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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搜一遍!”那个最年长的也是最历害的人命令道。他肤色黎黑,满脸赘肉,穿着共军服装,透着越军神态。几个保安分头到厕所、阳台、冲凉房搜了一遍,甚至连床下都没有放过。
“带走!统统带走!”那个头子挥舞着狼牙棒吼道。一听说要带走我们,一时如五雷轰顶,旁边有几个人要为我们求情,杨排长的女朋友更是急得大哭。这几个人一脸冷漠,毫不留情,反而大嚷道:“都回去!不关你们的事,谁捣蛋带走谁!”就没有人敢讲话了。
在穿衣服时,阿超安慰我:“没事,只是罚款而已,多带点钱以备万一。”
我们在众人无可奈何的目光中被扭送走了。走出宿舍楼到路口才发现路口停着一辆闷罐式警车,我们不由分说被塞进去,里面已有几男几女。我们被反锁在里面,一个保安从窗口命令我们:“老实点!”就又走了。汽车并没立即开走,可能他们又去捕获更多的猎物了。
一见没人,阿超、我、杨排长立即大骂阿波,他委屈得直掉眼泪,又让我们不好多骂他,阿超又转过来骂杨排长:“都他妈怪你,你长一身排骨,走起路来骨头碰骨头,嗄嗄作响连鬼都要吓跑。”约摸半小时,又有十多人被塞进了车,瞬间充满了一股难闻的汗腻味、尿膻味、香港脚味、还有空气热、体热和汽车发动机的热凑在一起,几乎令我们窒息。更惨的是最后被强行塞进车的几个人,由于拥挤,他们不得不将身体扭曲成“S”型或“Z”型。车子开得飞快,兜了几个圈子,从车子突然加剧了颠簸程度,阿超判定我们从繁华的市区开到了某城郊结合部。半小时后,我们被赶下车,然后被带进一座大院,一进门,发现里面黑鸦鸦的一大片,起码有上百人。秩序大乱,吵嚷和哭骂声中夹杂着南腔北调,但四川口音至少占了三分之一,非常惹耳。
我因为拖延申报暂住户口被罚款50元,并勒令补交20元的本月暂住户口费和下月的申报费。没容我说一句话,一个保安就把我搡到一边。阿超身为保安,知情不报,包庇坏人,加上边境证过期,罚款50元,并限令短期内补办边境证。杨排长由于属“三无”人员,本应收容遣返,但阿超和我竭力证明他下月起即为酒楼工作人员,保证补办一切手续和证件,才被罚款100元了事。阿波以谎报军情,欺骗国家公务人员被罚款50元。我们迫不得已地交了罚款后,才离开了那个院子,但许多没有三证的民工就惨了,从法律上说他们成了盲流。他们被塞进车,统统拉到收容所或农场做一段时间劳役,待凑足了路费便遣送回原籍。
当我们在深夜的大街上往回走的时候,闷闷地没有说话。我学了一声杨排长被戳的声音,引得大家纵声大笑,我们又唱又嚷,蹦蹦跳跳地回到宿舍,俨然雄师凯旋。宿舍里的人又被我们吵醒,热闹了好一阵,杨排长和阿华还当着众人的面象红军胜利会师那样来了个拥抱礼,搏得一片掌声。
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11点了,看来今天哪里也去不了。吃午饭时,阿蕾告诉我,有几个公司来电话找我。我赶紧掏出记录本,给前几天几个公司一一打去电话,得到的竟全是“莫好意思”的消息,这意味着前几天在深纺大厦人才市场所费的口舌、金钱和煞费苦心的表演全都成了无谓的浪费。我一时乱了方寸。阿超安慰了我几句,提醒我该到横岗面试了,我一看已两点,就赶紧告辞。
当我乘车经过深圳清水河附近时,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汽车被震碎几块玻璃,随之不远处腾空而起一团巨大无比类似蘑菇云的火球,随着就是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公共汽车嗄的一个急刹,一个女人猛地撞进我的怀中,又险些撞到前面的保险杠。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车上的人惊慌失措,顿时血色,都向浓烟处眺望。汽车被阻塞了十几分钟才继续前行,过了横岗口岸,又约摸过了四十分钟才到达横岗镇。
这是一个非常肮脏的镇。尘土飞扬,遍地垃圾,蚊蝇肆虐,臭气熏天。在汽车上我就看见了“香君大酒店”的巨大霓虹灯广告牌,于是赶紧下车。果然,酒店正对面就是横岗人才信息中心。我登上四楼,透过门上的茶色玻璃,看见已经有六七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正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忽然一个小姐拉开玻璃门问道:“先生是来应聘的吗?”
“是的是的。”我点点头赶紧随她进去。她让我坐下先看电视,并指着另一个房间说:“那个巴基斯坦人正在面试应聘者,不要急,一个一个地来。”果然透过玻璃看到另一个房间中一个长着欧洲人面孔非洲人肤色的老外正在和三个中国人交谈,不时打着手势点着头耸着肩。我发现应聘者中有一个人年龄至少有40岁上下,原来这八九个都是冲着这一个位置来的。他们在里面交谈的时间很长,我们外面的几个人只好苦苦地等着。电视上的香港节目无聊之极,先是一个没有明显性别特征的娃娃脸小歌星,他(她)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搔首弄姿,拿腔捏调地唱了几首歌,那歌词就象我小时候第一次给女孩子写在纸条上的小诗一样幼稚可笑。接着就是一位老太太教人们怎样熬鸡汤。
过了近一个小时他们都还没有出来,我们几个人在没有空调的外间大汗淋漓,如坐针毡,好不容易那个巴基斯坦人走出来送那个中年人下楼。为我开门的小姐对我们几个看电视的人说:“对不起各位,巴基斯坦老板已经决定要刚才那个人了。莫好意思呀,让各位久等了。”几乎每个人都白跑了一趟,都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这时有个矮胖子走过来对我们说:“各位,我是信息中心经理,对不起各位,让大家白跑了一趟,名额有限嘛。我们只有推荐权没有决定权,决定权是聘人公司的。”
“不是说机会均等吗?连试都不让我们试一下,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不行?”我带头质问。
“白跑了一趟,整整一个下午都耽误了,车费都花了几十元。”一个女生抱怨。
“不行就早说嘛,让我们白等,这不坑人吗?”其他几个也都忿懑起来。
胖子挥挥手说:“大家不要生气啦,不是你们水平有限,的确名额有限的啦。这样吧,我这里是人才信息中心,负责向各个招聘人才的公司招聘人才,凡是我们推荐的人才,招聘公司一般都会优先聘用的啦,刚才那个中年人就是上个月到我们中心来登记的。只要大家把各自的资料留在这里贮存起来,一有消息我们就通知你们来和招聘公司面谈,登记一次我们保证连续推荐三次。当然啦,这是有偿服务的啦。登记一次只花一百元,很便宜的啦,怎么样?”
我才开始还被矮胖子说得怦然心动,差点排出身上最后的钱,他最后的一句话方使我幡然醒悟,正因为名额有限,所以即使有一个幸运者,那绝大多数人的钱都装进了矮胖子的腰包,何况我口袋里的钱已经不允许我再呆一个月去等那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了。深圳有上百家这种专门以诱人的职位,高额的薪水为诱饵,去榨取那些初来乍到、心急如焚、求职心切而又走投无路的内地救职者身上的最后一滴油水的所谓人才信息中心或职业介绍所。他们发布的几乎全是虚假信息。我听说过,象最正规的深纺工业大厦二楼,每天仅出售求职登记表、信息表、资料复印、另加公用电话的收费,也不下几千元。我不再理会矮胖子的甜言蜜语,看见另外几个人悻悻地不愿走,我第一个扭头就走了。当我下楼到了街上,看见那个巴基斯坦人正在和那个中年人交谈什么,我走过他们身边时,中年人正在用笔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什么,一边说:“That's my Chinese name。 My English name is John Jia(那是我的中文名字,我的英文名字叫贾约翰。)”当我乘车回城时,就象秋天的茄子一样恹了,没有一点情绪,在热浪中昏昏然然。临进城时发现城里的空气比城外骤然黯淡了许多,四处飘浮着浓厚的黑色尘埃粉末,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催人泪下的古怪气味。一辆辆警车和消防车拉着剌耳的警笛声呼啸而过,后面紧跟着满载武警的大卡车。每人都戴着防毒面具,整个城市陷入了恐慌和混乱状态,我看到街上行人匆匆,或以手捂住嘴,或戴着口罩,神情紧张而沮丧,整个情景就象遭受了核武器的袭击。我想起了中午在清水河附近发生的爆炸。果然我一下车就看见路旁商店的电视中的紧急新闻报道,原来是清水河的废毒气体仓库的贮气罐突然发生了连续爆炸,爆炸原因暂时不明。本来第一次爆炸并未造成多少人员伤亡,正当消防人员、公安和武警奋力灭火时,发生了第二次爆炸,当场死亡十多人,伤无数人,尤为严重的是深圳市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同时罹难,还有数名死者身份不明。这场灾难震动了全国,连国务院副总理都赶来了,南京和香港派来了灭火专家指导灭火,军方调动了海陆空全面出动救火,当时尚未能控制住火势。我当即被骇得冒了一身冷汗。如果我们的汽车离爆炸地点再近一点,我早就灰飞烟灭、一了百了啦!真刺激!我急急赶回了酒楼,阿超一见我,一把拉过我:
“天哪,你还活着?我吓得团团转,我都打算去认领无名尸体了。”
“一天看不到香港、台湾回归祖国,我就一天也不会瞑目。”我得意地说。
“你还有心讲俏皮话,你简直把我们吓坏了!你该打个电话来。”阿蕾在旁责备道。
“放心,我命大。纵然暴毙深圳街头,依然还有霓虹灯为我闪烁。”他们听了我的话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接下来就是吃晚饭,他们问了问我到横岗应聘的情况。苏茹告诉我蛇口工业区的外贸企业很多,何不去看看,说不定会碰个好运气,我说等两天再去。
“阿非,到深圳十多天了,找到感觉没有?”苏茹忽然问我。
“还不够冷酷,这里至少还没有种族歧视,我比《北京人在纽约》中的王起明好多了。再说这里还有你们这些老乡,要不然的话,没准我现在一定在某个黯淡的路灯下,大豆芽似地蜷缩着身子,吸着路上行人扔的烟头。”我说完她们乐不可支。
“你怎么总是那么欢乐,那么幽默?”阿蕾问。
“幽默是流氓无产阶级小知识分子的唯一财富,乐极生悲,悲极也可以生乐嘛。”我说,“这是我活下去的原因。”
“那以后多给我们讲点笑话,来深圳一年多了,我们几乎没有笑过,从没有这种机会。”苏茹说着,递给我一支女士烟,细长爽口的“摩尔。”
大家又说起清水河爆炸的事故,都庆幸我没有死成。这时电视中正现场报道失事现场的最新消息。爆炸原因是由于易燃易爆的气体罐子发生了泄漏,在酷夏烈日的高温下遇到不明火星所致。由于火势太猛,尽了一切力量,火势虽然有所减弱,但根本就无法扑灭,连北京和香港的灭火专家都束手无策。他们一致谴责这种有毒气体仓库严重违反市政建设法规,绝对不应建于人口稠密的城内,它无异于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现场一片紧张混乱,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消防车警笛呼啸,武警官兵举着高压水龙头摇晃,捂着防毒面具的医务人员抢救伤员,一具具烧焦的尸体被担架抬出来,血肉模糊目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