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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第5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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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一片模糊,影影幢幢的,都是什么?好象是人,几个人的脸庞仿佛浮游的烟气一样环绕在他周围,有的脸上带着关切,有的带着同情……他们好象在说话,可是那些声音遥远得就象远隔千里之外的浪潮之声,胡不为不想要这些,不想看到这些,他只要他的妻子,他只要他的爱妻。



    “萱儿——!”他一声声的呼喊。胸腔快要炸裂了,里面汹涌着一股剧烈的酸楚,如万千刀剪,绞切着他的脏腑,那似乎都是妻子的名字凝聚而成,他必须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才能缓除那巨石填压般的沉重。“萱儿——!”血气,很腥,喉头凝噎住了,胡不为只觉得胸口骤然一快,一团热物从口中喷了出来,黑暗便笼罩了他。



    再次醒来,已是夜深时分。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秦苏哭红的双眼,原本雪白俏丽的脸庞,此时几乎全无血色了。贺老爷子等人都在,看见他睁开眼睛,赶紧推过七十二针陆浦给他查脉。



    雪白的帐顶上,一大片猩红之迹。胡不为浑浑噩噩,仿佛什么都看得见,又似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妻子,再也见不到了,他活着还有什么趣味?胡不为忽然感觉到说不出的疲惫,只想阖上双目,永远沉睡下去。等待他的是这样绝不可接受的事实,他还塑魂回来作什么?还不如无知无觉,就那样痴呆下去,至少,那个时候他不会有悲伤。



    “爹爹。”小胡炭低低的哭声,就在床边,不知道谁把他叫过来的。



    儿子,他还有儿子,儿子叫胡炭。



    凄凉之感象根尖锐的长针,扎入了变得象石木一样的心脏。僵死的地方,倏忽感觉到了痛楚。胡不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停歇的笑着,气息渐渐不够了,他开始咳嗽,但仍在笑,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突涌出来,从颊上不断滚落,濡湿了枕头,淌入口中,咸咸的味道,很象血。



    这其实是一场梦。是的,一场噩梦而已,天下哪有什么鬼魂,哪有什么妖怪,他过去几十年都没碰上,为什么突然就遇上了?什么妖怪妹子,什么罗门教,什么青龙士,他胡不为一定是太累了,做个梦都那么沉,连这些细节都编得出来。



    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庄户农夫,读过几本书,偶尔骗骗人,这也不是什么大恶大奸。为什么会让他遭受这样的磨难?家破人亡,离乡背井,这太没有道理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从来都是最公正的,不是么?



    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子,怎么会遇见这样可怖可惊的事件?而且一连串的劫难源源而生,这岂只是祸不单行?祸患成堆的涌来,招架都招架不住,为的是什么?假的,一定是假的!这一定是梦。只要把这个梦做醒了,他的萱儿会回来的,他会象以前的许多个日子里,帮萱儿描眉,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看喜鹊跳到蔷薇上,喳喳报喜。



    钉子。灵龙震煞钉。胡不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窒了一下。



    他的磨难,其实并不难解释。因为他得到了一颗钉子,而有人想从他手上抢夺。因此从三年前的除夕之夜起,他的厄运就开始了。难道,他的一切苦难的根源,就是这颗钉子么?胡不为忽然想起了流云曾经的告诫:“这镇煞钉乃凶煞法器,虽有克魔除妖之力,但杀伐气息太重,若与之沾染不慎,必有灾祸!”



    如果钉子是他胡不为一个人苦难的根源,那天下万万千千百姓的苦难,又从何处而来?



    胡不为昏睡过去了。



    一连四天,不饮不食,也不说话。每天只望着帐顶,想着妻子,想着往事,想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惨酷的境遇。他隐隐察觉到,他的命运并非无由而生,并非不可预测。经历的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只是,隐藏在命运背后的那只手,他仍然分辨不出来。



    这一天是八月初九,距离中秋还有九天了。秦苏端了粥来喂他,照例仍是不得回应,流泪走出门去。午后,丁退和栾峻方两人却再次到来,他们带着小胡炭。



    “胡先生,你与尊夫人感情深厚,我们都知道。尊夫人永诀九泉之下,这的确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



    胡不为初时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但在听完“永诀九泉之下”六字时,说什么也忍不住平静了,把脸转到床里,压着声音低沉的哭泣。



    “但是,逝者已矣,纵然悲痛,岂可沉陷于往事而绝目未来?你难道不为胡公子想想么?”



    “他年纪这么小,你是他父亲,万一你出了点什么状况,他该怎么办?”



    “爹爹。”胡炭低低叫道。



    胡不为心中一痛,拿起被子的绸面,胡乱撸了一把脸,把泪痕都擦干净。慢慢转回身子看胡炭。他在一瞬间才忽然发现,他的儿子,眼睛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忧郁,胡炭在看他的眼睛,象一只易惊的小鹿一样,惊惶,害怕,还有戒备。胡炭仿佛都明了父亲的痛苦,黑如点漆的瞳仁里,似乎还有同情。



    娃娃的脸,很象他娘。胡不为险些又要流下泪来。萱儿已经走了,可是,她还留下一个孩子,这是她万千疼爱却终未曾见过一眼的亲生孩儿。如果胡不为出了什么差错,殃及小胡炭,萱儿会是怎样的痛苦呢?



    胡不为胸中被复杂的情感填满了。他哑着嗓子对胡炭说:“来,到爹爹这来。”胡炭没有犹豫,走到了床边,把头埋进他的胳膊下面,说:“爹爹,你不要哭了,炭儿害怕。”



    又两天过去。贺家庄内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铜炉正传 正传 第二十七章 落花之意(下)
    胡不为压下了所有的痛苦,再不表露在众人面前。他的手足开始恢复气力,试着运转灵气时,五宫之中跳荡的感觉仍然没有熄灭,让他感到些许欣慰。接连不断的磨难,让胡不为深深意识到了,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仅凭着头脑机敏是远远不够用的。骗术和见机逃避并不足以存身自立。



    这是个讲实力的年代。



    每个人想在无穷无尽的波折苦难中生存下去,就必须不断的锤炼自己,让自己足够强硬。



    在这个危机压迫之下,他开始强逼儿子练习法术,但在第一轮的考较之后却惊喜的发现,小胡炭竟然把整本《大元炼真经》都背完了,秦苏一年多来加紧鞭策,还让小娃娃背住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法术咒语,胡不为虽然不明其义,但料想是不会差的。



    待得秦苏让小胡炭研墨写字,工工整整的把百家姓写完一遍,胡不为感激得都要背过气去。他的儿子!会写字了!他忘情扑到床边跪倒,一把捧住秦苏的手,连声道谢。可怜的姑娘哪禁得住这个,惊慌羞喜竟相涌来,一时不知所措,飞红了双颊,落荒逃出门去。但秦苏刚跑出门口,却又后悔了。



    八月十二,八月十三。胡不为一天比一天欣慰,儿子的所学所知,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秦苏这个无错小说 m。(quledu)。Com良师教导得法,让胡炭记住法术筑基的许多口诀,身上的穴位走向,五宫的位置,她都在道上一一讲解清楚。只要有了合适机缘,让胡炭静心修习。他也会掌握法术的。



    胡不为对这个温婉女子真正敬重起来。看向秦苏的目光中,渐渐多了一些温情。秦苏时时偷看他的表情。如何不知他的变化,芳心窃喜,隐隐觉得,阻碍在她和胡大哥之间的所有障碍,正在一件件的被搬空。



    十四日是个薄翳天气。贺家的所有仆童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摆设香案,张灯挂彩,采买果饼,为明日中秋祭月作准备。胡不为早晨精神好了些。不用秦苏搀扶,自己到庭中走了一圈,并不觉得很疲累,正微有欣喜,忽然看见忙碌的下人欢声准备中秋,勾起前事来,又不由得伤感,忙不迭的避回房中去了,一日不再出来。



    到了临晚。贺老爷子范同酉过来看他。到门口时却听见房间里胡炭在背书。胡不为早间受了刺激,更觉时机紧迫,押着儿子背半天书了。



    “爹爹,炭儿饿了。”胡炭哀求说。



    “等你背完书。爹爹给你买糕吃。”



    小娃娃不说话了,似乎嗫嚅了几声,又开始低声背书。“古有善足者。登萍可度水,踏草可腾空。时人尝异之。千里俊骥,锐足趁风。尤难望其项背,扶摇飞隼,轻翼翻云,不得衔其尘烟。其行也,电光急掣……”



    “这是青衫度云诀!”门外欲要叩扉的两个老头骇得险些叫出声来。听房里胡炭滔滔不绝,把青衫度云诀的总纲,到下面换气、纵体的几段文章背诵出来,几乎一字不差,面上的震惊愈来愈甚。



    “你怎么把青衫度云诀教给外人了?”范同酉把贺老爷子拉过一边问他。“不是说只能教给亲传弟子么?”



    “我没教他!”贺老爷子急着眼辩道,脸上同样是惊疑不定。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这几个人来到贺家庄,难道是另有图谋,偷师学艺来的?”



    可是,谁会特意把自己的魂魄抽掉,布这个绝世大局来诓骗自己?青衫度云诀虽然珍奇,可也还没到让人下如此血本的地步。



    可是……胡炭会背住青衫度云诀,这又是实实在在的事,怎么解释?



    两人一个瞪一个,浑然不得其解。好半天,再回到房前偷听,里面胡炭开始嘟嘟囔囔,不认真背诵了。



    “……金炉火炽,始得元珠有象,太乙归真,咕噜咕噜……都来片晌工夫,永保无穷逸乐。唾!唾!啐!……至于仿危虑险,慎于运用抽添;养正持润,啵……要在守雌抱一,自然复阳生之气……”



    “养正守润?他也背成养正守润?”贺老爷子似乎有些明白了,细一推敲,忽然间便恍然大悟。全明白了,胡炭为什么会背《青衫度云诀》,为什么会背这篇不传之秘《中线开息法》。他都知道了,可是,事实却教人几乎不敢相信。



    “我知道了!”他对范同酉说,眼睛里熠熠闪亮,是抑不住的欣喜和惊讶。



    “知道什么了?”



    《中线开息法》,是贺家庄流传多代的镇庄法术,本来门徒不到艺有小成时是绝不肯教授给他们的,但三个月前,贺老爷子为在老友面前争脸,才刚传给唐敬义查飞衡三个徒儿。查飞衡背诵这篇文章时,总出一个错误,便是把原文里的“养正守盈”四字背成“养正守润”,贺老爷子多次纠正都没纠正过来,因此印象深刻。



    现在小胡炭背的中线开息法,出的错处居然和查飞衡一模一样,这答案不是很显然的么?



    他是在听完查飞衡背诵过后,生生记住的!



    “怎么会!?”范同酉听完他的解释,吓了一跳。他不可置信的瞪着贺老爷子,道:“哪有这么好记心的孩子!三岁年纪,识的字都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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