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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还活着。我想死亡应该得到尊重,因我已确知它的无可挽回。
只是我终免不了要面对各式各样的伤口,这让我疲倦。
唯一没有受伤的是张远墨,他的剑落在脚下。
他捡起剑,茫然看我。我突然想起初次见他,他的眼睛在暮色里,像一颗星星,明亮而骄傲。
脸上有疤的中年人在唤他:“远墨,你过来。”
他说:“师叔,爹给我这把剑的时候,曾交代我剑在人在。”
他的手腕翻转,刺向自己。
惊呼声中,剑再次落在地上。
打落他的剑的是两根筷子。
一根我的,一根是那个脚夫的。
剑气所及,夺人意志。或许“残荷听雨”真是一招不祥之剑。
没有人再妄动,满屋萧然。
锦绣轻轻端起我的面碗:“面凉了,我让厨房再煮一碗。”她的沉静如此不被惊扰,她只是捧着面碗小心离开,好像深知尘世间的细小温暖,于我有多么的可贵。
我捡起地上的剑。
我从没见过剑身这般暗沉,不见一点锋芒的剑。只相对片刻,剑中就有无限怒意传来,让人心生凛然。
我将剑郑重递与张远墨,叹道:“好剑!如果没有猜错,此为泰山湛庐剑。只是剑本有心,却总被世人辜负。”
“说得好!”角落里突然有人击掌拍案,那个脚夫模样的人。他的运气比我好,面已吃完,正大口喝酒。
“想当年大师欧冶子铸此剑,熔炉中锤炼了九九八十一天,仍无法淬出其光芒。欧冶子悟出剑中戾气,唯有正气与热血同铸可解,遂投炉与剑相融。投炉前,取名‘湛庐’,寓黑色之光,希望此剑能给苍生带来福泽,那是何等的壮烈。越王允常将此剑送给吴王,吴王阖闾暴虐无道,此剑自行出鞘离去,寻找有道之君楚昭王,那是何等的传奇;泰山派远祖张长风携此剑,于大漠之中,一剑挑群魔,终将危害武林的魔教赶出中原。据传张长风每诛一恶人,此剑都会耀出惊天光芒,那又是何等的英雄;不想泰山派竟凋零至此,让此剑落入这等无知小儿之手,一点挫败就寻死觅活。一代名剑,竟至蒙羞,可悲可叹!”
他的眼睛并不看任何人,只是自己且饮且叹,却听得张远墨汗水涔涔而下。
有那么一会儿,他握着剑痴痴端详,然后抬头,看着我,说:“你可有剑?”
我答:“我有箫。”
他仿佛又痴了过去。然后他就走了出去。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必须用上全身的力气。
门外是夜,他走出去,也许只是因为那是离他最近的一扇门。
面,热气腾腾的面。我一直喜欢吃面,赵妈做的面,柔韧绵长,味道醇厚,像一切值得信任的东西。
那么酒呢,酒又是什么?另一种恩赐?
一声轻笑,冰姨!她打量四周,似醒还醉,她问:“丁香,我这是在暖香楼吗,怎么这般安静?”
一个鹅黄衫子的姑娘回答:“才刚有人打架呢,有人伤了,有人输了。”
“咱们暖香楼里,哪一天不打上几回架,哪一天不死伤几个,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都这样,生意还做不做,人还活不活?来,把酒给客人都重新摆上,咱们请客。”
“说得好!”脚夫模样的人拍桌再叹,“若无美酒,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酒上案,筵席再开,暖香楼里突然又是春意浓浓。是因为江湖上的生死本就太轻,人们才更容易掂出欢乐的重量?
喧闹中,有人在叫:“锦绣姑娘弹一曲吧。”
没有人回答,但片刻之后,楼上弦音已起。一曲琵琶,听见金戈铁马,寂寞荣光,荒草斜阳。锦绣的琵琶。
她端上面后便悄然退下,她的来与去,在我眼中都是自然。我深知这定是冰姨的安排,就像我十八年的岁月,始终被安排,为了一个真相。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所有的人都早已被命运安排,并且,穷此一生,无法触及它的真相。
听到得意处,有人击节唱和。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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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谜语江湖(7)
有人哭,有人笑,都这样好听。我听见冰姨又问:“丁香,今天初九了吧?”
丁香答:“是。”
冰姨道:“离十五却也没有几天了。”
八月十五。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八月十五夜,羌城剑枯台。万荷山庄少庄主萧莲苦拜上。
我的信简,送给即将来羌城赴盟主大会的六大剑派。我不知道现在,除了六大剑派,江湖中还有多少人正在赴羌城的路上。
剑枯台
黎明。
我总是在绝早的晨光中醒来,因为这个时候,即使是寂静如恨梅谷,你也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翦雪鸥在恨梅丛中觅食,采花鼠还在树洞里打着呼噜,长夜过后狼在远处放松踱步,而赵妈,已经在灶间轻手轻脚地生起了炊烟。
现在,我能听到对面铺子正启下门板,水车轱辘咕噜地碾过石子路,老人在咳嗽,母亲给啼哭的孩子喂奶,谁家的婆婆这么早就开始斥责小媳妇。无论是羌城还是芍药村,世俗的声音,大抵相同,也一样让我欢喜。
门外有脚步声。
打开房门,就看见锦绣。
她安静地站在院子里。她说:“你醒了?”
她为我梳洗。
她梳发的动作持久而耐心,然后挽髻,束巾。从头到尾,隆重端严,好像一场诀别。
暖香楼远大于我的想象,重叠院落,宽阔马场。现在已有客人在练习骑射。
长街外,是绵延到天边的荒漠。
我依照离叔所说,在荒漠中朝西半个时辰,就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石台,石台的一角已经坍塌败落。
剑枯台。
剑枯台旁,一片枯死的胡杨,树干直立,皮叶全无。周围沙包绵延,长着红柳和骆驼刺。清晨中的红柳灿若朝霞。
台上有人,竟然。
那个叫张远墨的少年。他的蓝衫被露水打湿,似乎已经站了一夜。
“我想你会来。”他说。
他的手按上剑柄:“我的武功远不如你。”
我无言。
他又说:“但是你杀我程师伯,所以,只要有可能,我一定要杀你替师伯报仇。”
“你师伯不是我杀的。”
“你撒谎,程师伯被残荷听雨所杀,人所共知。”
我认真地说:“你师伯是被残荷听雨所杀,但不是我杀的。我并未撒谎。”
“残荷听雨是万荷山庄的独门绝技,你说天下还有第二个会残荷听雨的人,谁会相信?”
我问:“你可曾读史书?”
他说:“当然。”
我说:“那么你当知道,世间许多事与人们是否相信实在并无半点关联。”
风四面八方地刮来,呜咽一般。
祭台旁一棵胡杨,巨大的树干上有一行剑痕:剑已枯,心已老。
胡杨的枝上挂满各种颜色的布条,似是经常有人到此祈福。
沉默半晌,张远墨道:“你是萧独活的后人?二十年前,有着这样孤绝惨烈名字的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我答:“你错了。独活是一种草药。”
他怔住。
我再答:“又称羌活、长生草,生长于高寒山地,是祛风除湿、散寒止痛的良药。万荷山庄以剑术和医术驰名天下,想必你不会不知。”
他哑声问:“为何救我?”
我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但救你的还有另外一根筷子,我筷子虽先到,他的剑意却已达。若没猜错,他正在第三棵胡杨树后,你可问他。”
一阵大笑,树后钻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
“小娃娃果然厉害,老酒鬼的醉死功都没能瞒过你的耳朵。”
我微笑道:“我只是闻到女儿红七十年陈酿的香味。”
他一听,大喜:“想不到萧独活闻香识酒的本事你也学会了?你方才说萧独活剑术和医术驰名天下,你可知他的酒量更是天下无敌。当年我与他在万荷山庄斗酒,斗了三天三夜也分不出个胜负来。一晃二十年,放眼天下,竟再找不出第二个能陪老酒鬼痛快喝酒的人了。”
言辞之中,竟是格外寂寞。
我心中一动:“前辈可是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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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谜语江湖(8)
他大笑:“小娃娃竟然叫得出我的名字,有趣。除了老酒鬼你可还见过身上带着三个酒囊的人?”
我细看,果然腰间系着三个酒囊。
在离叔给我的“江湖谱”上,他的名字鲜明在首页:无酒,少林俗家弟子,当今少林方丈无难的师兄。因贪杯而得此法号以示劝诫之意。据说他的少林醉拳和心意拳已臻化境,为百年来少林难得的武学奇才。他曾千里追踪,赤手空拳上昆仑,独闯称霸一方的“齐天宫”,诛杀雪山派万马嘶、万马鸣两大恶魔,为朝廷追回三百万两赈灾饷银,救了江淮两岸无数受灾百姓;昔年神龙教教主上官霆神功盖世,连武当名宿赵青峰、五湖盟主段鹏程都先后死于他的“千山鸟绝功”下。无酒直捣“龙潭”,与其对决两天两夜,据传当时飞过“龙潭”的鸟儿都因其上空弥漫的杀气而纷纷折翼。人们发现上官霆尸身,不见无酒,以为两人已同归于尽,最后竟在“龙潭”的酒窖里找到烂醉如泥的他。
无酒对着那棵胡杨叹道:“二十年前,这片胡杨林端的是古木参天,气势夺人,不承想现在已是一片枯骨。这都是萧独活干的好事。萧独活那厮题字倒是很会选地方,都说胡杨三千年,生长不死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地不烂一千年。人活一世,于生死之轻重,实在并不如一棵树啊。”
张远墨脸上不觉露出愧意。
无酒又道:“萧独活这两行破字写得很好么?二十年来年年有人来参拜,让人想找个地方闭目养神都不得安宁。赶明儿老酒鬼也要在对面立块碑,看谁拜的人多。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听好了,到时候来拜,别忘了带上两坛好酒。”
剑已枯,心已老。
秘密,箴言还是玩笑?而人们又为什么而来,真相?信仰?传奇?
我对张远墨说:“有人在找你。”
他侧耳倾听,疑惑地摇头。半晌,呼叫声越来越近,万分焦灼:“远墨,远墨……”
他狐疑地看我一眼,大声应道:“师兄,我在这里!”
远处的喊声已带哭音:“远墨,师叔不好了,掌门已到!”
张远墨一跃而起。
迷途
天已大亮。
长街上,打铁铺里炉火已烧得通红,发出叮当的声响。油腻的小饭铺里,炉火也旺着,有人在大口吃大饼油条。
尘世的热闹与温暖,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