “我来见我的母亲。”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我三哥瀛台合突然让他的马往前走了几步,他的棕红马不听话地甩着脖子。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听着,你有机会杀死他们,杀死舞裳和铁勒,你有机会。否则,”他咬着牙,用细细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否则……早晚有一天,我们要白刃相向,以血为北荒之主的见证。”

    我大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们,闪闪的光映照在我们的脸上,那是青色刀刃的反光。他们仇恨舞裳妃子比仇恨铁勒延陀更甚,他们认定是这个女人背叛了瀛棘王,她的背叛比之铁勒的入侵更加不可饶恕。我看着我的兄弟们青光灼灼的眼睛,知道血脉之河轰鸣着流淌到此,便向左右分岔而下,它们汹涌澎湃,粘稠回旋,相互吸引,相互渴望要碰撞在一起,但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它们合流了。

    但是他们眼睛里的杀气,并不仅仅是对待我的,他们相互仇视,相互疏远,只是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罢了。我发现了这一点,便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我们兄弟四人,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聚首在杀父仇人的麾下。

    那一天晚上,我们兄弟终于在铁狼王的金帐中见到了舞裳妃子。五年来她光洁的脸上已经增添了些许皱纹,虽然神态疲惫,却依旧像我记忆中的那么雍容华贵,仪容不可仰视。

    铁狼王依旧是上阵的一身戎甲装束,只是在外面披了件银貂皮的大氅。他和舞裳妃并肩坐在上首,和这位蛮舞草原上养育出来的端丽的女人坐在一起,他似乎也沉稳了许多,原先那副草莽野性的习气一扫而空,俨然一副王者的模样。

    他身后的两排剽悍的卫士个个衣甲鲜明。他们手持乌漆长矛,腰里悬着长刀和弓箭,背上倒背着三棱铁骨朵,每人的腰里还别着短弯刀,这是铁狼王手下最精锐的勇士,被叫为“狼牙”,一贯都由左骖亲自带领。

    瀛棘部的那颜和各亲贵大将,在帐中分坐两侧,每个人都正襟危坐,紧绷的脸如木头一样毫无表情。大合萨坐在代表尊贵的红牙床上,书记官伏卧在底下。这正是瀛棘最高级别的金帐议事大会,这五年来,瀛棘休养生息,全族男丁能战者皆为兵,不过得八千人而已。随昆天王而去三千余人,四千人随瀛台王子西驻温泉河,伤亡近半,只剩两千人马来投铁勒延陀,如今会兵一处,加上铁狼骑,不过共有六千余人。这点兵力良莠不齐,尚且敌不上草原上一个小部族,要再内斗,便是再也消耗不起了。笼罩在北荒上的阴霾能否驱散就看这一遭了。

    “快意侯,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舞裳妃用手抚着自己的额头,看着瀛台合疲倦地说。

    我三哥瀛台合冷笑一声,跳了起来,大声道:“这个男人姓的是‘铁勒’,怎么能当我瀛棘的主人呢。”
  
    “你不服气吗?”左骖阴森森地问道,他一发火,脸上的伤疤就皱缩起来,看上去狰狞可恐。他伸手扶住自己的刀把,帐篷中空气登时凝固起来。

    舞裳妃叹了口气,说:“瀛棘王亲口承诺要回复到草原的传统,各位大人都是亲耳听到的。长孙鸿卢,你说呢。”

    那名精瘦的老头在灯下抬起头来,摇晃着满头白发道:“草原习俗乃是幼子守灶。”

    瀛台合等三人又都转过脸来狠狠地看我,似乎早知道我是他们的敌人。

    瀛台合狠狠地吞了一口气,说:“我瀛棘如今势力衰微,四周狼虎相伺,长乐侯那么小,怎么能担当这样的重任。”

    我在肚子里一声冷笑,舞裳妃子可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啊。

    “幼子主政,总好过大家自相残杀,这可绝不是你父王期望看到的事啊,”舞裳妃皱了皱眉,说,“长乐年纪尚幼,就由我和他叔父铁狼王暂且摄政,待他成年了再还政于他。”

    “等他成年了,还有我们瀛棘一脉的立足之地吗?”瀛台合豁了出去,大声喊了出来。

    左骖又是冷哼一声,铁狼王坐在那儿,却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发。“那快意侯说吧,该当怎么办呢?”舞裳妃问。

    瀛台合气恼地咬着牙道:“瀛棘王登基前,历来要先办好三件大事,那便是驯服踏火马,寻觅坠石,为瀛棘立下大功一件。”

    踏火马已经在我们瀛棘部手中繁衍了一百五十年了,传自今日,也不过四匹而已。相传它们来自于瀚北极寒之地,是众马的祖先。这些神马全身赤红如火炭,始终在一片烟雾和火焰中跳腾,没人看得清它们的面孔,只有被天命选中的瀛棘王、或是最勇武的战士才能驾御它们。这些马性子暴烈,发起怒来,比猛兽还要可怕,被这样的马踢上一脚,就会被烧成一根兀立的焦炭。

    舞裳妃子脸上登时一寒,说:“阿鞠尼只有六岁,你要弟弟去驯服这样的烈马,是指望他死吗!?”

    火光下只能见瀛台合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却不回应。

    “各位大人怎么说?”

    长孙鸿卢翻查他藏着的数百本灰黄破旧的羊皮纸卷,说:“从录记来看,凡三百四十五年六月,共计七千三百八十一卷的笔录,记录了瀛棘二十三位君主的一生事宜,凡未骑过踏火马的大君,都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得到过好下场。”

    舞裳妃子听了这话,还待要说,我又忍不住漏了嘴说:“让我试试吧。”

    舞裳妃气恼地转过身看我,铁狼王却露出了笑容“小孩儿家有骨气,就让他试试吧。”

    当下各人出帐,围成一大圈。两名叶护各牵出一匹马来,铁狼王指着营寨外远远一块高大的冰坨子道:“谁先跑到那儿,再跑回来的,就算赢了。”

    那块冰砣子又瘦又高,就像根柱子,在龙牙河以北,离大帐约有两里地,站在帐门前也就是隐约可见。

    两匹马一色的黑色卷毛,高有八尺,如同一条黑龙,脚下缭绕着一团团的火焰,呼吸间不断喷出灼热的白色气体。它们翻着白眼看我,露出了整齐的白牙。我害怕起来。

    这时候,贺拔那颜已将自己的银柄马鞭子递给了瀛台合,又拿了一付厚厚的鹿皮手套给他。赤蛮刚要把他的鞭子递给我,铁狼王喊道:“用我的。”他将自己那根打狼用的又长又粗的皮鞭子扔了过来。

    两名叶护将烈马牵到金帐前的空场上,就放开了手,两匹踏火马开始打着响鼻,在空场上兜起圈子,它们那硕大的蹄子落在雪地上,立刻将那里的积雪化尽,在那带起了燎人的热气,它们那可怕的目光看到谁脸上的时候,谁就忍不住后退一步。

    铁狼王大喊一声:“走吧。”

    我三哥瀛台合咬了咬牙,提起鞭子,瞅准一匹踏火马,飞身而上。那马登时愤怒地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又猛地前倾,后腿连续猛踢,大团的火焰随着它的蹄子甩上半空。好个瀛台合,像影子一样紧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他几次伸手去够马缰——那马缰是用冈斯山冷铁锻造的,质如寒冰,虽然烧上许久也不会变热。他连拉了两次,却没能抓住马缰绳,还差点晃下马背去。踏火马使劲地咬着嚼子,疯一样地摇晃。瀛台合一手紧紧地抓住火焰一样飘扬的鬃毛,腾出一只手来猛抽马屁股。

    踏火马拧着脖子,歪歪斜斜地跑了几步,瀛台合在瀛台家兄弟的欢声里,拉住马缰,他把嚼子勒得紧紧的,两条腿也越夹越紧,但是那马还是愤怒地咆哮嘶叫着,腾腾的烈焰从马头上和马屁股上烧起。瀛台合猛踢它的肚子,那匹马开始快步跑了起来。

    他掉头朝那棵冰柱子飞驰而去。

    铁狼王掉头对着我道:“瀛台寂,你还在愣什么?”

    我那时候早呆在那了,看着瀛台合骑的那匹马如此凶恶,我如果走过去,那匹马一定会吃了我的。

    “语言就是一种巫术,当你掌握更多的语言的时候,你就得到了更多的力量,”古弥远说,“其实动物的语言是最简单的了。”

    马的语言也同样简单。我扔掉手里的鞭子,朝它慢慢地走了过去,它侧过头来,用凶狠的眼白瞪着我的,不断用蹄子刨着脚下的土,从鼻子和口中喷出大朵带着烟的火焰,但是它突然站住了,竖起耳朵倾听,仿佛听到了漂亮光滑的小马驹的叫声。

    那柔和的声音来自我的嘴,我轻轻地弹着手指,对马说着它的语言,他们听不到我说什么,因为大部分的音频是人的耳朵所无法听到的。它安静了下来,摇了摇头,走到我身前跪下,把硕大的头放在我的膝前,那时候它身上的火气已经消退了,变凉了。

    我翻身上马,认准马镫,伸手顺顺当当地抓住了它的嚼子。周围的人都极安静地看着我做这一切。

    踏火马腾身而起,长嘶一声,朝瀛台合追去。他跑在我的前面很远,此刻已经跳入了龙牙河,厚厚的冰立刻在他骑着的马蹄下炸裂开来,冰面沸腾着,在他的马蹄后面啪啪作响,然后裂开成一块块漂浮的冰块。

    我的马不用催促,就跑得极快,它的马蹄仿佛在那些厚厚的积雪上一掠而过,我的身后笼罩在一大团的白雾里。瀛台合扭头看了看我,突然勒着马在冰面上横着跑了起来,他的背后烈焰翻滚,整段整段原本冻着的河道都被他骑着的踏火马给化开了。

    我不得不让我的马顺着河道向上游奔去,要绕到很远的上头,从那些冰还厚的地方跑过去,而瀛台合遥遥领先,眨眼之间,他已经触碰到了那根冰柱子,然后掉头风一样掠过我的身边。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马跑得并不安稳,还在一边跑一边不服气地蹶着蹄子。我三哥的骑术真的是高过我呢,如果是我在那样颠簸的马背上一定会摔下来的。

    我拍着坐下的踏火马,它明白我的心思,向前直伸着脖子,使出全身的力量跑着,风从我的耳朵边呼呼掠过,但回程过河的时候,我们却要绕更远的路了。眼见着瀛台合的背影在我前面晃动,就要冲进空场,我是无论如何也追他不上了。

    我三哥眼看着就要跑到金帐前,却突然哎呀大叫一声,从马背掉了下去。原来他用强力压服踏火马奔跑,暴怒也让神马身上的热量迸发而出,他双手虽然戴着厚手套,最终还是被马鼻子里喷出的灼人热气烧伤。瀛台合坚持了许久,却在快到终点的时候摔了下来。那马拖着空鞍一阵风似地掠入空场中。瀛台合呻吟了几声,爬不起来,却有十几名瀛棘人赶紧上前将他扶起。

    我的踏火马在其后奔回场中,在铁狼王面前唰地一声立定。四面围着的大人们寂然无声,铁狼王却哈哈大笑,舞裳妃脸上也是笑容一放:“瀛台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瀛台合将受伤的手夹在胳膊下,咬牙道:“这不算,我的马是比六弟的马先回来的。”

    舞裳妃阴着脸,点了点头,说:“你还是不服,这事就不好办了。”

    “我说的三件大事,找到坠石是大合萨的事情,但历代瀛棘王都要有大功于朝,方能从大合萨手中接过大纛,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六弟手无寸功,要成为这瀛棘之王,我心中不服。”

    舞裳妃摇了摇头,叹气说:“你这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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