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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关心国家大事和社会发展,每天躺在床上既看电视又看报纸。
周剑非和端木情接过小保姆送来的茶,边喝边谈。先是询问病情和医疗情况,然后慢慢话入正题。
“胡老还记得冯唐吧?”
周剑非问。
“怎么,冯唐出事了?”
提到冯唐,胡久如显得有些激动,但一时还分不清那表情里所显示的倾向。
周剑非便把来意诉说了一番,胡久如听后足足有分把钟没说一句话,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说:
“唉,冯唐到底消息还是不够灵通,要不他前几天准抢在你们前面来看我了!”
周剑非先是不知道胡久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随即一想也就明白了,却又不便表什么态,只好微微一笑算作反应,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此时的胡久如却显得很平静,不像刚才听到冯唐的名字时那么激动了。或者也可以说平静中包含着激动。他说:
“你们来晚了几年,要不就在这门外走廊的东头有一个用木板搭的鸡窝,那时不是时兴养鸡吗。有一天我老伴在吃饭时随便说了一句,‘我们真得弄一个鸡窝才好,要不这几只鸡成天在屋里翻腾脏死哪’。那天冯唐在场,顺便说一句冯唐当年是我家的常客,或者应该说至少算半个主人吧,比我儿子还照顾这个家。听到老伴的话他当即说了一句‘这好办’,大家也没在意,谁知星期天一大早他来了,还带来一个木匠,抱来一些木料。他亲自动手同木匠一起,干了一两个钟头一个‘高级鸡窝’便建好了。”
胡久如沉默片刻,然后说:
“我举这个例子是什么意思,你们都是明白人,自然就用不着我解释哪。一句话那时冯唐是我家的常客,建鸡窝这样的事也是常事。我老伴很感动,说他比儿子还管用,要是有这么个女婿就好了,可惜没有女儿。一直到他当了副厅长,还是不改当年,我们都觉得过意不去,再三劝他经常来走走我们欢迎,就用不着动手动脚的了。他总是说:‘我在你们二老面前永远是小辈,做点事情算什么’?”
周剑非听得入了神,听口气这位离休老厅长似乎在表扬他们的考察对象,但看表情却又不像。说真的,对这类事该怎么看他周剑非一时也分辨不清楚。你总不能说,一个年轻干部根本不沾领导的边就是品质好,经常往领导家跑干点像修建鸡窝一类的事就是品质不好吧?既然分不清是与非,那就先听下去吧,听了再说。果然,他慢慢地终于听出味儿来了。胡久如话锋一转,口气也变了:
“嘿,自从我办了离休,这小子的行为一下子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由常客变成了稀客,我倒床后来过一次便再也见不到踪影了。有人告诉我,他转移了阵地,成了新厅长家的常客,岂止如此,攀高枝跑副省长家了。这也难怪,市场经济嘛,价值规律起决定作用,可一个人的感情……唉!”
胡久如又激动起来,周剑非连忙劝解:
“老厅长别激动,别激动!”
胡久如笑了,说:
“是呀,用不着激动,人生百态嘛!我有一个体会,还有一个反思,现在不是很流行‘反思’吗,我‘反思’了。”
周剑非又听得来了兴趣,忙说:
“哦,我们倒想听听胡老的体会哪!”
胡久如望了坐在一旁始终奋笔记录的端木信一眼,笑道:
“我是随便谈感想,你就不必记录了,不过,记录也没关系,随你的便吧。我先谈体会。”
“睡在床上这几年我越来越有一个明显的感觉,一个干部特别是一个领导干部,只有当他离休了退休了,与一切权力绝缘了,也就是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就连对现今的当权者提建议也不愿去做或者做了也不管用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过去当权时围绕在他周围的那些人,谁的品质好,谁的品质劣!”
这位过去的厅长现在已同一切权力绝缘的离休干部语气很随便,随便中带有几分激动。作为听者的周剑非却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他有一种感觉:不仅仅是在听对某一个人的评论,而是在听课,听一堂生动的哲理课。一贯只埋头记录的端木信也显得有些激动,多次抬头感动地看看半躺在床上的讲述者,再低下头去做自己应做的事,将老厅长讲述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像是学生在课堂上作笔记。
周剑非正在震动中沉思,又听到胡久如继续在说话,语气依然是平静中带着激动。
“我刚才不是说我反思了?是的,反思了。但是反思的结果不太妙,有些事依然模模糊糊难以分清,关键还是过去把理智和感情搅在一起,搅得太深了,搅成了一团糊糊,现在用什么办法也很难分开。比如说吧,冯唐的每一次提拔都是我竭力推荐的,为了他的事,你们组织部我都不知去过多少次。现在我就在反复地想,当时支配我的到底是理智还是感情?或者两者各半?冯唐平时在工作上表现是很出色,不仅交给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而且还经常主动出点子为领导解难分忧,这样的干部不提拔还有谁能提呢?过去跑组织部门推荐,在厅党组会上积极为他说话,想到的就是这一面。却没有想到别的事,比如盖鸡窝那一类事,那种事实在太多了。这类事是不是也是促使我积极推荐他的支配因素呢?过去连想都没想过,现在想到了,是冯唐绝情寡义的行为促使我想到的,但是依旧隐隐约约,不敢承认。倒是老伴比我清醒也比我坦率,她早就说过:‘你看错了人,他当时献殷情就是蒙蔽你的眼睛,骗取你的感情。现在看清了吧?’看清又怎么样?晚了。我担心,各级政权交给这样的人去掌握,怎么得了,太危险了!”
说到这里,该说的话胡久如似乎都说了。端木信也收起笔记本,面部略带感慨地准备起身告辞。周剑非暂时没动,他在考虑如何对这位离休厅长表个态。他觉得对冯唐的事不便具体表态,广泛听取意见嘛,这是其中的一种意见,也是前段时间有所感觉但无人说出的看法。对这样的事提到什么程度来看他还没有把握,需要思考。但对这位躺在床上的离休厅长详细地提供了被考察者的情况,特别是那些有代表性的看法和警语则是应当感谢的。他想好了几句话正准备开口,却又听见胡久如继续说话了。他说:
“部长今天亲自登门看望我,听取我的意见,使我十分感动。本来该说的话都说了,因为感动,又想起几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周剑非连忙回答道:
“当然该说哪,今天我们是登门求教,胡老有什么指教尽管说,我们绝对乐意听的。”
听到胡久如还有话要说,端木信也重新坐下取出了笔记本子。
胡久如高兴地笑道:
“其实也是个人的一点管见,不一定恰当,既然部长有诚意,就说出来供参考吧!”
他清清嗓子认真严肃地说道:
“你们现在处于权力的顶峰,就像当顶的太阳红红火火的,许多人都会围着你们打转,都想沾点光借点暖,都会将各种溢美之词向你投来,让你生活在赞扬声中。在这种时候头脑不冷静,就会飘飘然,昏昏然分不清良莠,弄不好就会上当的,等到醒悟过来已经晚嘞!还是我开头时说的那句话,只有退下来和权力绝了缘,才能识别谁优谁劣,那不是晚了?”
他说着兴奋地笑了:
“这是我个人的体会,仅供参考,再次感谢你登门看望。”
周剑非也很激动地站起来紧紧地握住胡久如的双手,诚挚地说:
“胡老,非常感谢你的指教,我一定铭记在心,还要将你的这些宝贵体会传达给组织部的同志,让大家共同受益。希望你保重身体,延年益寿!”
从胡久如家出来已经十点过钟,周剑非对端木信说:
“我们来它个连续作战吧,明天一上班就去黄副省长办公室,你回去打电话同他联系一下,如果他没有特殊事就这么定吧。”
端木信是一个很仔细的人,他在答应回家后马上给黄人伟打电话的同时又问:
“要是黄副省长问起约好今天晚上去的为什么没去怎么回答?”
是呀,怎么回答?就直说看见冯唐的车子停在他家门口,故而没有进去?不妥,周剑非略一思索,说:
“就含糊一点说,今晚本要来的,有事情耽误了。”
谁知回到宿舍周剑非便发现桌上留有一张秘书写的条子,上面说常委办公室通知,明天召开省委常委办公会,研究教育问题,时间暂定一天。
他看看表估计端木信已经到家了,便赶快翻开电话本给他打电话。端木信刚进门,他在电话上作了布置:明天的常委办公会,根据内容黄副省长不一定参加,要他问一下,如果是这样,请考察组的两位组长跑一趟省府,他端木信陪去。
第二天一早,他刚起床便接到端木信的电话,他联系过了,黄副省长果然不参加今天的办公会,答应上午在办公室等候,谁去都行。端木信在电话上放低声音告诉周剑非,黄副省长根本没问起昨晚他们为什么不去的事。看来他们回避是对的。端木信又告诉周剑非,考察组副组长张清云答应去,但组长高国强不干了。他说考察组向部长办公会汇报之后便算完成了任务,至于还要征求这个那个人的意见,已经个属于考察组的任务。
周剑非明知高国强有情绪,对最后形成的方案持反对意见,他既然不愿再于也不好勉强,便对端木信说:
“他不愿去就算了,你同张清云同志去吧?”
端木信却没答应也没放下电话,周剑非便问:
“怎么,还有什么意见?”
端木信说:
“我估计也许会不那么顺当,如果不忙我看还是改在明天你亲自去听听为好。”
周剑非知道端木信有顾虑,而且也知道他的顾虑所在,便说:
“不是已经告诉黄副省长今天早上去吗,再改时间不好。反正听意见嘛,又不作什么解释和说明,一听二记嘛。我看这样,请吴泽康副部长和你们一起去。”
端木信自然不再说什么了,周剑非又拨通吴泽康家的电话,向他说明情况交待了任务,之后才匆匆洗脸、早餐,赶到常委会议室差一点迟到了。
常委办公会结束时赵一浩叫周剑非留下告诉他,他已向钱林通报了三江市长的调整方案。他对周剑非说:
“钱老最初有些不高兴,说‘这样的事还劳你的驾跑来告诉我,小周来一趟就行了嘛,他躲着我干什么?’”
周剑非笑道:
“看来你去是对的,如果我去问题就复杂了,他老人家的脾气呀。”
赵一浩也笑道:
“看那表情,我知道他还是对没安排冯唐有意见,对我又不便直说所以借题发挥。我便要了个小手腕,对他说剑非过去是你的秘书,由他代表省委来向你通报情况征求意见,就显得对你老不够尊重了,所以决定由我亲自来。老头一听这话才笑逐颜开,连说了几声感谢,感谢!”
周剑非迫不及待地插问:
“他正式表态了?”
赵一浩说:
“表了,他说他只不过向周剑非提个建议要他转告省委,至于具体怎么安排还是你们的事,不一定都照他的意见办。”
听到这里周剑非舒了一口气,说:
“这就好办了。”
赵一浩说:
“你别慌,还有下文哩。钱老说了前面那一段话之后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一个问题:你们打算拿冯唐怎么办?年轻人好强,再让他在三江当副市长恐怕不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