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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你有些盲目。”
京惠率直的话音隐隐在慧婉耳边响起。
“我现在能理解庆桓了,理解他为什么要和你分手。”
善佑的声音紧随而至。
出租车很快便开动了,慧婉还没来得及告诉司机要去哪里。她正犹豫要不要回家,可车已经朝着会场所在的方向出发了。这一点也不奇怪,慧婉等的正是朝那个方向的车。片刻,她放松下来,靠在座位上对司机说道:
“请去仁寺洞。”
说不定善佑今天也会到场。由自己的出版社主办的颁奖典礼,作为社长怎么说也该露一露面。而倘若慧婉不愿参加,那借口倒是能找出许多来。前一天晚上,一个写小说的晚辈约她在会场见面,这的确是事实,但慧婉并不是为此才去的。
车驶出渐渐变暗的道路,沿着江边奔跑起来。慧婉仿佛像一个脖子出了故障的人偶,扭头怔怔地望着窗外,树木和车辆向着身后不断远去。不一会儿,身后一辆小轿车经过了慧婉身边,一对夫妇坐在车里,带着他们的两个男孩儿有说有笑。两个孩子应该五岁左右,都穿着小巧的镶黑边的紫色西装上衣,看样子像刚参加完晚宴,抑或是出门休假亦未可知。慧婉心想,他们幸福么?
京惠所在的公寓楼群沿着江边依次排开。从京惠家的阳台可以望见江面,阳台与卧室之间被安上了硕大的落地窗,窗沿挂着一排漂亮的灯,京惠几次都想和丈夫一起坐在阳台上喝茶。慧婉抬起头,发现家家的窗户里都透着各色灯光。她想起偶尔很晚到家,自己傻傻地站在走廊借着邻居家的灯光在包里找钥匙。那时候慧婉后悔上午出门前没有把灯开着,可这又有何用呢?京惠一直渴望和丈夫在开着灯的阳台上喝茶,可丈夫却有了别的女人,这与慧婉每天走进开着灯的空房间有何区别呢?
街边的树木依旧一棵接着一棵从身边远去。打开车窗,一股潮热的风立刻涌进车内,吹散了慧婉的头发。慧婉随即梳理了一下。
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慧婉突然想起那天对善佑大喊时的情景。分明是自己大声质问善佑,分明是自己把酒杯扔了过去,可真正有资格提问的却是善佑。倘若如此,回答的就该是慧婉。从他那里到底想得到什么呢?慧婉从他那里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慧婉的肩膀撕裂般地疼痛起来,她咬牙强忍着。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英善的身影,黑暗中英善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干瘪得如同一粒核桃仁。
既然没有勇气去死,那不如勇敢地面对,平静地直面这一切,善佑也好,别人也罢。
慧婉坐在后排座椅上,肩膀深深地陷了下去。风把她的头发吹得缠绕在一起,如同在风中纠缠起舞的杨柳枝。江的另一头,城市的灯火连绵不断,恍然间她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年幼的慧婉与母亲走失,独自一人站在市中心的街道上,两旁耸立着鳞次栉比的楼群。日落时分,街边数以百计的杨柳枝条迎着风飘舞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大人们不断从她身边经过,汽车也朝着同一个方向行驶前进。年幼的慧婉抬起头,隐约看见街道远处黑漆漆的楼房,她并没有哭,却因为害怕,不停地转动着眼珠子。慧婉发现年幼的自己正站在阑珊的灯火下呆呆地望着自己。
寻找那片耻辱之地(1)
下了车,慧婉顿时有了这样一种想法:善佑说不定正在公寓前等着自己。她尽力克制着不朝公寓大门方向看去。与其说这是因为慧婉怕希望瞬间幻灭,不如说她更愿意体验这样的不安与不确定。尽管心情还是如以往般沉重,可慧婉还是下意识地“扑哧”笑出了声。时至今日,还对这样的事有所期待,甚至是感到失望,这着实让慧婉困惑不已。
出租车走后,她弯下腰,擦拭起粘在皮鞋上的泥土来。接着,她慢慢抬起头。公寓前的广场四周被钠光灯照亮,和往常一样,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是静静停放着一排排的汽车。不知不觉间,慧婉再次笑了起来。笑声过后,她感到浑身都瘫软了下去。每当下车路过广场,她仿佛都在期盼着什么。
慧婉提了提挎在肩上的包,迈着疲惫的步伐朝公寓方向走去。活动是在12点过后结束的。正如事先预料的那样,善佑果然参加了。也许是因为颁奖典礼的缘故,善佑身着一件许久都未穿过的藏青色西服。慧婉走进活动所在的咖啡厅,发现善佑正和身旁的一位女诗人聊得正酣。善佑的头发像是刚洗过不久,柔软地搭在耳际,偶尔随着身体的动作轻轻飘扬,这与他平日一贯邋遢的形象全然不同,看上去颇为整洁体面。再度见到善佑,慧婉显然很高兴,可善佑始终未把目光转向自己。慧婉开始喝起酒来,内心却一直在埋怨:今天这样热闹的场合,至少也该和自己打个照面吧。哪怕以同事的关系也好,最起码也该给自己一个微笑吧。片刻,善佑像是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说完女诗人竟咯咯大笑起来。直到这时,善佑才把视线投向慧婉,然而慧婉已无法再报以微笑了。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善佑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旁一直和他聊天的女诗人也跟着站起身。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
“都还是姑娘、小伙儿的,没结婚就饶了他们吧。”
周遭传来一片喧闹的笑声。
现在离开不免有些尴尬,慧婉选择继续留在位子上。她怎么都无法接受“姑娘、小伙儿”这样的说法。女诗人扎着长长的辫子,活脱像个农村女人。慧婉突然想起来,她的年纪都有二十七了,或许还曾在善佑的出版社出过诗集。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听善佑亲口说过,有一阵子女诗人一直给他打电话。
背叛感率先侵袭而来。倒不是因为他和女诗人在一起的缘故。为了见善佑一面,慧婉这才鼓起勇气跑来这里,可善佑却处处躲避着自己。慧婉顿时觉得自己很可笑。
走进公寓大门,慧婉取下包,开始在里面找起钥匙来。包里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得如同慧婉的头发一般。她的手伸进黑暗中,凭借着指尖的触感,在书、口红和香烟盒间摸索起来。钥匙静静躺在包的最深处,磁铁做成的钥匙依旧不听使唤。当慧婉把钥匙插进门锁里左旋右转时,心想明天一定要把它换掉。每当这时候,慧婉就会狠下决心,可过后她又觉得无所谓,因而懒得去付诸行动。
灯一开,被寂静包裹着的客厅顿时明亮起来。慧婉把包一扔,瘫坐在沙发上。和客厅相通的厨房里,待洗的锅碗杯筷胡乱堆放在一个角落:汤锅里剩着干透的面条,石锅里前天煮的酱汤一口未动,现在已经坏得有了味,此外还有一大堆酒杯、水杯、咖啡杯,以及不成对的筷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寻找那片耻辱之地(2)
慧婉像往常一样把灯熄灭,随后坐回沙发。无数次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每一次都是同样的陌生。坐在空寂的房间里,慧婉脑海中常会浮现许多美好的回忆。忽然间她想到了善佑,尽管她本意并非如此。
慧婉与善佑是通过庆桓初识的。善佑和庆桓曾是高中同学,大学时又在同一个系,慧婉就这样与他见了第一面。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日后他们之间竟会如此纠结。三个人总是结伴同行,一起喝咖啡,一起背诵诗歌,一起去看话剧演出,偶尔慧婉还就运动理论和他们进行激烈的争论。
某一天慧婉独自待在图书馆,而外面却爆发了示威活动。有前辈顺着绳子爬下图书馆悬在窗外,不久便被人带走了。不知过了多久,慧婉竟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与善佑邂逅。善佑立刻把手中的包递了过来。
“能帮我保管一下么?”
善佑的脸上不停地渗出汗水。
“我可能得去学校外面一趟。”
这多半意味着要在街头*。慧婉一言不发地把包拿在手里。片刻,她想都没想朝着善佑的背影大喊起来:
“小心点!”
善佑匆忙跑下台阶,转身冲慧婉哧哧一笑。那天晚上,慧婉在一家小酒馆等着他,可左等右等来的却是庆桓。庆桓告诉自己,善佑早些时候便被抓到了警察局。
为了以防万一,那晚慧婉和庆桓两人来到善佑的房间,把一些当局禁止流通的书籍藏了起来。善佑缘何会有那么多禁书?两个人不禁感叹道。将书打包整理好以后,他们把包裹放在了慧婉家里。而慧婉渐渐开始接触这些所谓的“禁书”,从而走进了一个崭新而又陌生的世界。或许婚后和庆桓争吵也皆起源于此。
六个月之后,善佑在前方给慧婉寄来一封信。慧婉之所以没有把事情告诉庆桓,是因为只有自己才收到了善佑的信,慧婉不愿意因为自己而破坏他们之间的友情。信中,慧婉不仅发现了善佑不为人知的柔弱的一面,更感受到了他从未向自己表达的那份情愫。然而在善佑退伍那天,慧婉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了和庆桓的婚姻。那年她二十三,却已初尝妊娠中止的痛苦,脸颊消瘦,面带笑容。
“太过分了?”
“怎么可以这样?”
男同学们并没有立即表示祝贺,而是笑着对新婚夫妇调侃起来。许久过后,善佑才傻傻地憨笑起来。他的头发几乎剃光,留着一头短短的新发。如同初次踏上陌生土地的旅行者一般,他只是怔在那里,沉默不语。当所有人都向慧婉夫妇道喜后,善佑这才提议为他们唱一首祝歌。
远去的船儿,在怒涛上孤单航行。
冬雨打湿了船帆,寒风浸透了船身。
哪天若是返航,也就不再有虚渺的誓言。
再度踏上耻辱之地,它已如春天的梦境一般,灿烂、和煦。
慧婉突然回想起那天善佑所唱的歌来,因为他把歌中的“无欲之地”错唱成了“耻辱之地”①。如春天的梦境一般、灿烂和煦的“耻辱之地”……那时候,某种预感曾经在慧婉脑际中一闪而过。分明是“无欲之地”,却被错唱为“耻辱之地”,这可能只是善佑一时的口误,没错,这的确就是口误,然而“耻辱之地”这四个字却久久停留在慧婉的记忆里挥之不去。这件事她一次都未曾向善佑提起,因为她清楚善佑很可能挠着头这样回答自己:
“我真那样唱了?”
慧婉从沙发上起身,躺在了地板上。
若干年以后,慧婉有了孩子,成了母亲,于是她辞去了在一家小型出版社的工作。某天夜里,善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家门前。刚就读研究生的丈夫此时正在外地参加学术研讨会,慧婉便独自接待了善佑。善佑醉得很厉害,穿着鞋就进了屋,见到慧婉他立刻激动起来:
寻找那片耻辱之地(3)
“慧婉啊,今天发生大事了。”
慧婉也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去厨房备好了酒菜。酒是专为孩子过“百日”才酿的梅子酒,下酒的菜则是烤辣椒。善佑有些飘飘然,慧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善佑一言不发,拿起酒杯和慧婉的碰了碰。
“今天呀,有个晚辈居然表白说爱我。”
善佑已经二十五了,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
挺好的嘛,慧婉笑道。
“可我着实吓了一跳,说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我了。你说就我这样也能交上女朋友?”
善佑如同初涉爱河的纯真少年,用满怀欣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