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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蓓放下红茶。看着白花花的阳光道:“阿飞,上工了。”
碰碰锵锵!大门再度惨遭破坏。
佟夏森提着工具箱出来。还好他的锁头备份很多,不怕不怕。
当他重新换好门锁后,他探出头找到罪魁祸首。“滚、给我滚……不然、不然我——”
“欢迎报警。”亚蓓挥挥手,目送他进门去。然后转头说:“阿飞,麻烦你。”
阿飞拎起斧头往大门走去。
情况就这样僵持了好几个小时。
两方人马已经培养出“默契”。
当门外的砍门声响起时,佟夏森就想:不怕,他还有锁。他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而门外的呢,当大门又重新上锁后,他们心想: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在阿飞第N次砍怀佟夏森的门锁后,佟夏森气得拉开大门。“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亚蓓探头过来,往他空无一锁的工具箱里张望。“还有备份吗?锁?”
佟夏森咬了咬牙。“妳到底想要做什么?”
亚蓓不回答,只问:“你的锁都用完了没有?”
佟夏森气得不说话,他用行动来表示。他转身往屋内走去,搬出一整箱不锈钢锁头出来,眼底写着挑衅,然后看着她瞪大眼睛。
亚蓓真没想到他的存货会那么多。
没关系,她想。她就不相信他的锁会用不完。
她转身拿起那把斧头,脸上写着奋战到底的决心。
时间在破坏与重建的过程中失去了重要性。
总之是过了很久很久,这场战争的胜负是——
太阳西沉,阿飞和亚蓓坐在地上吃便当,借来的那把斧头则砍铁砍的伤痕累累,变成废铁一把。
然而门这头也好不到哪里去。佟夏森孤军奋战的结果是累得躺在自家门后,手上捉着最后一只新锁。但钉子已经用完,他弹尽粮绝。
夜幕低垂,纺织娘在晚风里唧唧复唧唧。
亚蓓刚刚吃掉她饭盒里的荷包蛋。“佟夏森,你要不要吃便当?”她让阿飞多买了一个。
他不答话。躺在地上,装死。但咕咕叫的肚子出卖了他的节操。
阿飞见不得他的偶像血糖过低而死。“夏森大哥,快过来吃,是鸡腿饭喔,这家自助餐厅卤的鸡腿又大又多汁,吃了一口保证还想再吃一口……”
原以为他还是会拒绝,但他大抵是饿晕了,竟然……看见鸡腿满天飞。“把、把便当……拿过来。”他要吃饭。
亚蓓抬起眼睛,然后很残忍的摇头。“不行,要吃就过来拿。”
那他不吃了。佟夏森努力漠视胃部的空虚,但……失败了。他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沉着脸,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她。
亚蓓放下筷子,屏息着,假装无动于衷地看他朝她这边走来——为了一个便当。
他们相距不过几公尺的距离,他却走得跌跌撞撞,脚步蹒跚。
但是只要跨出一步——他只要愿意跨出第一步就行了。
亚蓓拿着那个没动过的便当,在他终于走过来的时候高兴得想哭。
“不要再躲起来了。”她说:“请你不要再躲起来了。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啊,夏森大哥!!”阿飞惊喊一声,看着他绊了一下,在即将达阵前摔倒。
佟夏森重重地、面朝下地趴下,嘴里尝到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很安全。他不知道原来大地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觉得他被保护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旷野突然不再那么威胁着他扭曲的空间感。
一双手轻触他的肩膀。“你要不要紧?”
他闷哼一声。“我要吃便当。”
第九章
小镇的一天
他不该还会有饥饿的感觉。
然而他也没有真正的死去,像阿力、杰杰他们……
最初他只是觉得很厌烦,他厌烦了那些追着他跑的媒体。在闪个不停的镁光灯下追逐,他有一种被放在解剖台上的感觉,好象每个人都想剖开他的身体,挖出他的心脏,研究它跳动的方式。
一双又一双侵略性的眼睛捕捉着他,他觉得好沉重。负荷不了,他必须逃开从勒戒所出来后,Dave找到他。他说:“社会总会原谅犯错的人,尤其是有才华的那一种人,其它人都得离开,但是吉米,你可以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
他还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就像Dave说的,小小的错误是可以被原谅的,只要他“浪子回头”。而时间会抚平记忆里丑陋的那一面,他可以再写歌、再创作他的音乐。
那天下午,他拿着Dave交给他的公奇+shu网收集整理寓钥匙。“你先在这里住一阵子,”Dave说:“等复出的时候到了,我会通知你。”于是他就背着电吉他搬进了公寓中。
他整整有一个礼拜无法合眼,然后又狠狠的睡了三天三夜。
睡到天昏地暗,午夜里,他醒过来,觉得四周安静的有些可怕。
他扭开收音机,一条熟悉的旋律自音箱流泄出来。那是去年乐团的冠军单曲,他第一次吸毒后写下来的歌。之后他的脑袋里再也没有音符在跳动。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就是那个时候,他发现他失去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时间也许会抚平错误,却不会宽待一个失败的人。他会从星星上跌下来完全是他的错,即使所有人都原谅了他,他却无法原谅自己。
从背叛信仰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彻底崩解,他失去了立足点。
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了无休止的逃亡。
起先他只是不想说话,到最后他连语言都失去。
原本他只是想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躲起来,但后来他发现他最想摆脱的原来是自己,而那时他已经和自己一起被困住了。
他开始没有办法做他自己的主人。
情况变得很糟,超乎他的想象所能到达的地方。那里很暗,相当的黑,没有光——
“佟夏森,你起来了吗?”亚蓓提着早餐站在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没有上锁的门。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从门外穿透进来的光线。
亚蓓挪了挪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很高兴地说:“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睡了一夜,而且你的门没有销。”因为锁坏了。
佟夏森摇头。不、他不知道。“真的吗?”
“真的。”亚蓓把这个视为“进步”。她在他躺着的地板附近盘腿坐下来。
“你们没锁,有坏人进来伤害你吗?”
他没有回答。他的心思被早餐袋里传出的香味所吸引。“我不该还会有饥饿的感觉……”
“别傻了,会肚子饿很正常啊,你还活着不是吗?”饥饿是一种生命迹象。
“我还活着……”但他不该还活着。
屋里很暗。空气也不太流通。亚蓓站起来拉开让室内缺乏光线的窗帘。
当她逐一拉开厚重的窗帘时,金灿的阳光便照了进来。
佟夏森试着遮住眼睛,但是……啊,好刺眼的光。
我们常常听到别人对我们说:你应该做这个、你应该做那个。
但是你可能也有经验,当你明知道你应该做这个,你却做成那个,或者应该做那个,却什么也没有做。
造个例句——
小美应该把压岁钱拿给妈妈保管,却在新年第一天就把它全都花掉。
再造个例句来看——
亚蓓的车修好了,她早应该离开小镇继续她的追寻,她却还停留在小镇上,已经将近一个月。
近一个月来,她与佟夏森发展出一种怪异的默契。
从她把他的门锁弄坏以后,他虽然装了新锁,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会一连装六个。也许是他已经意识到,再多的锁也无法给予他更多的安全感,现在他只有一个锁,而且当她去找他时,他会开门。
他有些变了。亚蓓感觉的出来。
好象有些什么被释放出来了。那对他有好处。
太过压抑只会造成伤害,相反的,眼泪具有洗涤与治愈的能力。
他话依然很少,而且几乎还是足不出户。
阿飞常常去找他,他一次也没理过他。
跟其它人比起来,他似乎比较不怕她。或许是为了这个原因,她在小镇的时间泰半都给了佟夏森。
当他不说话时,她就说话给他听。
起先她不知道该讲什么,但后来她开始讲她在加拿大的生活。
而她发现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他却很仔细的在听。
她讲她的成长背景,谈她喜爱的工作。
当谈海鸟与环境的关系时,他甚至问了一个问题:“妳说冰山的融化跟海鸟的数量减少有关系?为什么?”
只为了他一句话,她竟然感动的差点哭了。不知道当伊莉莎看到她的病人有所进步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感动?
而与人分享她最爱的海鸟让她感觉很好。
她告诉他:做为一个受聘于纽芬兰政府的海鸟观察员,她每年的例行公事就是观察海鸟的繁殖和栖息数量。
近年来因为温室效应所带来的生态改变。北冰洋的冰山融化的速度一年比一年快,岛屿附近的鱼获量却逐年减少,由于可以捕食的鱼类数量锐减,连栖息在Avolan区的海鸟生态也开始受到影响,出现连锁效应。
今年年初她刚刚完成一份研究报告,数据上显示经常栖息在纽芬兰沿海的一种大型海燕——Stom…Petrels——在数量上比往年锐减许多,但是同一个栖息地却出现了一、两类过去不曾被发现在纽芬兰过冬的候鸟,这表示极地的气候和环境正在改变,海鸟的数量和分布状态首先对环境做出了反应。
这个结果令她感到忧心。
而他说:“妳脚下这块土地也是个岛屿,有一天海水会把这里淹没,那个时候海鸟会比人类适合生存。妳放心,我们会被淹死,牠们会飞。”
亚蓓当时愣了一下,而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大叫:“原来你有幽默感耶。”
彷佛这是很不得了的一件事。
她惊奇的模样让他在困窘上又退缩了回去。亚蓓立刻收敛起她的玩心。
她又告诉他:
“我喜欢岛上带着海水咸味的空气,喜欢夏天时,乘着船在海面上看冰山融出大量浮冰时那种冰凉氤氲的美。
“我甚至喜欢雪夜时,老屋子的屋顶因为负荷不了厚雪而发出的唧唧声。那令我神经紧张,但暖炉里的炭火又让我觉得自己走进了时光隧道。
“二十岁以前,我一直持在西岸,成年后,一个短暂的旅行让我到了纽芬籣岛,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对这座岛着迷。我想我体内可能有海洋的基因……我跟岛屿很有缘。”
香港是岛,台湾也是岛。这些岛屿在她的生命里扮演了特殊的角色。
“有机会你一定要到纽芬兰看看,那里有一种原始又荒凉的美。”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消失。
她试着问:“你想你有可能会去吗?”
他想也不想就摇了头。“不,没有可能。”
亚蓓六岁以前也不知道她会大老远孤身一人跑到台湾来。世上有很多难以预期的事。她对他耸肩一笑。
偶尔她会冒出几个突兀的问题。诸如:
“你有没有看过幽浮?”
“你知道丑小鸭为什么会变成天鹅?”
“你还记不记得你六岁时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你觉得义式的Espresso喝起来像不像在喝中药?”
“你有没有追过雨后的彩虹,只因为怕它消失?”
当然这些问题,佟夏森一个也没答。但是当她问他的时候,他很久没有运转的脑袋就禁止不住的开始转动起来了。
没有,他没有看过幽浮,但是他知道外星人很想把他捉去当实验品。
丑小鸭为什么会变成天鹅?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牠本来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