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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就开门见山吧,老冯?”
冯唐从容不迫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赵一浩,说:
“请你先看看!”
赵一浩接过来觉得那信封面熟便已猜到了几分,抽出信纸一看果然不错,正是那封已经看过的匿名信,不仅内容相同连信封的式样和封面的打印字样也是一模一样的,说明寄件者是一个人。他皱皱眉头,将那信纸丢在桌上,盯住冯唐问:
“我已经见过了,你对这封信怎么看?”
冯唐想不到省委书记会来这么个单刀直入,一时来不及仔细考虑,便顺口而出回答道:
“这类事情真也好假也好,是很难说得清楚的。”
“哦?”赵一浩依然盯着冯唐:“说不清楚,你也这么看?”
不等冯唐回答,他便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道:
“根据我的了解,情况是不是这样:沈琳和陈一弘的前妻以及陈一弘都是大学的同学、好友。陈一弘的妻子冯菲因车祸身亡留下一个孩子,沈琳出于友谊经常照顾陈一弘的孩子,并且常常将他领到家里来。沈琳同丈夫韩刚关系本来不好,这时因她时时照顾陈一弘的孩子而加深了矛盾,甚至提出离婚,沈琳出于对亡友冯菲的情谊,不理睬丈夫的指责,不回避夫妻矛盾的扩大,依然我行我素,按理说这是一种高尚的行为,应当受到社会的支持绝无可责备之处。就在这时,陈一弘为了不让沈琳因协助自己照料孩子而扩大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便把孩子送到亡妻的父母家去了。但沈琳夫妻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改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怎么改善得了呢?后来在韩刚的坚持下他们离了婚。沈琳自由了,由于双方的主动,过了一段时间陈一弘和沈琳结婚了。”
赵一浩就此打住,问冯唐:
“你看我说清楚了没有?”
冯唐又被将了一军,正自考虑如何回答,赵一浩却紧追不舍,将棋子一举又将了一军,问道:
“老冯,你说说他们的婚姻是违纪违法还是违反道德准则?”
冯唐又输了一着,他像是遇上了棋艺高超的对手,连输数步弄得很被动很狼狈,只好甩出最后一招:
“我当然不信这些,只是群众舆论不可不注意。”
赵一浩笑了,说:
“群众舆论确实要注意,但正确的态度应当是一听二分析。正确的要采纳,不正确的要引导,弄不清楚的要调查。为了一个市长的安排,考察组两下三江市连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都亲自出马,够慎重了吧?更重要的是弄清了事实,所谓舆论实则是少数人制造的谣言,如果我们被这样的所谓‘舆论’牵着鼻子走,我们算什么样的领导者?”
这像是棋局上的最后一将,把冯唐精心策划堪称得意之作的一盘棋将死了。冯唐毕竟是冯唐,他岂能就此认输,以狼狈之身、失败之情灰溜溜地离开这间房子和这个咄咄逼人的省委书记?不,冯唐不是那种人!他脑子一转,忽有所悟,便绝处逢生地又理直气壮起来了。你赵一浩抬出亲自出马的组织部长周剑非,我冯唐就偏拿他开刀。于是他端起刚才警卫员引他进来时照例沏的一杯浓茶喝了一口,不急不慢地说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昨天收到这封信,恰好今天省里的领导来了,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有责任将它交给领导,作为一个信息让领导知道知道,心中有数。”
赵一浩马上接过他的话头:
“对,你收到了匿名信,把它交给组织是对的,还有别的事吗?”
冯唐这时完全由被动、狼狈转为主动,乃至理直气壮起来了。他重新摆出一副进攻者而又是委屈者的架势,以一种不平则鸣的语气说道:
“我这么晚来找一浩同志,最要紧的不是为了这封信,刚才我已经说了,只不过作为一个信息向组织反映一下。今晚我来主要不是为了这个!”
“哦?”赵一浩警惕起来:“那么说主要是为了什么?”
冯唐以委屈者的口气说:
“对领导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主要是对周剑非同志有意见,他不公道有偏心,而且手段恶劣,想一手遮天!”
原来如此!赵一浩按耐不住内心爆发的火气,差一点站起来拍桌子了。但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以平静的口气说:
“好吧,你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吧。”
冯唐说了,他把在黄人伟副省长面前说过的话差不多又重复了一遍。当然在书记面前他不敢那么放肆,那么声色俱厉。可谓语气平和,言辞尖厉。中心意思依然是周剑非不公正,一手遮天!
赵一浩耐着性子听完后反问道:
“你说说周剑非是怎么一手遮天的?”
那语气依然平平静静没有一点以势压人的味儿。冯唐因此而完全消除了顾虑,除去了无形的压力,理直气壮地回答说:
“据我得到的确实消息,在考察中我的得票率很高,考察组内部也有两种尖锐对立的意见,但周剑非向省委隐瞒了真实情况,只汇报了一方面的意见。”
赵一浩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周剑非没有全面反映情况呢?”
冯唐有些语塞,自然地又一次感到难堪、狼狈,他不能将考察组组长高国强推出来,人家是一片好心哪,怎能恩将仇报让别人落一个泄密的罪名呢?于是他回答说:
“我是听别人说的。”
口头上这么说,表情上也理直气壮,内心却在发抖,万一赵一浩追问听见谁说的,怎么回答呢?
出乎他冯唐的意料,赵一浩没有追问,而且他显然地希望和解而不想将气氛搞得很僵。
“我劝你不要去听那些胡言乱语了,”赵一浩的语气依然平和,但态度却很严肃:“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考察组的报告不仅全面地反映了你和陈一弘得票率的情况,而且还详细汇报了考察组内部的不同看法,也就是高国强和张清云的不同看法。汇报者正是你所谓‘一手遮天’的周剑非!我还可以告诉你一句:他是客观地汇报的,没有带任何个人情绪。”
赵一浩说到这里停了停,然后干脆和盘托出:
“不错,正如给你传递消息者所说,你的得票率还是很高的,可以坦诚地说和陈一弘不相上下。但省委经过认真考虑,认为陈一弘当市长比较恰当!”
不知是哪一股神经在起支配作用,冯唐反应很敏感。赵一浩的话音刚落,他马上态度鲜明地表态说:
“省委的决定我衷心拥护,我只想提一个要求:希望尽早调离三江,请省委考虑。”
其实调离三江提拔的事他冯唐早已知晓,虽说省委只是原则确定,却已经有人向他透露了,这就是冯唐之所以是冯唐了。他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他知道陈一弘的市长是当定了,之所以依然和韩刚作交易使出匿名信这么一招,也只不过是为了捣乱出出气而已。能成功更好,至少可以将那位稳坐钓鱼台者搞臭。谁知这位省委书记亲自出马,落得个全盘皆输,认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到省里哪个厅局当个一把手也不错,也算凯旋而归吧?虽说在上级的天平上,厅局长不如州、市、地首长的分量重,发展前途自然受到影响,但事在人为。
冯唐的脑子正在“急转弯”,忽然听到省委书记回话了,依然是语气平和,但态度却严肃,甚至他那常带笑容的面孔也一变而为冷若冰霜了。严肃的表情强化了严肃的谈话内容。他说:
“可以告诉你,省委有这个打算,吴泽康同志刚才不是已宣布了吗?把你调回省级机关。不过,你要明白不是为了照顾情绪,而是为了更好地发挥你的专长。在省委没有正式发出通知以前,你要很好地同陈一弘配合,干好自己份内的事,这也是对你的考验,希望你今晚在常委会的表态不仅仅具有表面价值!”
这样说只不过是一种策略而已,双方都不是傻瓜,他冯唐在常委会上那番冠冕堂皇的话是否只具有表面价值,已经被他刚才的表演澄清了。
冯唐听得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足智多谋的自己竟然失败得这么惨。他忽然想起《红楼梦》的作者对王熙凤的评语:“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一种苍凉之感顿时涌上心头。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情绪几乎在心上同时升起;不,在我冯唐面前没有失败这两个字,只有策略性的撤退和转移。人的本能就是竞争,就是要出人头地!“置身须向极高处,举首还多在上人!”这是哪里的对联,想不起来了,管它哩,我冯唐要挣扎,要竟争,把输了的分数夺回来。从现在开始,从眼前开始。说几句什么收场话呢?他正自考虑,却听到对方那位步步进逼的省委书记说话了。
“老冯,我还要向你提一点希望,希望你在省委作出调你出三江之前好自为之,接到调令后堂堂正正的走出去,而不是爬出去,更不是被人抬出去!”
赵一浩说这番话时没有再笑而是板着面孔,十分严肃,使冯唐听了感到分量很重很重,大有泰山压顶之感。他清楚地意识到省委书记分明是在对自己提出警告,难道他?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呢?他又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并意识到自己应该怎么办了,便连忙表态道:
“我记住了,我一定按照一浩同志的教导办,绝不辜负省委领导的关心,请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看看表,说:“夜深了,一浩同志休息吧。”
互相握握手,赵一浩将他送至房间门口道了一声“晚安”。
冯唐踏着楼梯急步下楼,他觉得很悔气,像是打了败仗的逃亡者;同时又隐隐地有某种担心,难道他听到了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冯唐离开之后,赵一浩看看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五十分了。他忽然想起中组部的考察组,周剑非也不打个电话来通通消息。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常用电话小本子,走到窗台前的电话机旁伸手去拿那台专供省级领导用的红机子,已经接触到话筒,他却又将手缩回来了。就这么沉不住气?有什么情况周剑非会打电话来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对冯唐说的那句话:“堂堂正正的出去”。本来就堂堂正正嘛,管它哩!
他于是离开电话机旁,洗洗漱漱上了床。他已经安排好了,留下吴泽康和端木信协助市里搞选举,自己和陈一弘及省委副秘书长和处长们明天一早去何家渡水利工地。定好了的明天七点半钟早餐后就出发,该睡了。好好地睡一觉吧。
十六
第二天按计划分头行动,卫亦前和吴泽康去协助市人大忙市长选举的事,赵一浩则在陈一弘的陪同下去了何家渡水利工地,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在招待所吃过晚饭之后,卫亦前和吴泽康按计划去找冯唐个别谈话。赵一浩叫来端木信问他知不知道陈一弘家的住处,端木信说知道,赵一浩说:
“我们到他家去看看,就我们两个人去不要告诉其他的人。”
端木信笑道:
“微服私访呀?秘书也不去?”
赵一浩说:
“他在屋里守电话,也许苏省长和剑非会来电话的。我们漫不经心的走出去,只当是散步,散到陈一弘家不就得了。”
赵一浩和端木信刚走出招待所,警卫员便跟上来了,随同警卫员一起跟来的还有三江市的公安局长和两个干警。赵一浩对端木信说:
“你看,失去自由了吧?”
他只好停下来婉言谢绝公安局长的奉陪和保驾。公安局长说这是他的职责所在,经过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