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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是无心之失,但毕竟是让她受了轻薄,她一个女孩子,又怎么这样满不在乎、甚至还以此为调侃?
“你……”无情沉着脸刚说了一个字,声音却是一下子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柳沉疏的脸,也看到了……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泛出的那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粉色。
她不是不在乎、不是不害羞,她只是——想要用这样的调侃和戏谑来掩饰自己的无措和羞涩罢了……
忽然就再也生不起气来——无情叹了口气,尽可能自然地将自己的视线从柳沉疏身上移开,低着头定定地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时却已是彻底换了一个话题:
“你怕黑。”
短短三个字,平静得不带半点疑问的意味——这不是一句问句,而只是一句陈述句。
“只要不是突然的黑暗或是……像刚才一样伸手不见五指,那就没有大碍。”柳沉疏笑了笑,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完那一句之后却是再一次沉默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间推开了自己的椅子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窗边,伸手推开窗户——
屋外的天色也仍还是一片漆黑,看不见半点星月的光芒。
柳沉疏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常常连稀粥都喝不上。爹娘一直想要一个儿子继承香火,但可惜我是个女孩子——他们对我不算太疼爱,但倒也不曾苛待大骂于我。后来我三岁那年,我娘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香火得续、后继有人,爹娘自是欣喜若狂,但家里实在是养不起四口人了,所以……”
柳沉疏的声音很轻,语速也极慢,无情甚至有些不确定她到底是在和他说话,还是只是在喃喃自语,但他毕竟还是听清了她说的话——
“所以后来有一天,我爹带着我一起去镇子上卖柴火,傍晚卖完了柴火、他说要去店里替娘买些针线,叮嘱我在原地等他、他去去就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在街角等了他整整一夜,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天色一点一点彻底地黑了下来——那天晚上的天色真是黑啊,就像是今晚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周围还有野狗吠叫着时不时地从我身边蹿过,我……”
柳沉疏说着,忽然间微微顿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攥紧了腰间的笔,声音轻得像是在呓语一般:“我……很害怕。”
无情安静地看着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的身形其实是极纤细的,肩膀也全然没有寻常习武的男人该有的宽阔,只是平日全数都被那宽大繁复的外袍所遮掩住、让人很难注意到……
“我不知道那一晚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后来天终于慢慢地亮了——街上终于又开始有了行人,有一个很俊美的青年路过时看了我一眼,忽然走过来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我爹娘又去了哪里。我那时才终于明白——我以后再也没有爹娘了。所以我对着他摇了摇头——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忽然间把我抱了起来。我在角落的地上坐了一整夜,他却一点都不嫌我脏,他身上很暖、动作也很温柔——他说他是万花谷的谷主东方宇轩,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万花谷。”
后来她就去了万花谷——最开始的时候她一到天黑就惊恐慌张、根本无法入睡。是谷里的师长和师兄师姐们每日夜里轮流来陪着她,这才让她一点一点慢慢好转了起来。但有些东西却好像已然是附骨之疽,任凭时间过去再久,那一晚的无措和绝望却还是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会突然对无情说这些——如果她不说,无情绝不会追问。但她还是说了,也许……只是有些事在心里埋得太久了,终究还是找一个人倾诉,而无情——刚才在黑暗中听到他略显清冷的声音时,她竟觉得莫名地心安。
柳沉疏有些疲惫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抱着手臂倚在窗口,摇着头轻声笑了笑:“其实……我倒还要感谢他们,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遇到谷主、不会遇到那些师长和同门们,更不会是现在的柳沉疏;又或者当年他们若是将我卖了而不是丢弃,可能我现在也就是哪家的使唤丫头,又或者更不幸一些,早已被卖去青楼了——我脾气虽是不好,相貌却毕竟还是不错的。”
柳沉疏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边和平日里一样戏谑地轻笑了一声,另一只手中的笔转得越发花样百出、令人目不暇接。
但无情没有笑——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柳沉疏先前所说的假设,完完全全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若是那样,大概也就绝不会有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柳沉疏——无情忽然有些庆幸,庆幸那些假设都还未曾发生过。
无情沉默了片刻,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她的背影道:“你常以男装示人,对女子更是呵护备至,是不是也因为此?”
柳沉疏似乎是没有想到无情会这么问,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一失神间手中的笔却是一时间没有控制好,一下子脱手飞出、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柳沉疏却是忽然耸了耸肩,一边轻笑了一声、一便弯了腰去捡自己的笔: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不过——女孩子,本来就是像鲜花一样,需要呵护也值得呵护的,不是吗?”
但你同样也是女孩子——无情本想这么说,可一抬眼就看到了窗边的那道身影,身形纤细、脸色苍白而疲惫,背脊却是挺得笔直,脸上还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笑意。
无情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他只是沉默着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而后忽然推着轮椅也走到了窗边,仰起头看向窗外,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我父亲原名成亭田,文采武功俱是出众、京城称绝,人称‘文武榜眼’,是王相爷手下的重臣。后来更名盛鼎天,居于江阴。我母亲是‘玉女穿梭’甄绣衣,一口细针能绣出皇官御园里也培植不出的花朵,而且能刺中人身的七十二处穴道,百发百中,能治病也能杀人。我小时候家境富有、父母疼爱,快活得无忧无虑。”
无情说着,原本还平静的脸上忽然也显出了几分苍白来:“有一天晚上,十三个蒙面人忽然闯了进来,烧杀奸…淫——我一家上下三十二口,一夜之间鸡犬不留。”
章节目录 第8章 亲近
第八章
亲近
“其中一个人向我用刑逼问家里的藏宝和针诀,我的腿就是那时候废了的,”无情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放了把火后扬长离去。我用手从草丛里一点一点爬出来,然后就晕倒在了黑暗里。醒来的时候遇到了诸葛先生,他问我想不想要他替我报仇,我说不想——”
无情说到这里,猛然间顿住,原本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峻了起来,周身的杀意一瞬间大盛:“我求他教我本领,我要自己报仇,不止要自己报仇,而且还要为天下人报仇。”
柳沉疏似乎是没想到无情竟会将自己的身世也说出来给她听,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却是忽然低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笑声里,满是无奈和叹息。
“盛崖余啊盛崖余,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呢?是该说他真是从小就这么要强重情,还是说他真是体贴聪明、听完她的身世后居然主动讲了自己的身世以示公平、说不定还带着几分“别难过,我比你更惨”这样的安抚意味呢?又或者……他其实也是将这样的事在心底埋藏了太久太久,所以同样渴望能有一个人听他的倾诉?也许三者都是,也或许三者全都不是——所以柳沉疏并没有再说下去,她只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无情却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周身的杀气渐渐敛了下来,慢慢地也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意——柳沉疏说他太聪明、要学会不要动脑子,但其实柳沉疏又何尝不是如此?太聪明的女孩子,有时候也会少掉很多寻常女孩子该有的天真快乐,尤其是——一个不止聪明,而且还极要强的女孩子。
柳沉疏将笔系回自己的腰侧,曲了肘随手搭上了无情轮椅的靠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所以——你报仇了吗?”
“这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在追查凶手,现在却还是不知道他们是谁,”无情摇了摇头,神色却并不颓然,反而带着一股凌厉和坚定,“但总有一天我会查清一切。”
柳沉疏点点头“嗯”了一声,忽然间弯了弯腰,俯下…身来定定地看着他,眉眼间带着盈盈的笑意:“所以啊——乖乖听我的话才能多活几年、才好为更多的人报仇,大爷你说是不是?”
她的声音终于已经彻底没有了先前的干涩和轻颤,听起来越发温柔酥软,可说出的话却又实在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无情自幼早慧、很是懂事,即便是父母尚在的时候也极少对他说“听话”这样的话,偏偏柳沉疏这会儿说起来竟是一派理所当然、自然得不得了。
但无情却分明听到了她掩在这玩笑和戏谑之下的劝诫和安慰——心中一暖的同时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头满是无奈,终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桌上的那盘残局:
“今日的赌局——”
“就暂且算作和局吧。”柳沉疏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接过他的话头,“你今日已费了不少精神,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这一盘棋——总有再下的机会。”
无情点头,却并不推着轮椅离开,反倒是看了看屋外漆黑一片的天色,侧过头又看了看柳沉疏,而后淡淡道:“我送你回房。”
柳沉疏一怔,转过头来恰好和无情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微微一顿后却是忽地摇头轻笑了一声,也不拒绝他的一番好意,大大方方地就点了点头,推着无情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好啊——那就有劳大爷了。”
……
柳沉疏这一晚睡得意外地安稳,第二天一早起来后正要去将大门打开,却就在大门口见到了正在折腾机关的无情。
“这几个机关做得不错,但还有些不够灵活,我改进了一下,”无情见她过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很快就又低头专注到了自己手里的工作上,“你一个人住,总要多小心些。”
门缝边的几个机关确实是柳沉疏放的,就如无情所说,她毕竟是一个人住,总要多几分小心的。只是她到底不是天工弟子,对于机关也不过就是略有了解,自然比不上无情这样的大行家。
柳沉疏略带些疑问地“哦?”了一声,索性蹲下…身来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着无情手里的动作。无情的手骨节修长,生得很是好看,只是肤色略有些过于苍白——不过近来倒是也渐渐泛起了几分健康的血色了。
因为总是坐在轮椅上的关系,无情看柳沉疏总是或者仰视或者平视,如今她蹲下了身来,他倒还是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她——她的头发总是不肯规规矩矩地束起来、就这么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但她那一头长发乌黑顺滑,即便是就这样披散着却也仍是极赏心悦目的。她这会儿正蹲在自己的轮椅边,撑着下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手里的动作,神色里带着几分专注和探究,倒真是有了几分小女孩单纯好奇的模样……
无情的神色不自觉地就柔和了下来,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一边兴致颇好地给柳沉疏在关键处略做了些解释。
柳沉疏在机关上的造诣算不上太好,但毕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