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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受葛依依影响,傅尔宣的情绪也不禁高昂起来。“这就是你的房间。”
他像个尽职的仆人,不但亲自带她到房间,还帮她打开房门,完全是贵宾级待遇。
葛依依看呆了,呈现在她眼前的房间,是纯然的白色。床单是白的,梳妆台是白的,蕾丝窗帘是白的,就连凸出的半圆形小阳台,都是白色。
“好棒哦!”葛依依见状忘情的尖叫,像个小女孩跳上席梦思弹簧床,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小心,别摔着了。”他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兴奋,就算在上海,大多数人还是睡硬木床,没有多少人家买得起弹簧床。
“嗯。”葛依依快乐无此的点头,不过傅尔宣怀疑她有在听他说话,看她的表情,简直已经玩疯了。
“我的房间就在你对面,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只要叫我一声,我立刻就来。”话虽如此,他还是很体贴地要葛依依别客气,葛依依还是点头。
“我知道。”这张席梦思床真好玩。“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喊你——可是,我忘了问你的名字,你要怎么称呼?”
说来诡异,她人都住到别人家来了,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对方也不知道她的。
“我叫傅尔宣,你呢?”傅尔宣也觉得很好笑,他们两个的神经真的都很大条。
“葛依依。”她笑着回道。
葛依依,好一个既天真又烂漫的名字,看来她生来就是要依靠人的。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傅尔宣忍住笑,跟葛依依道晚安,葛依依根本不理他,还没玩够。
“你也是。”她用力踩弹簧床,发现无论她怎么踩,它都会先凹个洞再弹回来,被这奇妙的物理学逗得乐不可支。
“我先出去了。”
这回葛依依连敷衍都懒,只是专心一意地玩她的席梦思床,傅尔宣依旧一脸笑意。
“葛依依。”出了门后,他靠在房间外面的门板上,愉快地念着这个让他挂念了一年半的名字。
原来她的名字就叫葛依依。
兴奋地从皮夹中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片,傅尔宣终于能将照片中的人影,和现实的名字相结合。
从今以后,她不再只是一张照片,而是最真实不过的生命。
想着想着,他再次微笑,默默感谢上帝。
第三章
累了。
始终处于极度兴奋状态的葛依依,在跳过了席梦思床,玩遍了房间所有摆设以后,终于感到疲累。
她伸伸懒腰,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从早上开始她就像颗陀螺不停地打转。天还没亮,就忙着赶到集合的地点,包围日本商店抗议。接着又被抓进巡捕房,在里面待了好一阵子,才被她爸爸领走。回家之后更不得了,父女两人吵架的音量,直追抗议现场,只差没有拉白布条。最后,她连一件大衣都没来得及拿,就被她老爸扫地出门,害她差点冻死。最最后才遇见傅尔宣,来到这栋美轮美奂的洋房,过着有如公主般的生活,不可不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切都是缘分。
葛依依总觉得她好像用错成语?但是管他的,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住在城堡里面,至于怎么来到城堡的,一点也不要紧。
她看看摆在梳妆台上的精美座钟,哇!都已经十一点了,该睡觉了。
葛依依掀开棉被,躲到被窝里面睡觉,但她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着,最后才想起为什么睡不着的原因——她还没洗澡。
葛依依有个怪癖,那就是无论天气多冷,都一定要洗澡才睡得着。但她又没带半件换洗的衣服出来,这让她非常为难,甚至想勉强自己入睡。
……啊!
在床上翻滚了老半天,她气冲冲地起身,决定无论有没有换洗的衣物,她都要去洗澡,大下了再穿这身衣服睡觉就是。
葛依依忘了她其实还有另一项怪癖,只要是穿过的衣服就一定要脱下来清洗,晒乾了以后才会再穿回身上。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先洗澡再说,剩下的事情,以后再烦恼。
她爬下床到处寻找浴室,听说洋楼的空间规划跟一般人家不同,每个房间几乎都会附上一套卫浴设备,或是两、三个房间共用一间浴室。她瞧这个房间这么大,应该会有浴室,只是不知道藏在哪里就是。
葛依依瞎子摸象似地打开每一扇像门的东西,没办法,这房间的柜子太多了,每一个柜子的面板看起来都像一扇门。
傅尔宣这栋洋楼显然是受了当今最流行的“ArtDeco”装饰艺术的影响,整栋洋楼就像一个大型的装饰艺术展示场。只是他很有趣地摒弃法式的华丽奢华风格,而采取更为优雅摩登的格拉斯哥风格。
如此巧妙的结合,表现在葛依依现在所住的房间,虽然整个房间乍看之下是白色的,但无论是墙壁或是高及天花板的柜门,都是浮面雕花,并利用光影的投射表现出立体感,让人不得不佩服建筑师的巧思及用心。这对学美术的葛依依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教材,可惜她现在只想洗澡,没空理会建筑师的用心,一心一意从这一堆北非立体雕花中找到浴室,哪还管得了什么装饰艺术?
浴室、浴室,浴室究竟在哪里……啊!找到了!
好不容易才从十几扇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雕花门中找到浴室,葛依依简直快跪下来感谢上帝。
她喜孜孜地冲进浴室,看到了摆在正中央的白色大浴缸,又是一阵尖叫,迫不及待的放水。
不是她老上,而是她家还停留在传统的烧水洗澡,根本就没有机会浸泡这种新式大浴缸。
葛依依的家里虽然不算穷,日子却不是过得顶好。爸爸是写字楼里面的办事员,一个月的薪水五十几元。妈妈则是一般的家庭主妇,偶尔接一点裁缝工作,每个月赚个几块洋元贴补家用,夫妻两个加起来,不过就是六十几元,却要养活一家子,还要供给她念书,日常生活方面,当然是能省则省,何况他们是住在老式弄堂,哪来的现代浴室?
也因此,当她看见又大又舒适的浴缸时,简直是乐歪了。根本还等不到放满水,就脱光衣服“噗”一声跳下水,快快乐乐地洗起澡来。
“哼哼哼~~”她甚至快乐到唱起无意义的歌曲,赞叹人生真美好,竟然能在这么棒奇。сom书的浴缸里面泡澡。
同一时间,傅尔宣却早已洗好澡,拿出乾净的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一边拿出皮夹里头那张葛依依的照片,痴痴凝望。
一想到此刻她人就住在他对面的房间,傅尔宣就有无限满足。虽然她跟他想像中不太一样——呃,是完全不一样,但那仍无损于他快乐的心情。
他又轻轻摸了照片一下,才收起皮夹,放回原来的地方,继续擦头发。擦着擦着,他突然想起,葛依依没有带任何行李出门,这会儿恐怕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
傅尔宣一向就是五龙中最温柔体贴,脾气也最好的人。他对外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好不容易才误打误撞找到的梦中情人?当然二话不说,打开衣橱随手抓了—件白色的短浴袍,匆匆打开房门,就跑到对面房间敲葛依依的门。
“叩叩叩!”他担心葛依依没有乾净的衣服可换,门敲得很急。
葛依依正扯开喉咙,大唱“教我如何不想她”,压根儿就没听见他的敲门声,当然也不可能回应。
“葛小姐!”他加重手力,葛依依的歌声也飙得更高,大有互别苗头之势。
“依依!”他改喊她的名字,她却仍然沉醉在这首由刘半农先生作词,赵元任先生谱曲的浪漫歌曲之中,快快乐乐的洗澡。
傅尔宣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握紧门把用力一推,才发现门居然没上锁,这小妮子的粗心大意真是无人可比。
纯白色的房间里面,没有半个人影,只听见由浴室那头传来的歌声,像是对不准轨道的唱针,一直反覆高唱——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不甚高明的歌声,把大师作的歌曲唱得乱七八糟,不过倒是唱出了他心声。
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是啊,他单恋了她一年半,这段期间几乎找遍大上海。就像月光恋着海洋,只能等待夜晚出现,一直等到海洋发现月光的注目,回头凝望海洋,这蜜也似的银月才开始泛出光芒,他花费的心血才渐渐得到回报。
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啊!燕子你说些什么话?教我如何不想她?枯树在冷风里摇,野火在暮色中烧,啊!西天还有些残霞,教我如何不想她?
葛依依的歌声内容完全反映了他的心情,除去她恐怖的歌声不说,她和他的默契倒是令傅尔宣挺感动的。过去那一年半他的心情真的就像她最后所唱的:教我如何不想她?也许当初刘半农教授也有和他相同的心情。
水哗啦啦的流,不时还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傅尔宣猜想她这顿澡大概要洗很久:心里盘算着乾脆把浴袍留下,自己悄悄地离开,免得打扰到她泡澡的兴致。
傅尔宣考虑直接把浴袍挂在浴室的门把,那样她比较容易发现浴袍。才刚想要这么做,浴室里面的泼水声突然停止,接着传出一阵窸窣的声音,然后门就被打开!
傅尔宣呆住了,葛依依也是。傅尔宣万万也没有想到她会就这么裹着一件大毛巾,从浴室里面冲出来。葛依依更料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两人当场就站在浴室门口,傻傻地对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女方还没尖叫,男方反倒先呼天抢地,极力澄清。
“我只是担心你没有换洗的衣服,才特地拿了这一件浴袍来给你,就是这一件浴袍,拿去!”
傅尔宣急急忙忙把浴袍塞给葛依依,就怕她误会他是色狼或是登徒子,对她有什么不良的企图,但是葛依依可一点都不怕哩!
“谢谢。”她大方地接下浴袍。“你人真好。”收留她不说,又担心她没乾净的衣服可换,真是个太好人哪!
“不客气。”不期然接触她柔荑的傅尔宣,却像是被火烫到似地缩回手,心脏怦怦地跳。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然后飞也似地跑回房间,坐在床沿大口大口的喘气。
“呼!呼!”
他一定是疯了。
傅尔宣哀号。
单看着照片,就让他心动不已,何况是直接与她面对面?简直是自找麻烦。
想起葛依依仅裹着毛巾,既清纯又娇媚的模样,傅尔宣又是一阵心跳加快,胃和肾都一起往上提。
他努力不去想她雪白的肌肤,但她葱白的颈肩总会像电影胶卷,不断在他眼前重复播映,摧毁他的意志。
他完了。
他努力给她一种绅士的感觉,尽量给她留下好印象,没想到却被她抓到他偷偷闯入她的房间,这下子她一定很讨厌他了……
叩叩叩!“我可以进去吗?”
傅尔宣才在懊恼,葛依依偏又挑这个时候敲门,害他一颗心怦怦地跳。
“来了。”他赶紧走过去将门打开,同时担心她会不会是来告诉他,说她决定不留下来了,因为他做了失礼的事……
“抱歉打扰你,我只想再一次谢谢你,并且告诉你,这件浴袍太大了,你没有更小的吗?”她抖抖身上的浴袍,抱怨他借给她的浴袍太大了,看得傅尔宣快喷鼻血。
她身上的浴袍哪会太大?根本太小了!小到她的乳沟都看得见,她对尺寸的观念,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是我衣柜里面最小的浴袍。”他尽力忍住逆流的血液,不让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