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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9年第22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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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希茗的身子微微前倾,竭力忍住剧烈的咳嗽。 
  崔逸道怒极反笑:“那么,这种子撒到土里,几时才能开出九笛凤羽花?” 
  沈皓岩不慌不忙地道:“空上师已传我栽培之法,现在播下,明年春天就会开花。” 
  九笛凤羽是《西夷草木志》中记载的奇花,传说是天神遗落人间的仙种,它的花蕾晶莹如玉笛,开放时却像凤凰尾羽一样华美,若用作新娘簪花,能保佑姻缘和谐美满,夫妻福寿绵长。不论九笛凤羽花如何珍异,用作推迟婚期的理由还是太荒唐了,然而沈皓岩这般慎重地告于堂上,没人能当作儿戏。 
  一室沉寂,沈家太夫人秦络踌躇着开口:“沈家这边,我自可作主。在夏国得到九笛凤羽花,是天赐的大吉之兆,孩子们的心意更是难得。既然喜帖尚未送到亲友手中,便晚几个月行礼又何妨?”秦络从不掩饰对观音奴的喜爱,却也从不掩饰对崔沈联姻的反感,此刻站出来首肯沈皓岩的提议,崔逸道夫妇均觉不是滋味。 
  跪在榻前为崔家太夫人秦绡捶腿的侍女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伏下身子向太夫人请罪。秦绡却不理她,轻轻吹着錾金甲套上的血珠,见那血珠溅到秦络的衣袖上,秦络的脸色亦渐渐发白,秦绡方慢慢笑出来:“那便延到花开之时吧。不论早迟,夜来总要嫁给皓岩的。” 
  既然两家的太夫人都同意,余人更无异议。只是笑意融融的众人中,真正高兴的只有观音奴而已。 
  家宴过后,观音奴与沈皓岩一起退下。她对九笛凤羽花的种子好奇得很,翻来覆去却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失望地道:“这就是没藏空送你的种子么?” 
  沈皓岩道:“说穿了不值一提,不过是用一吊钱在居延城买来的那伽花种子,也许锦囊比种子还值钱些。” 
  观音奴惴惴:“到时候拿不出九笛风羽花怎么办?” 
  沈皓岩笑了笑:“只好赖到和尚头上。” 
  两人闲谈一会儿,熹照飘然而至。观音奴见他脸上的青涩之气尽数褪去,连个头也长高了些,不禁笑道:“几个月不见,熹照真有点做官的样子啦。” 
  熹照的脸微微一红:“阿姐别拿我打趣了,阿爹正为这事儿烦恼呢。” 
  沈皓岩道:“熹照既已进士及第,朝廷自会授予官职,表叔还烦恼什么?” 
  熹照道:“那也不一定,庆历以后,朝中冗员渐多,即便中了进士,若列第四、五甲,亦只能在家中等候吏部铨选,称为守选。我这次考了一甲第五名,依嘉祐旧制,当试衔知县。不过官家去年登基,按例必有推恩,阿爹想借这机会为我谋一个更好的职位,这几日都在与京中要员周旋。”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倒愿做个判官,在军中历练一番。” 
  观音奴听得头疼,感叹道:“还没做官就这许多麻烦,真是难为熹照了。好端端地,干吗去套这名缰利锁啊?” 
  沈皓岩摇头道:“夜来,这话你可别在表叔面前说。” 
  别人说这话,熹照还可一笑置之,观音奴这样讲,熹照便忍不住辩道:“阿姐不知,如今阿爹的生意已做得极大,不过就算富甲一方,在世人眼里咱们仍是商贾之家,不复魏晋盛唐时的高门甲族。阿爹要我跻身仕途,是希望清河崔氏再度显达于世吧。” 
  观音奴知道父亲对崔氏血统的重视,想到他把这么沉重的担子压到单薄的弟弟肩上,对自己却一味溺爱纵容,面上不禁热辣辣的。 
  正好李希茗派人来唤沈皓岩过去,熹照亦自悔刚才的话过于轻狂,趁这一打岔,便把话题转到旅途见闻上。 
  观音奴将暗血城地宫中的历险略去不说,大谈西夏的风土人情,听得熹照心向往之。 
  观音奴说得兴起,从行囊中抽出一卷《三京画本》,拆开羊皮封面,取出两张薄薄的白绢地图,向熹照指点居延城及周围的山川地理。雷景行的著作,熹照也读过一二,却不知羊皮卷中另有玄机。 
  观音奴见熹照伏在灯下看得眼都不眨,蓦地想起一事,道:“今年四月我到相国寺东面的荣家书铺试印了一卷《三京画本》,若比杭州陈家的还印得好,我便请大管事把宝应家中存的羊皮卷都取来,一口气给师父印个几百套,师父肯定喜欢。” 
  熹照的手顿时抖了一下,失声道:“阿姐,你把地图也拿去印了?” 
  “师父说过,地图是国之神器,不可轻易予人,我好好收着呢。” 
  熹照越看越惊,追问道:“阿姐,雷先生的《三京画本》有一百多卷,足迹遍及大宋和周边列国,卷卷都附有这样的地图么?不惟城郭里坊、关隘道路、山脉河流,连那些少有人知的小径和矿场都有标注,只怕比沈存中编绘的《守令图》还精细。” 
  “就因为每卷都有地图和文字印证,师父才取名儿叫《三京画本》哪。沈先生年轻时在海州做官,师父游历到海州,与沈先生相识相交,并从沈先生处习得绘图之法,比裴秀的‘制图六体’还详实呢。其后沈先生编绘《天下州县图》,反过来又得到四处游历的师父襄助。”观音奴葱管般秀气的手指轻点地图,“这图是师父近年绘制,自然比当年的图老练。你看图中的道路里长、山岳高度都是实测以后缩到图上的,比如居延北城到这座山有三寸半,实际路程就是三百五十里。” 
  熹照困惑地道:“别的还好说,这山高怎么测呢?” 
  “师父测图有一整套工具,水平、望尺、干尺、式盘、指南针等自不必说,另有一种弩机,是沈先生在海州任上时仿地底掘出的古物改制的,有三经三纬的格子,用算家的勾股法来测那些无法丈量之处。”观音奴略为思索,将沈括晚年所作《梦溪笔谈》的弩机一节背给熹照听。熹照因应试之故,少读这类笔记,听得津津有味,末了感叹:“沈存中之智,可谓海内少有。” 
  观音奴叹道:“师父平生最敬慕三个人,一是咱们神刀门的祖师爷冼海声,一是苏东坡先生,再一个就是沈存中先生。可惜沈先生和东坡先生政见不同,令东坡先生在御史台大狱中蹲了四个月的‘乌台诗案’,明面上是御史中丞李定、舒亶一伙人搞的,最开始却是沈先生告的密。” 
  “唉,新旧党争,倾轧不已,不但祸及两派官员,于国于民更无半分益处。”熹照揉着眉心道,“咱们不谈这个了。正好三表哥不在,我想问阿姐……”他在观音奴这儿磨蹭半日,终于忍不住吞吞吐吐地道,“推迟婚期是阿姐的意思么?还是三表哥……” 
  观音奴坦然道:“铁骊来东京了,我跟他六年没见,好不容易有这机会聚一聚,实在不愿跟姆妈回宝应,便请皓岩想法子拖延几个月。看来姆妈唤皓岩过去,也是要问这事儿。” 
  熹照顿时安心,微笑颔首。 
  秋意尚薄,碧漆竹帘还没撤下。隔着绿莹莹的帘栊,沈皓岩约略见到一名灰衣人正躬身向表婶回话,便止住脚步,候在廊下。他站得虽远。但耳力极佳,屋内对白皆听得分明。 
  原来崔府有三艘海船自南洋购得香药宝货后,因市舶司抽解的比例极重,且其中的乳香、犀象属朝廷禁榷之物,只可卖与官府,获利甚薄,故这三艘船并未停靠官府的口岸,只在崔氏码头休整数日,便将货物转运到倭国和高丽,大赚一笔之余,又将倭国刀剑、高丽绢等贩回东京。如今船队的管事来找家主报账,南洋所购诸物的底单却存在宝应宅中,以致现下没法儿跟管事对账。 
  “这倒不难,我想想,你记下来。象牙五千四百三十二斤、犀角两千五百七十六斤、珍珠九百八十一两、玛瑙七百零九两、猫儿眼三十粒、珊瑚两千七百零八斤、玳瑁八百七十七斤、乳香三万九千八百四十八斤、沉香三千三百二十五斤、龙脑三千七百五十三斤、没药四千零三斤、血碣两千五百七十斤、苏木五千零六十二斤、白豆蔻三千二百一十四斤……” 
  李希茗将那冗长的单子尽数背出,不曾犹豫一次。她的声音很美,舒缓地传至中庭,和着清朗的星光和早发的桂花,予人一种既凉且香的质感。 
  沈皓岩听着,甚是讶异,心想:“夜来的好记性原来是从表婶这里来的。”他却不知,李希茗未嫁时乃名噪一时的江左才女,精通算学,记性尤佳,不论何等繁难账目、艰涩文章,过目便能不忘。 
  屋内传来侍女斟茶续水的声音,李希茗亦终于说完,舒了口气道:“我说的数目小于底单数目,已经减去府里留用的份儿,还有给夜来做嫁妆的份儿,这一点你可仔细。” 
  灰衣人道:“夫人放心。对了,前次到大理办事,觅得一张土方,据说对夜咳之症颇有效用。我请杨大夫瞧过,自己亦试过,并无不妥,夫人不妨试试。” 
  李希茗命侍女收下药方,道:“你费心了。” 
  灰衣人随即告退。竹帘一动,出来个身材瘦硬的男子,清癯面庞上一对细长眼睛,开阖间清光凛凛,原来是崔府执掌外务的大管事崔躬。崔躬的脾性不似妻子李玎玲般跳脱,见到候在廊下的沈皓岩亦只默然一礼,悄无声息地去了。 
  沈皓岩踱过去,在帘外咳了两声,便有侍女打起帘子,招呼道:“三公子来了。” 
  李希茗穿着月白罗衫及同色罗裙,外罩一件烟色半臂,端正坐于榻上。别人穿了嫌污的颜色,在她身上却说不出的雅致干净。沈皓岩平时只觉这表婶安静怯懦,仿佛表叔的影子,今日才知她亦非常人,想来是因着太夫人秦绡的缘故,有意收敛了锋芒。 
  两人寒暄几句,李希茗便敛了笑容,道:“皓岩,你向来懂事,我不信你会为了几颗花种把婚姻大事当儿戏。到底什么缘故?你给我说说。”她声音严厉,与方才对崔躬的和气大不同。 
  当此情境,沈皓岩亦不敢为观音奴隐瞒,硬着头皮道:“这次去夏国,遇到夜来的义兄萧铁骊。那萧铁骊跟卫家九姑娘一见钟情,与我们一起来了东京。” 
  “所以夜来赖在东京不想走了?”李希茗缓和了语气道,“这样看来,去夏国和延婚期两桩事,明面上是你的主张,实际都是夜来的主意。” 
  沈皓岩低声道:“夜来单纯寡欲,从未求过我什么。今日是她第一次开口,我没法儿不答应。其实……其实,我也不愿延迟婚期。” 
  李希茗听他话中真情流露,含笑道:“我们都错怪你了,这事原是夜来不对。我既是她母亲,又是你表婶,说不得只好请你担待了。” 
  沈皓岩欠了欠身,道:“表婶既然把夜来托付给小侄,她的愿望和幸福自然该小侄承担,不但当仁不让,而且甘之如饴。” 
  李希茗素知他是个不让人的,能这么包容夜来实属不易,欣慰地道:“话是这么说,夜来的脾气也忒直了,从来不会迂回转圜。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一味迁就夜来也不是办法。遇到事情,你只管把话摊开来说,那孩子很讲道理,决不胡搅蛮缠的。” 
  沈皓岩笑了笑,心想:“若夜来像卫九一样八面玲珑,那还是我的夜来么?” 
  事情既然说清,沈皓岩陪李希茗闲谈一阵也就告辞。李希茗看他恭敬退下,暗忖:“婚事延期也不见得是坏事,一旦女儿嫁做人妇,便不能似今日般承欢膝下,现在倒多出半年时间来。” 
  李希茗默了一会儿,将适才看了小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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