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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枪守桥的那些人住在附近山上的村落,他们宣称有个从遥远的伊斯兰堡来的政府承包商,带着几百万卢比,说要把山上的狩猎小径拓宽成林业道路,以便山上的居民贩卖林木。但是,那个承包商没有改善道路状况就卷款逃走了,所以他们要封锁喀喇昆仑公路,直到逮住那个家伙,然后把他在这座桥上吊死以平民愤。
喝完茶,吃完摩顿森拿出来的饼干,大伙儿决定去睡觉。尽管穆罕默德劝摩顿森睡在安全的驾驶室,但他还是决定爬上车顶的小窝。从那里,他可以看到桥上的情况,瓦斯灯下是毛发浓密、说着帕施图语的科希斯坦激进派。而那些从平地来谈判的巴基斯坦士兵说乌尔都语,外表斯文,头戴蓝色贝雷帽,弹药带紧系在纤瘦的腰上,看起来像是另一个种族。
他仰头躺在干草堆上,思绪纷乱,终于放弃了入睡的念头,打算熬到天亮。忽然一声枪响,摩顿森惊坐了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鸡笼里一双困惑的粉红色公鸡眼,接着他看到站在桥上的科希斯坦人正举着AK…47步枪朝天射击。
摩顿森感觉贝德福德卡车突然动了起来,双排气管用力吐着气。他俯身到司机座位旁的窗边。“好!”穆罕默德微笑着对他说,一边踩着油门。“开枪是因为高兴,安拉祝福!”他挂上了挡。
一群蒙面的妇女从村口和巷道内涌出来,匆忙跑回各自的车上,她们应该是在前一晚的漫长等待中,下车藏在隐秘处的女性乘客。
挤在长长的车流里慢慢攀爬,漫天尘烟中,卡车通过了达苏桥。摩顿森看到昨晚请他抽烟的科希斯坦人和他的同僚高举着拳头,拿着自动步枪乱射。即使在军队的靶场内,摩顿森也从没见过如此密集的火力。桥墩那头的士兵没有出来阻止,想必这种行为是他们默许的。
◎三杯茶 第一部分(14)
继续往上爬,峡谷的岩壁遮住了天空,只剩下一条白色的冒着热气的狭缝。卡车沿着南伽峰西侧绕行。南伽峰是世界第九高峰,海拔8125米,位于喜马拉雅山脉西麓。这座高峰完全笼罩了印度河峡谷深处的人们——不知是不是盯着山太久产生错觉,摩顿森觉得山峰似乎正从东边逼近。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摩顿森把目光转向了河面:无数溪流带着南伽峰冰川的融雪,跃下沟壑,爬过长满苔鲜的卵石,流入印度河,给原本泥泞污浊的河面带来了一圈圈的高山清蓝。
快到巴基斯坦北部人口最多的城市吉尔吉特时,他们离开喀喇昆仑公路,沿印度河往东朝着斯卡都前进。若是顺着喀喇昆仑公路继续走,他们将会到达海拔4730米的红其拉甫山口,进入中国。
虽然空气渐渐清冷,摩顿森却被一种熟悉的情绪温暖着——海拔超过六千米、多到无法命名的群峰之间,有着一条他熟悉的河道,那就是巴尔蒂斯坦的入口。喀喇昆仑山脉西部宛如月球表面般的岩砾区,是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但对摩顿森而言,却如同回家一般亲切。
峡谷深处遍布尘土的阴暗,以及高挂空中、掠过花岗岩峰顶的太阳,比起柏克莱那些粉彩灰泥装饰的房屋更像是摩顿森的自然栖所。这一段时间他在美国的插曲|Qī|shu|ωang|,包括和玛琳娜渐行渐远的关系,为学校募款的挣扎与努力,以及在医院值夜班的紊乱睡眠,这一刻像是渐渐淡去的梦。而这里的岩架和峭壁则稳稳支撑着他,让他飞过绝望。
二十年前,一位名叫戴芙拉?墨菲的护士听从远山的呼唤,开始了登山之旅。她有着和伊莎贝拉?伯特同样的勇气和无畏精神,完全无视前辈探险家的建议——巴基斯坦在雪季时无法通行。严冬时节,墨菲骑在马背上和她五岁的女儿横跨喀喇昆仑山脉。
在记录这段旅程的《那里的印度河正年轻》一书中,原本文采出众的墨菲在描述这段经历时完全词穷,只能语焉不详地挤出下列文字:“所有用来描述高山景色的形容词没一个合适,事实上,连‘景色’这个词都显得可笑而不恰当。‘壮观’或‘雄伟’也无法诠释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那一里又一里无尽的、绵延交错的,更幽暗、更荒凉、更深沉的深谷,没有一片叶子、一根草或一丛树提醒你植物王国的存在,只有碧绿色的印度河偶尔泛出一点闪亮的白沫,为这片灰黄的悬崖和单调的陡岩峭壁,加入些微灵动的色彩。”
墨菲在马背上沿印度河缓慢行进时,曾猜测假如今后这里改建成公路,搭车旅行仍会遇到令人恐怖的情况。“在此,司机必须将一切托付给命运,”她写道,“要不然,永远无法鼓起足够的勇气驾着负荷过重、平衡很差、机械设计又不完美的吉普车在这样的路上开上几小时。只要一个小小失误,就可能连人带车飞冲到几百米下方的印度河里命丧黄泉。这条河在让人惊栗的山岩中间挤出了唯一的路,车除了跟着它走别无选择。除非是亲身经历,否则绝对无法想象印度河峡谷令人叹为观止的壮观与雄伟,穿越这条路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步行。”
在负荷过重、平衡很差、所幸机械设计良好的贝德福德卡车上,摩顿森和小山般的学校建材一起,摇摇晃晃如同风中之烛。每当卡车碾过松散的落石堆时,就会紧临深谷边缘,几百米之下是粉身碎骨的巴士外壳,安息在铁锈中。沿途的里程路标旁,可以看到白色的“英烈纪念碑”,纪念那些在岩壁上奋战时不幸丧生的“前线工作组织”筑路工人。还有成千上万的巴基斯坦士兵,自从部队被允许经此上山支援对印战争以来,他们为改善这条通往斯卡都的公路做出了巨大贡献。但由于落石和雪崩、路面年久失修、空间狭小等原因,每年都会发生几十起车辆跌入深渊的事故。
十多年后,在所谓的后“9?11”时期,摩顿森常被美国人问及,他在当地是否面临恐怖分子的威胁。“如果我死在巴基斯坦,那应该是因为交通意外,而不是炸弹或子弹。”他总是这样告诉他们,“在那里,真正危险的是山路。”
摩顿森还没搞清楚方向,光线已经迥然不同了。傍晚时分,伴随着持续刺耳的刹车声,他们开过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天空亮了起来。幽闭的深谷岩壁豁然开朗又重新关闭,迅速朝后退去,成为环绕斯卡都河谷、终年白雪覆盖的巨峰群。等到穆罕默德在山底的平坦路段加速前进时,印度河已经舒展开来,成为湖泊般宽广的泥泞河流,蜿蜒前行。谷底铺满了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沙丘,在落日的余晖中泛着黄褐色的光。
◎三杯茶 第一部分(15)
斯卡都外围的杏桃树和胡桃果园,宣告了这段辛苦旅程的完结。坐在学校建材上头进入斯卡都,摩顿森朝头戴白色羊毛帽的当地人挥手致意,忙着农收的人们也露齿微笑,向他挥手。孩子们追着贝德福德卡车奔跑,对着坐在车上的外国人大嚷大叫。这是他从开始坐下来写那五百八十封信时,就一直梦想的荣归。此刻,摩顿森确信,他的故事很快就会到达圆满的结局。
八 被布劳渡河击败
信任安拉,但拴紧你的骆驼。
——斯卡都空军第五中队基地入口处的手写标语
摩顿森还来不及低头,一根白杨树枝已经打在他的脸上,接着第二根树枝扯掉了他头上的毯子,挂在贝德福德卡车的尾部。他赶紧躺平躲避。路旁的每棵树干都用布包着,防止饥饿的山羊袭击。斯卡都在“树林隧道”的尽头隐约出现。
一架绿色的军用拉玛直升机缓缓飞过贝德福德卡车,应该是正从巴托罗冰川返回斯卡都的空军第五中队基地,直升机上有个麻布裹着的人形,紧捆在起落撬上的轮床上。此情此景让摩顿森想起了凡恩,他就是这样被送下山的,但至少他活了下来。
卡尔波丘,又称“斯卡都岩”,这座凌空三百米处的堡垒遗迹,仍然在城市上方坚守着岗位。贝德福德卡车在卡尔波丘下方的集市放慢了速度,让一群绵羊通过。忙碌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摊位,货品有足球、廉价的中国毛衣、整齐堆成金字塔形的舶来品——包括阿华田和果珍饮料。与空旷孤寂的印度河峡谷相比,这条街国际化得让人难以置信。
远离沙尘的吹袭,广大的河谷显得相当富饶。这里是严酷幽暗峡谷之后的慰藉,也是从卡吉尔到中亚的商队休息站。但是自从边界封锁之后,斯卡都就遭到冷落,孤立在巴尔蒂斯坦的荒野边缘。直到喀喇昆仑高山探险运动兴起,这个地方才重获新生,成为攀登装备商店的聚集地。
穆罕默德把车停到路边,仍然没法让五六辆等着的吉普车先通过。他靠在车窗边,在愤怒刺耳的喇叭声中,大声问摩顿森该往哪里去。摩顿森爬下他的宝座,努力挤进驾驶室里。
去哪里呢?到科尔飞还要走八个小时的山路,而且不可能用电话通知村里人,他已经前来履行承诺了。常嘎吉,上回帮他们安排攀登乔戈里峰事宜的登山经纪人兼旅行社老板,似乎是把这些材料运进布劳渡河谷的最佳人选。卡车停在常嘎吉家铺满白色洗石子的整洁的大院前,摩顿森敲响了绿色的大木门。
穆罕默德?阿里?常嘎吉亲自开门。他穿着一套浆得雪白的夏瓦儿,好彰显他不需要沾染尘俗杂事的尊贵身份。在巴尔蒂人中间,他的身材算是高大的,再配上修剪整齐的胡子、高挺的鼻子,褐色眼睛外围那一圈惊人的蓝,整体形象让人过目难忘。在巴尔蒂语中,“常嘎吉”的意思是“成吉思汗家族之人”,如果作为俚语,那它就是“绝情与残忍”的意思。“常嘎吉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摩顿森说,“只是,我当时并不知情。”
“葛瑞格医生。”常嘎吉给了摩顿森一个长长的拥抱,“你来这里做什么?登山季节已经结束了。”
“我把学校带来了!”摩顿森开心地说,满心期待着恭维的话。从乔戈里峰下山后,他曾经和常嘎吉讨论过他的计划,常嘎吉还帮他估算过盖学校需要的费用,但此时常嘎吉却仿佛对此一无所知。“我在拉瓦尔品第买齐了盖学校需要的所有材料,现在已经运来了。”
常嘎吉还是一副困惑的表情。“这个时间要盖什么都太晚了,而且你为什么不在斯卡都买材料呢?”摩顿森并不知道斯卡都也能买到这些材料,正讷讷不能言时,急促的喇叭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穆罕默德急着卸货,想马上返回拉瓦尔品第。工人们开始卸货,常嘎吉惊讶地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物资。
“你可以把这些都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常嘎吉说,“然后我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讨论该怎么处理你的学校。”他上下打量了摩顿森一阵,皱起眉头看着他满是油渍的夏瓦儿、脏兮兮的脸和打结的头发。“我看你还是先洗个澡吧。”
大熊副驾驶把保存完好的铅垂线和水平仪交给了摩顿森。工人们搬着水泥和四层夹板一趟趟经过常嘎吉身边,常嘎吉也变得越来越热心。摩顿森拆开旅馆主人给的全新藏雪牌香皂包装纸,用热水和香皂刷洗掉四天旅途的风尘。当看到仆人雅古烧热水用的日本高山炉具时,摩顿森忽然意识到,那很可能是从某个登山队里偷来的。
◎三杯茶 第一部分(16)
摩顿森焦虑起来,想马上盘点所有物资,但常嘎吉坚持待会儿再处理这些事。伴随着宣礼员的呼声,常嘎吉领着摩顿森来到他的办公室,仆人们正在吊床上摊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