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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取了一枚下来,在水边石上打磨锋利了,凝神屏息,盯着鱼来鱼往。终于,发力射去,竟正中一条,鱼儿扑腾了两下,沉入溪底。
她喜滋滋地踩进水中捞了出来。李歆慈自幼在普陀学艺,暗器功夫虽是李家家传,却没怎么用心学过。如今她功力尽失,却凭着目力与准头捕鱼成功,不由欢欣鼓舞。意犹未尽之余,她又打中一条,才用草串了提回去。李歆慈将猎天鹰给她盛汤的钵注了水,将整条鱼放进去,自己生了堆火烤着。发觉煮沸了,便端着喝了一口,竟“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鱼汤苦涩腥臊,实在难以下咽。
她端着钵子呆了会儿,苦笑着倒了,把另一尾鱼放在钵子里端去猎天鹰那里。猎天鹰也不多问,自顾自收下。李歆慈看着他拿剑剖鳞、剔腮、去胆,一面惭愧自己竟是整条扔进去煮的,一面又为这神剑作此用途而轻轻咂舌。
猎天鹰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她只好赶紧将这表情收起。
天色暗了下来,火舌毕毕剥剥地往钵沿上窜,鱼在锅中沸腾着,渐渐冒出香味。李歆慈与猎天鹰隔着火堆坐下,焰光将两人的面目照得变幻无端。
李歆慈终于开了口:“你,为什么救我?”
“我没救你,你自己有护体神功。”猎天鹰似乎早已等着这一问,随口便说了出来。
“为什么不杀我?”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以回答,猎天鹰抽了几根柴出来,减了火,用绽了口的靴子踩来踩去,直到熄尽,方结结巴巴地道:“你,呃,你曾经给过我公平决斗的机会,我想等你醒转过来,也给你一次机会。”
“可我已经醒了很久了。”李歆慈觉得自己从不曾如此耐心地与人说话,“或者,你也可以现在动手。”
猎天鹰似乎被噎了一下,半晌没有答她。李歆慈便又道:“等我伤全好了,你是打不过我的。”
这确是实话,然而猎天鹰却冷笑一声道:“打或许打不过,杀却未必杀不死,我前些日子的布局,本是可以杀了你的。”
“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杀我?”李歆慈问出了老久以来的疑问。
猎天鹰沉思了片刻,从怀中取出来一根丝绦,悬在火光最盛处,问:“你见过这个吗?”
那丝绦是用丝线缠在半开的椭圆扇贝上,编成的鸡卵大小的结,颜色介于粉红与玫红之间,编得异常密实繁复。两扇之间线索往复蜷曲,万端头绪最终收进一只指尖大小的浦珠,丝绦从珠芯里蓬发开散,仿若扎在血池里的一段根须。
这玩意儿唤作胭脂结,近年来在河上的娼家中颇为风行,那是妓女亲手打了送“情人”的信物。讲究的是一定要合浦的原贝原珠,贝喻成双成对,珠喻明洁坚贞;线作胭脂色,比作月老手中红线,须一根线打到底,以示一心一意;又以结得越紧越妙,表作永不分离。
李歆慈嘴唇微启,无声地吐出“莺莺”两个字,继而一笑,似乎有些寂寥,又似乎有些自嘲:“原来你也是她的……”
“不,我不是。”猎天鹰看着她的神色摇头,“……她是我妹子。”
李歆慈将信将疑地盯着他。
“几个月前我与盐帮的人起了冲突,受了重伤,倒在路上,她与我素不相识,却救了我回去,瞒着妈妈将我藏在自己屋里,悉心照顾。”说到此处他自嘲一笑,“其实她那么美貌,人又温柔善良,对我还有活命之恩,我或许也会爱慕她的,只是……我养伤时,时常能见你那宝贝弟弟。”
李歆慈沉默着。
“我见他们纠缠得辛苦,说断总是断不掉,还互赠信物,”他收回那胭脂丝绦攥紧在手心,“实在为她担扰,苦劝她多次,她只是微笑不语,我便知她此事多半没有好结果。我伤愈时,说要与她结拜,她很高兴,摆了酒席请了姐妹们来见证。我在席上提出为她赎身,带她远去,她却只是摇头,对我说,哥,妹子这一生,已是无可挽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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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结(13)
猎天鹰仰天长啸,李歆慈抬头,只见月上梢头,浅浅一弯,骤然想到十五便是与陈家约好的上轿之日了,心尖上极细微地颤了颤。
她这时一面想着那近日来几乎忘却的事,一面听猎天鹰继续道:“我认定你那宝贝弟弟不是她的好归宿,也是恨她不争气,自己又有些事情缠身,便离开了金陵。临走时再三叮嘱她不可冲动行事,让她有事千万与我联系,留了我在金陵的朋友名字给她。结果等我得到消息赶去时,却只见到她打捞上来的尸身——面目全非!”
猎天鹰的声息,一下子冷峻起来,目光亦利如冰锋。
李歆慈却掉了头,心中竟是空空落落的,没个抓握处。这山谷头一回显得如此旷邈而荒凉:“这么说,我们的仇,是无法可解了?”
“是。”
这一句之后,便再没了动静。火堆烧熄了,两个人之间隔着这一锅煮过了头又渐渐冷下来的鱼汤,似乎都不知如何收拾这局面。
许久后李歆慈轻声道:“你我伤好以后,你尽可来寻我复仇,我若死在你手中,自无怨尤,你若被我拿下,我饶你三次不死——以谢你在这山谷中,待我的一番好处。”
这话又让猎天鹰不服气了:“我堂堂男儿,不需要你……”
“我亲人对付起我来,都不拿我当女人看,不拿自己当男人看,你又何必呢?”李歆慈忽然自嘲一笑,边笑边将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去。她端了那只钵下来,走回自己的卧处去。她面着壁,在这无知觉的顽岩前大口地吞咽着,发出狼狈的咕噜声,这是她自幼的教养所不允许的。
然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掩饰下那肺腑深处的一声呜咽。
第五章
一只獐子自得其乐地从林间踱出来,前方的小溪晶莹明澈,哗哗作响。它警觉地四下张望了后,轻盈地跃入水中。
猎天鹰瞄准,手指微微一动。
石丸嗖地飞出去,正中咽喉,然而那只獐子惊得跳了一下,石子轻易从皮毛间落下。它淌着血,惊慌失措地奔走了。猎天鹰颓然放下手中的弹弓,若是有真正的弓箭在手,即便如今功力只恢复了两三成,也不会连只獐子都射不死。
再往前就是出谷口了,他只得结束了这趟“远游”,有些扫兴地往回走去:“看来今天还是只能吃田鼠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有些警觉,往边上一缩,蹿入一丛小灌木中。
起先并无动静,又过了一会儿,有人道:“那只獐子带伤,看伤口还在淌血,这附近应该有人。”
另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咦,前面那块石头有些古怪,宜剑,去捡来。”
一个长随打扮的少年连蹦带跳地蹿到溪边,拾起沾血的石子便往回跑。那人接过来一看便道:“这是打磨过的……”
他似乎在沉吟着,猎天鹰心头微颤,他终于确认了,这人是李赤帆。
“八爷!”宜剑瞧着他脸色道,“我们现在是……”
“你速去通知外面的人,我先在这守着。”
“可您独个儿在这……”
李赤帆道:“无妨。这才不到十天,她便是没死,伤势也必然沉重,决不是我的对手。况且我也不会着急进去,不至于中了什么埋伏。”
宜剑这才道:“爷说得是,小人这便去了。”
李赤帆便一整衣衫,贴着一方巨石站着,目光炯炯地,扫荡着进出谷口的道路。
猎天鹰心中暗暗焦急,他藏身的灌木丛若是有动静,李赤帆定然会发觉。倘若一会儿李家的人到来,将谷口一封,那便成瓮中之鳖了。他左思右想,忽然记起方才李赤帆说的是她,即不是他们,也不是那两人,想必李家视为大敌的早由自己换了李歆慈,而更万万想不到两人会和睦相处。
他心中有了计较,便刻意弄出来些许动静。
果然李赤帆一言不发,已是两枚甩手箭掷过来。猎天鹰早看准一块石头闪过去,那两枚箭正正钉入石上。猎天鹰便叫了起来:“且慢,且慢!”
听到不是自己提防的人,李赤帆果然缓了缓,便厉声喝道:“是谁?出来!”
猎天鹰高举双手踱了出来,李赤帆见到是他,惊讶之余也现出些快意来。手中再度拈起一支甩手箭,笑道:“很好,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且慢!”猎天鹰急急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的下落?”
李赤帆果然色变,急问道:“你知道?”
猎天鹰惶恐地道:“刚才,我看她提着猎物往回走了。”
李赤帆狐疑地看他,猎天鹰赶紧补上几句:“那日我从秘道逃生,本以为她死了,结果被水冲到这谷里,将养了两日,竟发觉她也藏在附近养伤。我小心翼翼地躲着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出谷的路,就看到八爷了。八爷,我猎天鹰不过一介吃江湖饭的混子,哪里有泼天的胆量与李家作对。我不过是要杀了那母老虎给我妹子报仇而已,您若饶了我,我便带您去她藏身的地方,您看如何?”
李赤帆嘴角溢笑,道:“我杀了你,等人手到了,满山谷搜捕,一样找得到她!”便又扬手欲射,猎天鹰赶紧又往石后一缩,嚷道:“这可未必!谷里还有路的!”
李赤帆凝手不发,显然将信将疑。
猎天鹰便探了半个头出来:“你可别忘了那条秘道,只要她钻了进去,便是一时出不去,你们也不易搜出她来。再挨上几日,等她伤大好了,嘿!”
胭脂结(14)
这最后一句显然打动了李赤帆。多年积威之下,李家上上下下,无不对李歆慈既敬且畏。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对外他们只说是李歆慈杀贼失踪,恐遭不测,因此满山搜索,其实知情人个个寝食难安。他们先前还存着侥幸指望李歆慈死了,如今既知她没死,那么每一时一刻过去,头顶上的阴云便多浓郁一分。李赤帆终于缓了缓语气道:“好,我眼下不杀你。但如何处置你,还得哥哥们一起商定。”
“谢八爷了。”猎天鹰在肚中暗骂,面上却是一脸惶恐,狼狈不堪地钻出来,“便是沿着这溪水往上游走了。”
走了一段,是洞中流出的泉水汇进溪处,再沿泉水行走,人出没的踪迹就越发明显。李赤帆对猎天鹰的话信得更多,神色更多了些警惕。渐渐近了他们的藏身处,猎天鹰忽见日薄西山,猛然想起这个时辰李歆慈可能在练功,不由得一个趔趄,险险跌了一跤。
“怎么了?”李赤帆压低声喝问。
“那边似乎有动静!”猎天鹰貌似惊慌地叫了声。
“哪里?”李赤帆再往前凑了凑,足下忽然塌陷,他一惊拔起,身子却在空中一时失衡。
一块石头忽然松动,“砰”地砸进水中,冒出老大的浪头。
名门映着余晖,化成一道急蹿的火苗喷向李赤帆,李赤帆本能地挥剑一挡,手上就是一空,长剑无声断去。然而他毕竟不是第一遭与猎天鹰为敌,一回过神来便脚尖微点,身子往后飘出七八丈远,名门便是再如何伸展,终究追之不及。
李赤帆一脱剑势,“嗖嗖嗖”三箭齐来,猎天鹰挥剑砍劈掉两支,却已气喘吁吁,那第三支终究扎在了腰眼上,他大吼一声跌倒在地。
他身上依然裹着乌冰蚕丝,这时伪装中箭,便是诱李赤帆过来。
谁知李赤帆不知是想到了这点,还是对他的狡变深怀警惕,竟略微走近了几步,依然拿箭射他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