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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同!”
“……”
“我和你说话呢!”
“……”
“案子有没有头绪?到底是谁行的凶?”
“……”
不管叶舫庭手舞足蹈,苏长衫只泰然自若的吃完了一碗馄饨,才抬头道:“食不言,寝不语。”
一记大怒的栗子敲过来,苏长衫并未闪避,却在这个时候刚好站起来,仿佛根本不知道小丫头要敲他一样,无辜的掸掸衣襟:“走吧。”
叶舫庭的一百六十四次攻击毫无悬念的又落了空。一次失手,可以用运气解释,一百次失手,就只有实力可言。
她垂头丧气的问:“去哪儿?”
“去梨棠园,找云生。”
三、云生
梨棠园是长安城最有名的戏曲班子,那时大隋宫廷编排“九部乐”, 梨棠园的歌舞艺人不少参与其中。特别是他们独创的戏曲,在脸上涂上浓妆,十分新颖,吸引了很多达官贵人。这其中,又以台柱云生最受追捧,他唱念俱佳,精通文武戏路,曾在御前表演,连隋炀帝也称赞不已,许多显贵更是高价求得一聆清音。
此刻,台下正传来一阵阵喝彩之声!
只见台上旗鼓震天,数十名男子排成阵列,正赤膊擂鼓。中间却是一个女子,云衣水袖、玉带当风,朱唇一启竟是雄浑之音:“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娇柔少女唱起汉高祖的《大风歌》来,虽乏粗犷,但那种独特的韵味也是男子学不来的,引得台下喝彩连连。
叶舫庭对歌舞兴趣不高,左右张望,突然捅了捅苏长衫:“瞧,礼部尚书董大人也来听戏呢。”
苏长衫随意望去,果然,礼部尚书董晁正坐在二楼的贵客台上,左右围着不少人,有几个是住在正月楼的考生。
叶舫庭笑嘻嘻的掏出一包杏仁酥,边吃边说:“机会难得,董大人可是这次科考的主考官,你不去巴结巴结?”
台上少女还在咿咿呀呀唱着,苏长衫已站了起来,朝二楼走去。
叶舫庭口中的杏仁酥掉了出来:“你……你真去啊?”
董晁年届花甲,保养得法,脸上的皱褶和身上的紫袍一样服服帖帖。此刻他看着台上,脸上却有些不悦之色。
一个郎官机敏的凑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云生呢?”董晁并没有看他,眼睛仍盯着台上,用鼻子说话。
“下官这就去!”官员转身而去,却见一个样貌平平的书生正上楼来。
又是一个来和董大人套热乎的考生——官员心里十有九个准,也不多看,只管办自己的事去。
苏长衫上前来,自自然然的朝董晁道:“江南苏长衫,见过董大人。”
董晁本来眯着眼睛养神,听到“江南苏长衫”五个字,抬起眼皮来:“你——就是在川蜀破了白玉美人命案的苏长衫?”
“正是晚生。”这少年不说话时平淡无奇,一开口却让众人的视线都不禁朝他看来,只觉得他气定神闲,一双眉也生得逸兴风流,那气度妙在自然而不逼仄,十分舒服。
董晁身边的员外郎官不禁欣赏的又瞧了苏长衫几眼。
“坐吧。”董晁示意左右看座。
不一会儿,官员带着领班的来了。
领班朝董晁作揖道:“董大人恕罪,云生今天恐怕不来了。”
“不是明明说云生要来的吗?”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旁传来。说话的人锦衣华服,却生得很是肥硕,身上衣料恐要多用常人的一倍:“董大人专程来听戏,你们怎么安排的?”
领班立刻认出他是常来听戏的贵公子,当朝右屯卫上将军宇文化及的亲侄子——宇文钟,正惶然要回答,见宇文钟弯腰朝董晁讨好笑道:“董大人威仪在此,那云生敢不出来唱!”
转身朝领班,立刻变脸:“快叫云生出来!”
领班惶然跪下:“各位大人,云生寻常就不住在戏班子里,他要不想唱,小人也找不到他啊!”
“胡说八道!”宇文钟怒道:“小小一个戏子,倒在董大人面前摆起谱来了!”
“云生既说了今日要唱,是何缘故不来?”董晁慢条斯理的将茶盏打开,袅袅茶雾升腾,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领班。
“云生一向守承诺,小人不知他是何缘故不来……”领班磕头道:“等下次云生过来,小人一定让他给大人赔罪。”
“赔罪?——”董晁冷冷将茶盏盖上:“用不着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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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棠园领班惶恐的跪在地上,直到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才敢抬起头来。
董晁一行人已拂袖而去,只见眼前的贵客席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那个布衫少年还闲适的坐着,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只专心致志的听戏。
台上唱曲的少女似乎有些紧张,不禁瞧了这边一眼。
那唯一的少年旁若无人的安然,不知为何让她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 “安得海内兮归故乡……”她接着唱起来。
一曲终,台下掌声喝彩不断,少女朝台下盈盈一拜,转身下台时又忍不住朝那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脸不禁微微一红。
台后。
“云生今天怎么没有过来?唉……”
“那董大人权势滔天,得罪了他,以后我们梨棠园的生意怕是难做了!”
“都是云生不好!不守信用……”
“人家是台柱,想唱就唱,谱儿大着呢。”
……
一群人一边卸妆一边议论着。却听那刚唱完的少女轻声道:“云生哥一向守信,今天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不来的。”
一个跑龙套的掀起帘子进来:“邯郸姑娘,外面有个公子说要找你。就和往常一样,给姑娘推了吧?”
除了云生,刚才唱《大风歌》的少女邯郸就是戏班里最红的角了,只是她向来对所有戏迷,不管达官贵人还是风流少年,都一概不见。
“慢……”邯郸略略一怔,轻声道:“是个什么样的公子?他告诉你名字了吗?”
四、邯郸
“是个穿灰布衣的年轻公子。他说姓苏名同,字长衫。”
这下,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边来了。戏班里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什么朝堂秘闻,江湖新鲜事儿,都会被看客们争相议论。这苏长衫的名字,早在一个月前就传到了京城。听说他武功高得不得了,人更神得不得了,七天就破了震惊天下的白玉美人命案;又说他年少风流,英俊不凡;还有人说他有断袖之癖,连江湖第一美男子微生砚也对他与常人有些不同……
“他是苏长衫?”邯郸不禁有些慌乱,没想到今天公然不与董晁一同离开,只管听戏的骄傲少年就是江南苏长衫。
“请回过苏公子,在客室稍待片刻,邯郸将戏妆卸下就出来相见。”
卸下戏妆之后的邯郸更显清丽,她整整云鬓,施然走进客室,只见苏长衫正欣赏着墙壁上的一幅山水。
一时间,邯郸姑娘有些分不清——是人在看山水,还是人在山水中。
邯郸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却见他已转过身来——面孔普普通通,并没有人们口中传说中的英俊非凡,也不太像……邯郸脸上一红,有些关于他的传闻都在见到他的面之后烟消云散了。
“我没有姑娘想象的风流。”苏长衫没有微笑,但和气的话语令人舒适。
邯郸不禁红脸低下头去,似乎一与他视线相接,心里想什么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苏长衫只撩起衣摆,悠闲的坐下,当然——也就看不见她一瞬间的窘态。邯郸突然有些明白,为何这相貌普通的少年会被世人误传风流之名,他太会体贴别人,从不令人尴尬,哪个女子能不爱这样的风度?世间女子,又有谁不仰慕这……青山揽月的气度,滴水藏海的沉着?
只听苏长衫悠闲的问:“三年前长安永湾县遭遇饥荒,百姓生活十分艰难吧。”
邯郸不禁诧异道:“公子也知三年前永湾县的饥荒?”
苏长衫抬袖指了指壁上的山水草书:“落款是大业四年于长安永湾县,正是三年前。若非饥荒,恐怕也难有这样的感慨。”
壁上的字原来是《诗经。苕之华》: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邯郸不懂得欣赏书画,这字,是云生哥写的……”邯郸轻轻颔首,走到壁上山水前。
“字只有六分好,”苏长衫头也不抬道:“但饿着肚子写诗作画,笔下仍有山水,意境自然豁达。”
邯郸不解的回过头来,见苏长衫从怀中掏出一把扇子:“这可是云生师傅之物?”
邯郸脸色微微一白。
“这乌金扇涉及一件命案,云生师傅是嫌疑人。听领班师傅说戏班里姑娘与云生师傅最为相熟,所以,还请姑娘一切如实相告。”苏长衫不过几句话,已让邯郸绞着丝绢的手心出了汗。方才平静和悦,此刻单刀直入——这个少年,让人又向往、又畏惧。
邯郸着急道:“云生哥是好人,苏公子你……你不要怀疑他。云生哥是好人,他不会杀人的。”
苏长衫认真的听着,没有说话。
“……云生哥每次唱完就走,戏班里大家与他都不太熟悉。邯郸也只是因为父母都在三年前的饥荒中饿死了,留下六个年幼的弟妹,常靠云生哥慷慨接济,邯郸感激在心罢了。”邯郸绞着手中的丝绢,十分犹豫。
苏长衫也不催促。
邯郸呼吸急促,终于轻咬贝齿:“这扇子……的确是云生哥的。梨棠园常有秀才公子们来听戏,也有几个熟客,常一起包房饮酒。几天前,他们带着一个秀才来了——戏班里的大哥说,那人是初到长安赶考来的,名叫方瑞。中场休息时,我和云生哥路过他们的包厢,听到他们在里面议论什么事情,声音很小听不清楚。云生哥用手势示意我先走,我就先走了,他似乎在门口又听了一会儿……那天晚上结场时,我正要离去,看到那方瑞掏出一把扇子来端详,竟是皇上御赐给云生哥的乌金扇。我心中吃惊,本来想问问云生哥是怎么回事,可他已经走了。”
说到这里,邯郸似乎有些害怕:“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就传来命案消息……我见不到云生哥,没有办法问他——”
苏长衫听到这里,问:“那天和方瑞一起到包房饮酒的——都有哪些人?”
邯郸低头想了一会儿,肯定的吐出几个名字:“是常来听戏的……宇文钟、韩平、孙隼几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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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舫庭在梨棠园门口等着,春阳温润,外面已是正午时分。她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了剩壳的小袋子,嘴里还正吃着一颗花生,笑嘻嘻的问:“到哪儿去吃午饭?”
苏长衫无奈:“你怎么总是吃不饱?”
叶舫庭嘴里咬着东西,百忙之中瞟他一眼:“你看美人也看不饱啊。”
“我对镜自顾,不就饱了么。”苏长衫向前走去。
“哈哈哈……你……真有自知之明!”叶舫庭笑岔了气,拿起一颗花生朝他的背影砸去:“下次我要好心给你送镜子,三尺高的!”
苏长衫仍自顾的走着,那颗花生飞到离他的背只有半寸的地方,好像被风吹托起来,稳稳的向旁边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