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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接着谈留学往事、目前时局、大学状况的种种,因为有过阅历,已非当年的青涩小子,也比较懂得如何避开理念不合的危险区。
“我听说培雯嫁到洛杉机了,对方是做什么的?”佑钧先问超前女友。
“一个电机工程师,家庭很单纯,父母是中学老师,虽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但他对培雯很好,培雯就爱这除了小两口外、没有别人的日子。”
“呵,这就是培雯,我身边人或事一多了,她就整天疑神疑鬼的不开心。”
“我也听说小蕾在美国结婚了,她住哪个城市呢?”御浩乘机问。
“呃--”佑钧突然被茶水呛到,猛咳了好几声。
办公室门敲两响,一个书卷气质的短发女子走进来。
“你有客人呀?”她对御浩说:“本想找你一块吃中饭的。”
御浩替两人做了介绍。
佑钧觉得这个叫梁欣华的女人颇为面善,好像哪儿见过。
“我记得你!”梁欣华先想起来。“李佑钧嘛,你不就是御浩以前女朋友李蕾的哥哥吗?在波士顿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次,你带着尖角的黑色墨镜,在广场前洒现钞一口气买了好几大袋东西,很令人印象深刻。”
“哇,妳记忆力可真好!”佑钧扬扬眉,把他形容得太纨桍相了吧?
“对御浩身边的事,我可记得比谁都清楚,他偏不相信。”粱欣华睨了御浩一眼,充满亲密的意味。
佑钧则颇不是滋味,看来御浩有新生活和新女友了,他站起来说:
“御浩,你既然有约,我先定一步,改天再来聊。”
他什么时候有约的?御浩想阻止佑钧,因为有太多关于小蕾的事还没问……但此刻梁欣华在场,这些极个人私密的不好开口,只有任由佑钧走掉。
佑钧回到车上并没有立刻开走,怎么办呢?大姊交代的任务尚未完成,今天不做,明天还是要做,烦恼的还是自己。
几分钟后,他看见梁欣华单独一个人走出来,御浩没有和她去吃饭?
嗯,好吧,再试一次彻底解决,他也好安心回家疼老婆抱小孩。
佑钧再度走入大楼,地板一路嘎嘎响着,这次御浩已在研究室门口等他了。
“我想谈小蕾。”佑钧直接说,
“我也要谈小蕾。”御浩回他。
两个男人各自坐到原来的位置,但已经没有刚才喝茶扯聊那一套虚礼了。
“我想知道小蕾住哪个城市、她嫁了什么样的丈夫、是否幸福、有没有回台湾来……”御浩不愿显出急迫,但急迫的话连串溜出来。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这些答案。”御浩就这么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不清楚?”御浩惊愣地重复,
“我一九七一年夏天毕业就回台湾了,而小蕾一直没有回国,很多事情都是透过我大哥大姊才知道的。”佑钧解释得颇为辛苦。“小蕾这些年都在华盛顿念书,不是住宿舍,就是住我大哥家里,直到去年夏天大哥因职务调往瑞士、全家跟着搬过去,她才租个公寓自己住,没想到才一个月就失踪了……”
“失踪?”御浩太过震惊,一时无法回应。
“该怎么说呢?”佑钧搔搔后脑。“有一天她把公寓原封不动留着,自己提着行李离开了,只寄了一封信给我大姊,等大姊收到信再赶往华盛顿,已经过十天了。我陪大姊一起去的,公寓干干净净的什么都完好如初,我们还报了警,警察认为小蕾是自愿离家出走,也没办法成为一个失踪案件。但小蕾已经一年没有消息了,不是失踪又是什么呢?”
“一年都没消息?她的朋友、学校呢?她也许被人绑架胁迫,或者……和男朋友在一起?”御浩语无伦次地问。
“小蕾没有男朋友,她的同学朋友都不知道,绑架胁迫也被排除了。我们曾四处托人打听寻找,还动用了私家侦探,都没有她的下落。”
“这太不寻常了,小蕾向来最依赖家人,以前连上费牧师的英文课都要把我从部队里拖出来陪着去,不可能离家出走,一定有其它理由!”御浩声音颤抖着说:“她留给你大姊的信上怎么说的?”
“大姊没给我看,也语焉不详,只说小蕾要大家别去找她、她会很好之类的话。我也觉得很不寻常,小蕾没有离家的胆量,要嘛也吃足了苦头就回来,不会那么久才对,除非--”佑钧倏地闭嘴,没再往下说。
除非--早已发生意外了?
御浩脸色惨白地站起来,茫然地看着窗外的盛夏艳阳天,脑海里净是可怕的景象--城市衣着破烂的无家可归者、公路旁淋着雨的流浪汉、墙角瑟缩发抖的瘦弱身躯、收容所失去记忆的无名氏、荒郊野地无人发现的尸首--
他一直认为,失去家人庇荫、流落街头的小蕾,怕是一天都生存不下去,事情果然发生了吗?御浩转过身来,极力压下恐惧,试图去理解说:
“小蕾若真的离家出走,又是为什么?依她的个性,一定是有非常、非常严重的事才逼得她如此做。那几年在华盛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要有,也只有和你分手的事比较严重吧!”佑钧说。
“可是小蕾离家时,我们已经分手一年半了,要闹早闹了,不可能等那么久吧?”御浩陷入悲愤起伏的情绪中。
“你还是很关心我妹妹,对不对?”佑钧突然说。
御浩心绞得太难受了,无法回答。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佑钧说:“是这样的,小蕾长期没有回国,我爸妈一直很挂念;怕对他们刺激太大,我们不敢说小蕾失踪的事,只能骗说她在美国结婚了,对象是你,而因为你在观察名单上而暂时不能回国,也不能对外公布这件婚事。”
御浩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半天才说:
“果然是你们李家的标准作风,连这种剩余价值也要利用。”
“我们也是万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佑钧说:“结果你人回台湾了,我爸妈不知道哪儿得来消息,就一径问小蕾怎么不回家……所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到我爸妈面前说小蕾很好,编个她不能回来的理由,让他们安心一下。”
“佑钧,你认为我此刻还有心情去撒这种谎吗?”御浩瞪着他。
“就看在小蕾的份上,好吗?”佑钧避开他的眼睛。
“我不确定自己能办到。”御浩缓缓说:“我必需见你大姊一面,我必需看到小蕾留下的那封信。”
李蕴觉得所有地方都不隐密,因此约在她家的画室里。
“这是小蕾画的。”李蕴指着墙上一幅荷花说:“这孩子有些天份,可惜没有毅力,一要她认真就喊累。”
“不能叫小蕾孩子了吧?她已经二十六岁,是个女人了。”御浩说。
“没办法,我大她十五岁,替她做的和想的一直都像个小妈妈。”她说。
“我今天来,是想看小蕾留给妳的那封信。”他直入主题说。
“你知道吗?”李蕴先说出这句,停了好久才又说:“小蕾对分手的反应非常激烈,严重时拿剪刀一把剪下自己的头发,我们没想到,你也没想到吧?”
绝对想不到--他以为她很快会习惯会快乐,城堡里的公主不都如此吗?
自从知道小蕾失踪后,御浩彷佛陷在一场醒不来的恶梦中,而梦遗要继续恶化下去。他忍抑着悲怒说:
“分手也是你们强迫的,你们保证会照顾好小蕾,强调小蕾这样才会幸福,所以我才轻易放弃她……结果你们甚至大意丢了她……归根结柢,你们不该将她单独留在美国,当佑显大哥去瑞士时,就该将她送回台湾才对。”
“我们是太大意了,但归根结柢……还是你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李蕴一字字说:“当你离开时,小蕾已经怀孕了。”
怀孕?御浩晃了一下,几乎无法自持。
“发现时都已经四个月了,小蕾自己或许有所感,但未婚女孩总懵懵懂懂的不敢往那方面去想。”李蕴说。
难怪她的纸巾信强调必需见他,而他能见却选择不见,一念之差呀……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哑着声问。
“我们去波士顿找过你,但你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
御浩眼睛闭了起来,彷佛不忍再看这个残酷的世界。
“美国法律是不允许堕胎的:”李蕴静静叙述。“那种情况下我们又无法等,只好将小蕾送到“天使之家”去。那是全美未婚妈妈之家中的一个,不同的是,它有额外收费,专供有地位重隐私的名人,保证不会影响到当事人的未来,孩子也会交给好人家收养。”
“什么?妳把我和小蕾的孩子送给别人了?”他睁开眼,俊秀的脸孔扭曲。
“那种情况下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小蕾有精神耗弱症,我们甚至不确定她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或这个孩子是否能够存活。即使存活的话,小蕾也无法照顾他……”李蕴愈说愈难过。“据说是个磅数不足的小男婴,因为小蕾的身心状况太差,婴儿的肺部和呼吸道都不太好,后来送给一对背景良好、有不孕问题的亚裔夫妇收养。”
“一个小男婴--”御浩真想狂吼,这辈子从未有的摔东西和打人的暴力冲动。“为什么不送到我家来,至少该和我商量吧?我们王家家大业大的又不是养不起孩子--”
“我们根本找不到你商量,你忘了吗?”她微退几步,像真怕他出手打人。“若是送到你家,你知道那会是多大的丑闻吗?我们两家都是书香门第?有头有脸的人,儿女在外面做出未婚生子的事,王家不要做人,我们李家还要呀!”
“又是面子!为了面子,竟连亲身骨肉都不要了?”御浩泪水泛在眼眶,心痛到无以复加,几乎要搥心肝狂哭。
“御浩,你不能太自私,做人要公平点!”李蕴也激动说:“当你什么都不必管的为自己理想学业奋斗时,全是我们小蕾在受罪,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你要她一辈子脱离不了私生子的阴影吗?你又于心何忍?我们是她的兄姊,自然以保护她为首要!”
“保护她?你们保护她了吗?但她现在人呢?她在哪里?”御浩痛苦问。
一问到这个,李蕴也无言了。
“小蕾离家出走是为了孩子的事吗?她反对孩子送人吧?”他又问。
“刚开始当然哭闹不肯,但她身体太虚弱了也没力气闹,后来一年也乖乖的回学校念书,才会让大家以为没事了;谁料到佑显一不在,她就离家了呢?这个任性的孩子!”李蕴叹气说:“你不是要看小蕾留下的信吗?就在这里。”
原来放在桌上的一张白色纸笺,就是小蕾的信--
大姊姊:
很久没这样喊妳了,大概十岁以后就没有了,因为妳不准。
现在又这样喊,是因为要请妳原谅我过去、现在和未来给家里带来的所有麻烦。我知道我让大家很失望,那些苦心的调毅和期望全白费了,妳就当我是那个十岁未受教的粗野蕾丫,因出生太晚,李家好的遗传到我身上都淡薄了,也就不合?大难过。
当妳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华盛顿了(公寓是大哥的名字,请你们处理,银行的钱我领走生活必需的),至于要到哪里去,我也不确定。
我活到现在都是听家人的、听御浩的,从来没听过自己的。这次内心的声音告诉我,baby是我的,绝不能将他遗失在茫茫人海中。御浩曾经说过,我怕是连自己婴儿弄丢了都不知道……好像一个预言,他居然说对了,以后碰到了要怎么向他交代呀?
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了解你们都是为我好,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