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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尖儿气得伸手在他背上打了一巴掌,怒道:“旁人看你都道多斯文体面的一个人,哪成想这般鬼腔鬼调的!我就算去过又怎样,我手下有兄弟的姐妹在那里做生意,时常受人欺负,我去帮着出过几次头,又有什么不对?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浅墨慢吞吞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想的就是你想的我想的那样?”
这话大是绕舌,索尖儿不由怒道:“我虽不是你,但你又怎么知道我想的不恰是你想的我想的……”
——碰到这样绕舌的话,他说话可大不如李浅墨灵便,一时竟绕不还原,气得又一掌打去,牙痒痒地道:“怪不得虬髯客一眼就看出你欺负我,仗着自己是什么羽门弟子,不只功夫比我高,口舌也较我伶俐,很威风是吧?”
这不过是段小小插曲。索尖儿这时听李浅墨说黄衫儿出来了,忙低头望去,却见那片榆柳门庭间,果然钻出了一袭黄衫。
那衫子颜色甚为鲜亮,就是在这暗夜里,那户人家半挑出来的若明若暗的灯笼下,也显得极为触目。
却见那黄衫客口里吹着口哨,竟似得意已极般,深身舒泰,好像还喝了点酒,正自摇摇晃晃。
李浅墨一瞥之下,不由嗤声道:“就有那般高兴?”
索尖儿却时刻担心他与自己下套,撇嘴道:“我又不是他,怎知是不是有那般高兴?”
他不愿意被李浅墨看做跟黄衫客一样到处寻欢的人。李浅墨不由微笑道:“放心,铁姑娘不在,你跟我瞎撇清有什么用?”
索尖儿怒道:“我才不在乎她在不在呢!我在乎的是你!你当我是个混混,就混得那般浑是吧?”
李浅墨见他着急,连忙“嘘”了一声,索尖儿还待不依,却听得树底下那条小巷里,暗处正得儿得儿哒的,响起一串凌乱的蹄声。
两人向那蹄声来处望去,却见一头小花驴正载着个人,方自从那片暗巷里走了出来。
那小花驴个儿不高,走得歪歪斜斜,似乎正在跟它主人闹脾气。那巷子深处极黑,连李浅墨也看不太清楚,只见一片黑黝黝的阴影里,先只冒出个驴头。那乌黑驴脑门正中,却打着旋儿的长着一撮白毛。只见那驴头左摇右摆,似乎直想挣脱它还不习惯的缰索。驴背上那人气得连声低骂道:“畜牲,真是畜牲!”
说骂间,那驴儿就已走到了光线照得着处。
这条小街这头本临着水,就是所谓月华池。池边多种柳树,眼见得那头驴儿歪歪斜斜,硬犟着脖子,扯着缰绳,死活不肯依它主人,硬朝那柳树走去。看样子,似乎想一头撞向那树上。
索尖儿一见之下,不由嘿然笑道:“好驴儿,这牲口可大合我的脾气。”
李浅墨看看索尖儿,又看看那头小花驴,忍不住一乐。
却见驴背上的那人却也奇怪,这么热的天,却还戴了个斗笠。斗笠前,一幅白纱垂着,遮住了整张脸。这一人一骑较着力,只管歪歪斜斜行来。李浅墨眼见那人就要行到黄衫儿身畔了,一时低声冲索尖儿道:“老天爷要助我们,最好让那驴子在黄衫儿身边发脾气,顶好是尥个蹶子,把那骑客从上面摔下来,黄衫儿一松神,我就好借着扶人,凑近了去好偷刀的。”
原来他们已算计好了,今日既是打算偷刀,当然不能硬抢。索尖儿探听得那黄衫儿落脚处后,早悄悄地在四周埋伏好了他的不少兄弟。他这些哥们儿,论别的不成,只怕起哄耍赖个个是一把好手。他们打定的主意,就是要待黄衫儿出来后,叫这班兄弟一哄而上,讨钱的讨钱,敲竹杠的敲竹杠,拿出他们那些夹缠不清的本事,造成混乱,好给李浅墨有机会偷刀的。
索尖儿这时一听到李浅墨的话,不由笑道:“这有何难?”
说着,他以指就唇,撮唇就发出一声鸟叫。
那声音,大像黑老鸹的叫声,李浅墨虽说就在他身侧,如不是眼见他仿照老鸹发声,只怕也分不清的。
李浅墨心中不由一笑: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那人人不待见的老鸹,可见索尖儿兴趣果与常人大是不同。
不过这一声果真学得像,连黄衫儿那等久历江湖的人,都没分辨出来。
这一声方出,却听得暗巷里忽然一阵破锣声响。
那声音,像极了长安城的衙役们为长官开道出行时敲起的锣声。
然后,见几个青衣小帽的混混们一时走了出来,当先的一个提着锣,出来即冲黄衫儿怒斥道:“快抓住那淫贼!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竟在长安城贞节牌坊竖得最多的地儿,恣意嫖饮,可知这小子无法无天之至了。赶快抓住,扭送衙门里去,问问他又坏了哪个贞节女子的声名。快去快去,叫王屠儿把他的刀拿来,咱们去衙门前,先来个就地正法,且把这厮阉了骟了,劁了宫了,叫他以后还敢奸污我长安城这块头等洁净之地的声名!”
只见这几个小子歪戴着帽子,斜扣着板带,看着又似公人又似地痞。
那黄衫儿一抬眼,只道碰着了这等娼优之地常见的敲竹杠的,面上不由就带了丝冷笑,就在那里冷眼相看。
却见那几个“公人”又是把锣一敲,却听得“咿唔”一声惨叫,却有一个人抱头在地上滚了出来。他一出来,就似个小肉球似的,连滚带爬,口里还在问:“是谁叫我王屠儿,叫得这么急?小的正在磨刀,东关李老六家不得了,十几头公猪一齐发情,要叫我磨好刀连夜去劁了的,怎么这里也有人叫?难不成这里有头从李老六家逃出来的公猪不成?”
却听那几个当差的笑道:“可不是头公猪,还披了身亮黄的袍子,要去猪群里当皇帝,准备娶上大母猪小母猪一二百头,好仿效皇帝老儿的三宫六院呢!王屠儿,你的刀带了吗?”
却见那王屠儿从腰带里一抽,却抽出把亮闪闪的刀来。
只听他道:“吃饭的家伙,怎好不带?我今儿特意磨得快快的,要去李老六家劁好了,再送去城阳府,那儿的驸马正等着它吃好壮阳呢。”
树上的李浅墨只跟索尖儿商量好了要他手下去闹,哪想到这些混小子们一闹起来,这么荤的素的,夹缠不清的话都冒了出来,忍不住扑哧一笑。
索尖儿是又觉得意又觉得有点面上无光,嘿嘿干笑了下。
那下面的黄衫儿早气得脸色泛白。他行遍天下,也见过敲竹杠的地痞,却没见过这等无赖之至的样子。
却见那王屠儿拿着那把劁猪刀,竟抽出腰带,就着上面磨了起来。
黄衫儿方待发怒,却听得呼啦啦一片乱响,竟自有十几个小乞丐从暗影里涌了出来,他们口里七零八落地唱着莲花落,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唱的是些什么,就见一只只黑爪子冲着自己直伸过来,那帮小乞丐里有个领头的却冲那几个装公人的怒吼道:“哪里来的无赖,竟敢敲诈我们的恩公,你们不想活了是不?再敢多作一声,看我们不讨得你家破人亡!”
说完,一转身,腆着一张小脏脸,冲黄衫儿道:“恩公,是几个小地痞,不识得恩公你。这样,你说要怎么打发,我们就把他们怎么打发了如何?”
黄衫儿不由一愣,实不知哪儿跑出来的这帮小乞丐,自己又何时见过他们了,怎么一口一个恩公,出来相帮自己?
他一脸疑惑地望向那小乞丐,皱着眉毛出神在想:难不成自己无意中救过这几人?
却听那小乞丐大叫了一声:“不好!”
这一声叫得突然,声音又大,连树上的李浅墨都不免吓了一跳。
却听那小乞丐哭丧着脸,冲他那十几个兄弟惨声道:“完了,恩公把他对我们的大恩都忘了,这可怎么办?”
那边一众小乞丐一个个抓耳挠腮的,却听有一人道:“那你提醒提醒他啊!”
只见那领头的小乞丐冲着黄衫儿就一拜在地。
黄衫儿不愿不清不白地受他的拜,身子一侧。
却见那十几个小乞儿已转拢向他身边,跪在地上的那个感恩戴德似的道:“恩公,您可知今儿什么日子?”
黄衫儿被他们闹了个懵头懵脑的,又忍不住好奇,应声道:“五月十三。”
却听那小乞儿道:“可不是!就是这五月十三,我们一帮小兄弟已经整整三天水米未进了。但刚碰到了好人,是算命的鲁瞎子,他施舍给了我们一卦,说就在五月十三,此年此月此日,再过一刻时,我们就会碰到恩公。恩公是天底下头等善心的活菩萨,一见到我们,必然可怜,一可怜,在我一跑之后,就会随手赏给我们十五锭金子。各位兄弟,这等大恩大德,咱们何以为报?还不快叩头,谢过恩公了!”
只见那十几个小乞儿一时个个跪倒,有几个膝行着就向黄衫儿靠去,口里还叫着:“恩公,大恩不敢言谢,把那十几锭金锭子给我们吧,到时,不只我们感激你,明日,鲁瞎子还要登门道谢的。要知,从他算上卦起,就从没有算准过一卦。你现在如果要赏了我们,那鲁瞎子为了他终于算准的这一卦,为恩公您做牛做马都情愿了。到时您不只是我们的恩公,还是鲁瞎子的恩公了。他会一辈子记得您的大恩大德,您以后随时找他算,他哪怕在坟里,闭了眼——反正不碍事儿,他本是瞎子,也会从坟里探出手来给您一卦的。”
别说那黄衫儿,就是树上的李浅墨,听到这里,也已被搅得头昏脑胀。
黄衫儿直至此时,才明白,自己刚才白自作多情,原来不过是又碰上了一拨诈钱的。可气的是:自己刚才还认真想过在哪儿助过他们,白上了他们这样一个恶当!
他一时怒从心头起,以他这等性子,岂肯受人愚弄的?就待出手教训教训这班混小子,打得他们鸡飞狗跳、片甲不留才可消得自己平白被愚之怒。
就在他方待出手之际,那边那几个假扮公人的地痞却察言观色,抢先叫道:“今儿不只抓到个嫖的,原来还有一众乞钱敲诈的无赖。敢抢老子们的生意,弟兄们,给我打!”
说着,不待黄衫儿动怒出手,他们一众人等已扑了过来。
一转眼间,只见两拨人等已扭打在一起。场面一时混乱之至,只听得砰砰的拳脚声,相打的人的嘶喊声,最奇的是,还有哭声笑声——哭的哭道:“你打死我了啊,你打死我了”,边叫边扯着对方的领子在地上打滚;笑的笑道:“你打我左脸,刚打就不痒了,右脸还痒着,快打我右脸……”
李浅墨在树上真是看得个目瞪口呆,又惊又愕。
却听索尖儿在耳旁低声道:“这可是这班混小子的绝招,百试不爽的。那回,他们在东市,也是这么演过一次,吸引了无数人伫足观看。就那一次,我们派出的三个偷儿,带回来二十几个荷包,荷包里的银子,足足让我们舒服地过了一个月。”
李浅墨只觉得哭笑不得,他紧抿着嘴唇憋着,憋得自己浑身乱颤。
却见那里一班小乞丐中剩下没动手的,已个个向黄衫儿身边凑去,口里哭叫道:“恩公,我们的兄弟快打死了,赏两个棺材钱吧!”
却有一个悄悄躲在后面的,瞧准了被阻住的骑驴客胯下的驴子屁股,摸出一根钢钉来,照着驴屁股就狠狠一扎。
只听那驴子痛嘶一声,当场就惊了。
黄衫儿见那些小乞儿靠拢,本来正待随手两下甩脱他们,却见那驴子一惊,猛地冲自己直冲过来,蹄子扬得高高的,把身上乘客都甩了下来,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