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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问忻,你在的话应一声好不好?”
还是没人理她。
她想了一下,尝试扭转门把,一面告诉自己,只要房门锁著,她就放弃回房去——
不费吹灰之力,门开了。
她探头望去,里头暗沈一片,紧紧拉上的窗帘连月光都透不进来,就著房门口透进的光亮,她看见床上弓著身子、动也不动蜷睡的身影。
心房隐隐揪起,一瞬间涌起连她都无法解读的心酸。这画面,竟让她觉得好孤独忧伤。
她来到床畔,轻唤:“梁问忻,你还好吗?”
同住半年,起码也有基础的认知,这男人对环境有高度敏感,不随意让人碰触身体,平时也很浅眠,稍有动静就会醒来,不会任人叫半天仍无知觉。
伸手轻探他额温,那样的热度令她瞬间抽回手。
以往,只看到他不时轻咳,似乎肠胃也不佳,所以总是少量多|奇…_…书^_^网|餐,以清淡食物为主,怎么也吃不胖,天候一变,鼻子也会跟著过敏……她一直都知道他身体不是很好,可也没料到会差成这样啊!
一旁放著药包,日期是三天前,她赶紧倒来温水,叫不醒他,只好将药锭辗碎、胶囊剥开,混在一起强灌他服下。
昏睡中,他皱了皱眉,抗议地低吟。
这人,超级怕苦、怕辣、怕酸……反正所有刺激性、重口味的食物都排斥,她都算不清替他解决了多少他讨厌的食物,真的是名副其实他个人专用的活动式厨余桶,不过这回,他可得自己吞了。
“大男人的,这么怕吃苦,丢不丢人啊!”她笑斥,见他连昏睡中都抗拒,一股近似怜惜的柔软情绪揪住胸房。
不一会儿,热度渐退,他开始冒汗。
她到浴室拧了热毛巾替他擦拭汗水,以免二度受寒,沿著额头、脸庞、颈子,顺手挑开几颗衣扣,擦拭间不经意瞥见胸前一道细白的痕迹。
她不自觉伸手轻触。看起来像是刀伤,疤痕已经有些浅淡,但却极细长,由胸口直延伸到腰际,可以想像当时会有多痛……他怎么会受那样的伤?
“嗯……”他低低呻吟,推开她的手,像在抗拒什么,表情好痛苦。“走……开……”
“梁问忻?”她担忧地轻唤,尝试地轻碰他脸颊,没料到竟换来他强烈的挣扎。她吓到了,本能地抓紧他,怕他误伤自己。
“别……碰我……走开……”他浅促喘息,如困兽般绝望,深蹙的眉心仿彿承载著难以忍受的屈辱,反胃地呕吐起来。
关梓容手忙脚乱,来不及应变,刚刚强灌进去的药,全数孝敬回她身上。
也不晓得他昏睡多久了,空空的胃除了胃酸根本什么都吐不出来,但他还是不断地干呕,自虐似的像要连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怎么也止不住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关梓容简直被他吓坏了,紧抱著他,任他在她身上干呕,轻轻拍抚他的背。“梁问忻,你不要这样……”再吐下去,怕他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有这么难以忍受吗?了不起她连他一根手指都不碰就是了嘛,拜托别这样好不好?
不知道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他真的太累了,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将他安顿好,她才进浴室换下脏衣服,又洗了一次澡。
洗完澡出来,发现他体温又开始升高,只好再灌一次退烧药。
一个晚上,就在发烧、退烧之间反覆折腾中过去……
她快累趴了!
病人不是没见过,像他这么难搞的病人,倒还是头一遭。
天刚亮时,她终于体力不支,趴在桌上睡著了。
清晨阳光从窗口射入,床上沉睡的人本能地伸手去挡,即将回笼的意识隐约记得他明明拉上了所有的窗帘……
微眯起眼,瞳孔在微光中逐渐适应亮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旁边熟睡的身影,她眼下有淡淡的暗影,脸蛋掩不住倦累。
几道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依稀记得缠绕在梦魇中难以脱身时,那轻柔温暖的嗓音,以及她的紧密拥抱、包容与抚慰……
思及此,他垂眸,凝视她沉睡的脸容。
小丫头必然是出自于家教极为良好的家庭,有礼貌、好脾气、谈吐得宜,绝不说粗话,连作息都正常得不像现下E世代的死小孩,简直可以领乖宝宝模范奖。
他曾经研究过,发现她真的只要超过十一点还没上床就寝,眼睛就会泛血丝,超过十二点,眼睛开始撑不开,迷人的双眼皮开始变三眼皮、多眼皮……他恶质地故意不让她睡,抓著她东聊西扯,然后在时针迈入一字头大关时,她开始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这时就算问她:“卖了你好不好?”她都会点头说好。
能撑一晚不睡来照顾他,实在不能说不意外。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前,他已伸出手,指腹轻触她柔嫩的脸颊。没想到睡眠不足时七级地震都震不醒的关梓容微微一震,立刻醒过来,可见她极度挂心,睡都睡不沈。
“啊,你醒了!”下意识要探他额温,想起昨晚的惨痛待遇,伸到半空中的手又停住。还是不要随便动手动脚好了。
梁问听没避开,双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瞧。
“呃……那个,你饿不饿?我去煮点粥让你垫垫胃。很快喔,十分钟就好!”
不待他应声,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他开始计时,果然在九分半时,房门再度被推开。
煮粥有这么快?
十分钟根本米还是生的吧?
梁问忻质疑地瞄了眼她手中还冒著烟的热粥。“吃了会死人吗?”
他肠胃已经够差了,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去当小说中那个没智商的愚蠢男主角,明明不能吃还要搞自杀,只为了安慰蠢到与白痴无异的女主角。
关梓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是了!这就是标准的梁式风格,不该指望他生了病嘴巴就会善良到哪里去的。
“不、会!”她咬牙回答。
“快长虫的米?”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他有心理准备要接受她的反击了。
“至少还没长!”亏她还担心他醒来会饿,提前洗米将饭煮好,就等他醒来好熬粥暖暖他空空的胃,得到的居然是这种待遇!
那就没其他可能了——
“昨天晚餐不小心煮坏了,自己不敢吃?”
一一列举自己说过的刻薄话。
这回她结结实实赏了他一记大白眼。“我又不是你!”
不爽被他那颗小人心度她的君子腹,她索性先舀一匙入口,试吃给他看。
“行了吧?平日造太多孽厚,老在防别人报复。”可见他人格多烂!
一边碎碎念,舀了匙凑到他嘴边。“快啦,你等一下还要吃药。”
梁问忻瞧了她一眼,没异议地张嘴,入口的味道是出乎意料地美味,他挑了挑眉。“这其实是前一天去喝喜酒包回来的菜尾吧?”
否则就凭她,怎么可能十分钟做得出来?
厚,这张嘴!
她跺了跺脚。“对啦对啦,反正你就是看衰我就是了!”
是啦,这不完全是出自她的手,汤头是用家里带上来的鸡汤,可好歹她人在云林也惦著他这尾病猫需要补一补,有好康的可没忘记他,哪有他讲的那么没诚意?
吃完粥,张罗他吞了药,一面交代:“锅子里还有一些鸡汤,晚一点想喝的话再跟我说。还有,自己多留意一下,万一再发烧的话我就在隔壁,叫一声我就过来了。”
梁问忻不答,只是用带了抹深沉的眼神瞧她。
“你干么?”有哪里不对吗?不然他怎么打一醒来,就一直用那种很复杂的表情看她?虽然嘴上仍是不变地以损她为乐,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态度?眼神?还是氛围?她也说不上来……
“我以为,你不会那么早回来。”离开学还有一个礼拜,不是吗?
她庆幸她早回来了!否则任他一个人持续高烧不退地昏睡下去,后果她完全不敢想像。
不知是否被三哥那句话扰乱心绪,她想起收拾行囊返家前,曾问过梁问忻过年回不回家,那时他面无表情应了她一句:“不回。”
这一个月来,她在家总会不时想起他一个人待在台中,连过年都是一个人面对四面墙,吃冷冷清清的年夜饭,虽然他不一定怕孤单,说不定还很高兴没人聒聒噪噪在他耳边说一堆言不及义的蠢话,耳根终于清静了,但是听到二哥要回台北,仍是毫不犹豫地搭了便车回来。
这要说出来,他应该又要损她:“金子涨价了,别老往自己脸上贴。”
她避重就轻,笑答:“想念台中的美食啊!我的卤味、我的鸡排、我的章鱼烧……”
“猪八戒!”他笑斥。那张清甜的笑脸在他眼里晕开,暖暖地驱走寒意,拂热了房内温度。
她回来了——
这样的认知,让心莫名地落实,慵懒笑意再度回到脸上。
手边的画稿做了最后的修饰工作,完成后存档,梁问忻按了按眼部周围穴道,将干涩的眼移开电脑萤幕,打开保温杯,发现里头一滴水也不剩,只留下颗颗艳红的枸杞和几朵泡开的菊花,圆圆胖胖、小小的好可爱,让他想起那个笑脸女孩。
本苹纲目记载:菊花性甘、微寒,具有散风热、平肝明目之功效,配合构杞饮用功效尤佳……
想到她在他面前背书似地念出这串话,命令他要喝光,嘴角不自觉逸出浅笑。
菊花是她专程由家里带上来,枸杞是去中药行买的,她说,他一天到晚盯著电脑,很伤眼睛。
拎起空了的保温瓶走出房间,客厅电视正停在Discovery频道,观赏的人早蜷卧在沙发上梦周公去了。
他瞄了眼电话旁抄的那串听过和没听过的中药名,底下详尽地抄录了完整的炖煮过程。刚刚她打电话回家,讲了半天就是在说这个吗?
他放轻脚步,蹲在懒骨头摇椅边凝视她。
这学期她不晓得哪根筋搭错线,说要学习自力更生,跑到书店去打工,再加上社团、课业,一开学就忙得不得了,成天不见人影。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累到了。
不自觉中,凝视她恬静的睡颜出了神。回过神来,他突然起身回房,取了素描本回来,随意往地板上一坐,挥笔描绘她熟睡的脸容。
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临摹人物画了。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没那样的冲动,也缺乏饱满的作画情感。他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思考,便能轻易地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五官特色,不知由几时起,那张脸在他的记忆中独特了起来——
“唔……”关梓容伸了下懒腰,对上他的视线,揉揉眼看向电视萤幕。“咦?电视播完啦?”
他似笑非笑地挑眉。“看到同伴有没有记得跟它们打招呼?”
话说今天的Discovery频道,播的是猩猩……
“讨厌鬼,你走开!”撇开头,留意到他手里的素描本,一转眼便忘记被调侃的不悦,凑上前去。“你在画什么?我可以看吗?”
梁问忻耸耸肩,不置可否。
第一眼接触到的,便是嘴巴微张,一脸呆样的睡相,于是她立刻暴走了。
“梁问忻!你好过分——”她哇哇叫,扑上去掐他脖子。
可恶!他就不能画美一点吗?那呆样怎么看就怎么蠢,嘴角还挂著要滴不滴的口水,看到的人会怎么想啊,形象都被他破坏光光了啦!
直觉当他又坏心眼地捉弄她,气呼呼抗议的同时,并没深入观察,那当中幽微细致的情感,以著多温柔的笔触,去勾勒出每一分逗趣神韵……
他只是笑,低低地笑,也不闪不躲不抵抗,任她去掐。
她突然停下动作,愣愣地瞧著他的笑颜。
原来他会笑耶,和平时那种慵懒、带点嘲讽的欠扁笑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