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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样低着头,咬住不受控制抖颤的牙齿,紧抿着苍白无血色的嘴唇,一个人,一步步走到了段缺面前。
“夫君,天色已晚,咱们回去吧,莫要让爹娘惦记”,静寂无声的如水月色中,小妻子般的文绣伸出手去握住了段缺的手,想要如言语中所说的那样,将她的“夫君”领回家去。
玉蝶皱了皱眉头,虽然这种感觉依旧说不清楚,但文绣此刻的举动却让她本能的感觉到些不舒服。
“何必,何苦!”,即便心性再冷,这一刻的段缺也是心中烫,回握住文绣紧紧攥着他的手,“别管我,你快走!”。
然而文绣已经没有了走的机会,两个杏黄道士上前,将之带到了一边。
最终是玉蝶率先开口打破了双方的僵持,“此人对我有恩,玄宁老道你放了他,今晚伏杀之事便一笔勾销,这两个道士我也不再追究,如何?”。
闻听此言,段缺心里安定不少,以一换二,换的还是刚才那两个修为如此之高的神通道士,道门实在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此子本是云阳府聚云观道人,其先临战弃松山口法阵于前,逃遁之后复又作祟于省城花神祠之后,本观通传行省追缉他已是半年有余”,玄宁依旧是浅浅而笑,“公主亦是主掌刑罚之人,且替本观想想,若是连这样的重犯都给放了,则本观还有何颜面统领山南道门”。
公主?段缺不解的看向这个仅仅两面之缘的白衣女子,她是什么公主?竟能让山南行省道门的最高人物如此客气?同样不解的还有双眼茫然的文绣。
玉蝶此时却没时间来解释自己的身份来历,手指静成两人冷笑声道:“老道此言便是要不顾这两人了?”。
“这两人擅自行事,本观自会做出让公主满意的处断。不过,公主也别干涉我道门内政”。
静成两人闻言脸色大变,段缺则死死的盯住了玄宁,忧惧的同时亦是满心疑惑,这老道究竟要干什么?自己一人还能比两个上观道士更重要?
他这边心思急转之时,那边的火yao味已经越来越浓,玉蝶言辞如刀,玄宁不动如山,对段缺绝不撒手。
眼见场中情势越绷越紧,面带猴猿之相的护卫头领急忙传音,“公主,情势已明,这老道是不会放人了。咱们人手既少,又是在他们的地头上,用强也是无益,不如先退一步,且等回了大荒调集人手之后再从容行事不迟”。
眼见玉蝶又看了段缺一眼,护卫头领忙又补充一句,“现在若是逼的太紧,只怕老道狗急跳墙坏了他的性命”。
正是这句话劝住了怒色愈盛的玉蝶,她能执掌十万里大荒刑罚本就不是莽撞之人,今日却因事涉段缺乱了方寸,做起这无谓的争执来。
“好,人都留给你。玄宁你处置内政我不管,但此人对本公主有救命之恩,如今人在你手……”,言至此处,玉蝶手指缓缓划过灯月辉映、人声鼎沸的省城后一字一顿道:“若是他有丝毫闪失,我必要你显圣观和这满城百姓为其殉葬”。
冷逾冰霜的声音里满是决绝的坚定,玉蝶说完,深深的看了段缺一眼后,当先而去。
峻秀山峰、云雾缭绕,当段缺恢复自由时,他已处身于显圣上观一间重重禁锢的暗室中。
…………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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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章 墨玉币】………
段缺在暗室中没呆多久,就听房门“吱吖”一响。
“石头!”。
王石比以前又胖了一圈儿,更像个冬瓜了;一年多来陈达也长高了不少,却依旧消瘦如竹。段缺再也想不到推门进来的竟然会是这两个人间世中的旧友,短暂的惊喜过后,心中的不安与戒惧成倍增长。
段缺从不缺乏自知之明,不管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他在道门里都只算个小虾米,如果要追究弃守松山口法阵及花神祠之事的话,玄宁老道甚至都不需要开口说话,一个眼神都足以将他给处断了,没有任何必要费这么多手脚。
事物反常必有妖异,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王石与陈达在屋子里呆的时间很短,从不多的话语来看,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段缺犯了事儿,只是津津乐道于他道人的身份。
从头到尾,他们只是为出现而出现,把他们弄来的道士似乎只是要段缺知道,他的两个好友也在显圣上观就够了。
紧随着王石、陈达之后进来的是将段缺领进聚云下观的肖道士。
肖道士并不比王石、陈达知道的更多,但身为道门人物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置身于行省总观的上观,周围都是身穿杏黄道袍的神通道士,这个昔日里在段缺眼中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肖仙师明显是吓坏了,坐下之后一句探问内情的话都没有,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滔滔不绝的只是说着道门的荣光,告诫段缺要忠信道门,虔诚为教门办事云云。
接到离开的指令时,肖道士一脸如释重负的轻松,走出房门前回身的刹那,他的眼神里显露出一抹温情的关切。
仅此一抹,一闪而逝。
至此,段缺反倒不再担心自己的性命之危,道门既然费尽心思把这些人找来,就断没有随随便便取了自己性命的道理。只是心中疑惑更深。
如此处心积虑,道门究竟要让自己干什么?
正在他挖空心思猜度的时候,房门处裙影一闪,范大小姐走了进来。
“文绣”,段缺起身迎上去,刚一走近,文绣就抓住了他的手,这一刻,她此前所有的坚强都退去无形,虚弱到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段缺手上,脸色苍白,惊惶的眼神中满是恐惧。
尽管被扶着坐了下来,文绣依然没松开段缺的手,紧紧的攥着,“这是哪里,这是些什么人?”。
“这里是显圣上观”,为缓解文绣的情绪,段缺伸出另一只手若合节奏的轻抚着文绣的脊背,面带和煦的笑容,刻意柔声笑道:“道观里的自然就是道士”。
段缺这前所未有的温柔手段果然有用,文绣的情绪安定了不少,“他们……”。
文绣没把话说完,段缺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这跟你平常所见的那些穿青布道衣的香火道士不一样,他们是神通道士,神通你明白吗?”。
“原来朝廷**里写的那些都是真的”,在段缺温柔的声调中,文绣僵硬的满是冷汗的手慢慢的松软下来,但她却没有半点要放开段缺的意思。
毫无准备的突然面对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在这个位于群山之巅的陌生房间里,这只手就是文绣唯一的依靠。
“段缺,我想回家,我真担心祖父,他年纪大了,见我不归再一急火攻心……”,话语未尽,文绣清亮的双眼中已有水雾腾起,最终,朦胧的水雾凝结成珠,化为两滴晶莹的眼泪落下。
看着柔弱到了极点的文绣,心中酸酸涩涩的段缺生出许多悔意来。以前他面冷心也硬,什么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即便错了也咬牙撑下去,很少有后悔的时候,但这一次的确是后悔了。
文绣这般柔弱的闺阁小姐每天的日子就该在熏香翠被中醒来,在曼妙管弦与赏花扑蝶中渡过,尔后在轻吟着伤春悲秋的花间新词中沉沉睡去,自己实在不该将她卷进这有着神通道士与妖怪的世界中来。
半年的相处,她祖孙二人对自己如亲人般的关照,尤其在斜街中的那一幕生之后——天知道文绣当时是以怎样的勇气做出那一切的。人非太上,孰能忘情,段缺真的后悔了。
伸出手去拭了文绣眼角滑落的泪珠,“那日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
“你若遇着危难时,我一定救你”,段缺和煦的笑容中有着坚毅的执着,“‘拔一毛而利天下,吾不为也’,话虽如此,但欠下的我一定会还,放心,你一定能回去”。
迎着段缺的眼神,至少在这个瞬间,文绣暂时忘记了恐惧。
松开握着的手,下一刻这双手就已环抱住了段缺的腰,光怪陆离,恐惧担忧,精疲力竭之后,文绣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靠在段缺怀中,文绣猛然睁开眼来,“是你,真的是你?”。
段缺茫然不解,“什么?”。
“妖祟解除的那晚,我一直以为是梦”,进房以来文绣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原来真的是你”。
门外有刻意踩得很重的脚步声响起,与脚步声一起的还有一声轻咳,随即就有一个身量高挑的黄冠走了进来。
人为刀俎,段缺也就不做无意义的挣扎,拍了拍文绣的肩膀后和声安慰道:“去吧,放心,你一定能回家”。
出乎意料,一旦房中又进来道士之后,文绣立时变的坚强起来,虽然段缺一眼即可看出她这份坚强是强撑出来的,但她的确撑的很努力也很像。
“嗯,我等你一起回家”,低低一句后,文绣便随着黄冠女道士出了房,其间不曾有一眼回顾。倒是那女冠看向段缺的几眼中满是鄙夷。
段缺没理会这女冠,他的眼睛只是盯着房门。
最后一个走进房间的是个中年道人,杏黄道衣外尚有一袭只有一观之主才能穿戴的鹤氅,“贫道妙相,云阳府聚云观观主”。
没起身,更没见礼,文绣一走,段缺即刻又恢复成面冷心硬,不等妙相坐稳,张口便道:“费尽心思等到现在真是不易,不过无论你要跟我说什么,先把那些人安全送回家再说。否则,就免开尊口”。
“好!都是国朝子民,教门信众,既然请他们来了,自然也会送他们回去”,妙相丝毫不为段缺的态度所恼,脸上的表情实跟那玄宁老道如出一辙。
向唤进来的道人吩咐完后,妙相转过身来,“现在你可放心?若有疑虑,本观尽可陪你往范翰林府走上一遭,如何?”。
“一入道门之手,整个人间界俱成牢笼,放与不放对你又有何差别?”,段缺讥嘲一笑,“说吧,要让我干什么?”。
“六如,你毕竟也是我道门一脉……”,眼见妙相动之以情的话语有滔滔不绝的势头,段缺摆了摆手,“罢了,我连文箓都不曾有,何言道门一脉?谁也不愿去的林泉观我去了,一守就是半年;松山口法阵,我坚守到最后一刻,斩杀大荒诸妖百余,但七次请援,却无一人前来;省城花神祠斩黑风老道,亦是行道门诛妖灭邪之职。以上桩桩件件可有一样对不起道门之事?我自问心无愧,却换来如今阶下囚的结果,‘道门一脉’四字莫要再提,我听着真是脸红的很”。
妙相脸上的浅笑终究是维持不下去了,“既然如此也就无需赘言,只需你带着此物往断云山走一遭,不仅过往之事一笔勾销,教门更有重赏”。
妙相说完,手中已多出了一样大小与铜钱相仿的墨玉币。
段缺伸手拿过来,见这面小小的玉币上有着肉眼看不清楚的繁复花纹,不过除了花纹之外,玉币就再没有其它特异之处,几度试探却连一点灵力的痕迹都没感觉到。中心处设有一孔的玉币完全是一副普通饰器的模样。
“修为再高也查不出异常,此物断不会暴露,你尽可放心”。
道门动这么多心思……道门、大荒、战争、天方……诸般念头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