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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有一座假山,假山旁有一水榭,要从九曲桥上过去。抚琴之人便在水榭,隐在竹帘白纱之中。吴尚道走到九曲桥边,轻轻抚掌。琴声戛然而止,一袭白衣的一唯从中走了出来,款款施礼道:“妾身恭祝道长痊愈。”吴尚道连忙回礼道:“贫道还要多谢几位救助之恩。”一唯笑道:“妾身备了茶,敢请道长品评。”吴尚道道了声“多谢”,信步踏上九曲桥。
水榭中一应物事俱全,摆放得恰到好处。琴台上的金猊香炉还吐着龙脑香烟,左侧的茶炉燃得刚好,上面的壶里咕嘟着蟹眼大的水泡。吴尚道在琴台对面的软席上坐下,随口道:“水好了。”一唯轻轻笑道:“道长也是风雅中人,怎忍心扮作乞丐?”吴尚道含笑不语,只觉得这是两件完全扯不上边的事。
一唯茶道娴熟,一时间水榭里茶香弥漫。吴尚道品了一盏,连声道好。一唯却停了手,道:“不敢隐瞒真人。妾身请道长前来,实在是有事相求。”吴尚道看她眉心有拧,琴声郁结,早就知道她心中有事。
“这事说来实在难以启齿,只怕道长笑话。若是不说,又怕rì后更加麻烦。”一唯满脸为难,支吾着不知从何说起。吴尚道也不催她,只是笑着看她。一唯轻咬嘴唇,道:“只是妾身实在无能为力,想道长乃是得道高人,大概不会责怪我等粗野山民……”
“道友太过谦了。”吴尚道欠了欠背,“道友姊妹对贫道有救危之恩,但凡贫道可以做到的,道友直言无妨。”
一唯也欠了欠身,转眼看着绿波荡漾的水面,沉声道:“妾身姊妹十二人,如意最小,便连母亲的面都没有见上。几位姐姐或是一心修道,或是远嫁他方,妾身执掌诸嵇山,一族兴衰系于我手,对如意实在疏于管教。如意几次得罪道长,道长不以为怨,还要多谢道长宽宏大量。”
“原来如此。”吴尚道这才知道如意是遗腹子,没有父母疼爱,姐姐们又都大了没空,xìng格乖戾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又道:“如意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稍明事理的人便不会怪她,道友多虑了。”
一唯笑得略带苦涩,又道:“道长不知。其实当rì道长找上门时,如意便已经回家了。”吴尚道一愣,转而笑道:“难怪我能算得她平安,却不到她的方位。”狐族聚居之山乃是法力开创,不能算是在人间。以吴尚道的半吊子卜算,能算到如意平安就已经很不错了。
一唯欠了欠身,道了声得罪,又道:“自如意回来,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要不就是拉住姐妹穷问:‘你说他舍了命救我,可是心里有我?’又或是:‘我便这么走了,他会不会恨我?’唉,总之整个人变得痴痴呆呆。”
吴尚道多少听出些弦外之音,开门见山道:“道友有话不妨直说。”一唯微微垂头,道:“道长一心修行,恐怕不知道女儿家的心事。妾身厚着脸皮直说,实在是如意对道长动了情思。”见吴尚道沉默不语,一唯又道:“世人皆道狐jīng妖媚,水xìng杨花,其实却是大谬。我狐族少女一旦有了心上人,终身不能忘记,只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他。虽然道长有真仙之姿,但是……”
“贫道明白。”吴尚道笑道,“成仙之rì便是与此间离别之时,道友是不忍心见如意苦熬数百年光yīn。”一唯连声告罪,又道:“道长知道妾身一腔苦衷,妾身真是感恩不尽。”说罢偏过头去偷偷抹了抹眼角。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吴尚道劝道,“贫道修的乃是太上忘情之道,本来就不该动尘俗凡心。只是眼下我该如何做可让如意死心?”
一唯道:“道长果然是个明事理的高真。依妾身看来,如意现在也在迷茫徘徊之中。趁着她尚未情根深种,道长不如认了与白蛇的风闻,也好绝她念想。”吴尚道一愣,却不知道自己与白蛇传出了什么绯闻。不过当下只是要绝如意的情根,至于真假却不是最重要的。
“那贫道该如何对如意说呢?”吴尚道问道。
“这种事,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一唯笑道,“等道长痊愈,只需下山去找那白蛇,或是泛舟瘦西湖,或是赏月廿四桥。只要让如意看到,她总会死了这心。”吴尚道笑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贫道这就下山,还请道友引路。”一唯喜出望外,挽留了两句便派人为吴尚道准备了道袍盘缠、路上的干粮酒水,亲自送吴尚道下山。
吴尚道尚未恢复到全盛之时,却也不惧什么。头顶抓髻,身穿纯白云纹道袍,足下稠面方口齐头履,腰间却系着葫芦藤,藤上还挂着个黄澄澄的酒葫芦,好一个潇洒随意游走江湖的修道人!
九华山地藏禅杖出世,无名丐破阵救美,噬血魔君丧生宝殿,御仙堂声威大振。种种故事在那些酒肆中传播极快,翻版也极多。吴尚道走到扬州城下,身体已经恢复了往昔全盛时的八成,故事也听了十七八种。其中最离谱的甚至说吴尚道是青蛇成jīng,与那白蛇本是一对,好在相信的人倒也不多。
此时已经到了烟花三月,正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时节。富翁商贾,高官贵戚,无不往这邪魔之城涌来。只是对他们而言,这座城不过是个烟柳温柔地、红粉销金窟,至于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都是落魄文人编出来吓人的传奇故事罢了。
吴尚道这身行头,一眼可知是个富贵道人。城门也不敢阻拦,吴尚道抛出一串大钱便顺利入了城。只见里面比上次来已经热闹了许多,当真是人如流马如龙。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店里百货俱全目不暇接。那些卖把式的,卖唱的,动辄堵住一条干道,却没人抱怨。走不过去停下来看看又不会吃亏!似乎这里除了吃喝玩乐再没有别的正事。
吴尚道在街头走了半天,毫无头绪。赤明魔尊带了白素真回来,想必不会让她再去雪慈庵那种地方借宿,所以吴尚道也没去那里找。不过听赤明魔尊的口气,似乎到了扬州城就能找到他似的。他现在已是赫赫然邪教领袖,想必不会假身官场受那些肮脏气。
道人一边想,一边进了一处酒楼,外面大红灯笼挂了一排,每个上面都有一个字,连起来便是“民以食为天”。但凡来过几次的,便简称这里“食为天”。这里是扬州城最挣脸面的酒楼,里面的小二自然也目光如炬。他见到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修行人,身上一丝一缕都不是凡品,登时两眼放光,高声宣道:“贵客一位!楼上雅座奉茶!”
吴尚道对狐仙送的十个五十两的大金饼十分有信心,当仁不让上了二楼雅座。前面小二带路,也是满面chūn风,只惦记着能从这道士手里拿多少打赏。道人还是第一次进这古sè古香的高档场所,四面环顾,见不过是木墙隔开的包间,也谈不上有多雅。
………【第四十三章 再会故人】………
小二给吴尚道找了个临街的空房,吴尚道见里面还是唐风liu传下来的矮几跪席,便想换一间。正待开口,只听得隔壁包间里有人叫道:“什么乞丐的人头这么值钱!”
这道人做乞丐的时候比穿道袍的时候还多,不由上了心。取出一串大钱打发了小二,吴尚道在席上盘腿坐下,一边拿了菜牌子点菜,一边偷听隔壁说话。
隔壁那两人怎知道隔墙有耳?虽然声音又回到平常,中间却只隔了一层木板,倒像是故意说给道人听的一般。
“你莫非不知道?”另一人道,“九华山化城寺夺宝之时,有一个乞丐从密道跳了出来,救下一条白蛇jīng,又破了九龙盘珠阵,还和化城寺退院大和尚法空大师对拼一记,却是平手!你说这样的乞丐,能不值钱么?”吴尚道听了心中暗笑,只说这人倒知道得清楚。
当rì九华山之事,早就被那些幸存的魔军兵卒传得沸沸扬扬,聪明人去伪存真,倒也能知道不少内幕。只听刚才大叫那人又道:“我呸!能和法空大师对拼一记还不吃亏的人,那是什么修为!这价钱买一百个乞丐倒是够了,能买法空大师的脚趾头么?若真有人接了,还真成了天下第一蠢!”吴尚道心道:这人咋咋呼呼,却不是蠢人。
“你也真是蠢材。”之前那人又道,“那乞丐能硬拼法空大师,我们难道也要硬拼那个乞丐?”这人却是想拿花红的。只听他继续道:“咱们便出个五十两银子,施上百rì粥,在粥里下点断肠散,总能碰上。”
吴尚道暗自吸了口冷气,这人为了毒死我一个,居然不惜枉杀无数无辜!
另一个咋呼的也是智力有限,只说这个注意好,可以一试。让道人听得无奈至极,只得起身去推隔壁的门。只见隔壁包间里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文士,一脸邪气,对面是一个大胡子疤脸武夫,桌上一盘羊腿一壶酒。
两人见闯进来一个道士,不由大骂道:“你这道人好生无礼!怎得硬闯他人包席!”道人施礼笑道:“却是为了给两位送个良方。”两人奇道:“什么良方?”道人在席上径自坐下,道:“刚才在隔壁听得两位所论,贫道以为不妥。”
那武夫正要动怒,被那书生拦下道:“道长以为如何?”
吴尚道笑道:“想那乞丐其实是一介狂狷异人,怎会去吃你那稀得如水的粥饭?”两人一听有理,那书生又道:“道长以为如何能找出这乞丐来?”吴尚道起身走了两步,似乎绞尽脑汁,突然一拍额头道:“听说那乞丐自称四海五湖无定根,那就只需找外来的乞丐便是了。”两人纷纷惊叹。忽然又说,谁知道哪个乞丐是外来的,哪个是本地?另个说,去找丐头自然就知道了。这个又说,若是丐头有意欺瞒怎生是好?……
吴尚道见他们已经打消了施粥害人的念头,便悄悄退回了自己的包间,催小二快点上菜。这家食为天倒也名不虚传,上菜快,菜sè也好。吴尚道在九华山地道里吃了那么长时间的辟谷丹,早就吃得反胃了,顿时甩开了腮帮似风卷残云一般将餐盘打扫干净。
酒足饭饱之后,食为天还送了茶水果盘,招待周致。吴尚道倚在窗口,一边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的繁荣景致,一边盘算着怎么让赤明魔尊知道他已经来了。就在这时下面走过一个道人,身穿一身玄sè道袍,头顶双髻,飘飘然有仙人之姿。那道人恰好也抬头看到了吴尚道,两人对视一笑。
不一时,那道人居然就走了上来,骗小二说是和吴尚道一起的。小二见是两个有钱的道爷,心中不疑,将那道人带来吴尚道的包间。
“顾盼有情,贫道真空山道宝道人,见过道友。”那道人进门便拜。吴尚道只得起身回礼,心道:我看你笑是因为老子抢了你的宝贝,现在那个锦囊还在老子葫芦里呢。
“贫道莲花山青木子,见过道友。”吴尚道作揖笑道。
道宝却不知道这年轻道人正是上次抢他宝贝的道童,只觉得面善,却实在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吴尚道自然也清楚这点,不怕他看穿,只是盯着他的那身道袍看。
“道友……”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道,“请……”
吴尚道也不和他客气,欠了欠背道:“道友这身道袍,可有来历?”道宝如遇知音,笑道:“这玄蚕道袍乃是贫道走遍千山万水,取五方玄蚕之丝一缕缕编织而成的。手工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