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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一向反对陈一弘最激烈的丁奉们怎么一下子便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意味着什么?像在唱一场闹剧。
首先感到意外的是陈一弘自己,他已经暗自准备好了的反驳词原来是多余的了。他静静地瞄着丁奉,这个心目中的“政敌”一下子变得不可琢磨起来了。
其次感到意外的是赵一浩,他已作好准备,要借此机会给丁奉一点颜色看,要叫吴泽康他们把调查材料全面端出来以正视听,谁知道他的态度一下子变了,变了就好嘛。不管是真变假变,总比无理纠缠好。他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对丁奉们态度转变的认同。
卫亦前也是最感意外的一个,“这个老家伙是怎么搞的,简直莫名其妙!”他那抢先表态反驳了奉的准备用不上了。是否因此而感到遗憾?别人看不出来,也没有谁去注意他。
存心看热闹的人多少有些泄气,但也无可奈何,他们的原则是有戏就看,无戏就散,听其发展。
总之,会议室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便松弛下来了。这也体现了丁奉和他的“战友们”的威力。
如果认为丁奉们大张旗鼓地前来求见省委书记仅仅就是为了说那几句表示拥护省委的决定的话,那就错了,至少是不全面的。这一点多数的在座者心中是有数的,大家隐隐约约地感到,他们之所以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有文章的。
果然如此,在作好必要的铺垫之后,文章出台了。
丁奉横扫了周围一眼,他那眼神虽然有些黯淡了,但余威犹存,依然放着光芒,体现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光芒。
他横扫了周围一眼,最后将目光轮流地停留在省委书记赵一浩和三江市市长候选人陈一弘的身上,不紧不慢地说,音调依然是抑扬顿挫,轻重有别。
“我们已经作过调查,过去那些对陈一弘同志的说法,特别是,哎,干脆说透了吧,反正都是知道的,就是那个“巧夺民妻”的说法,根本没那么回事。陈市长和小沈的婚姻合理合法,无可挑剔!所以我们拥护省委的决定。”
说到这里他又暂时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候听众的反应。他那眼神有些特别,像是法官在法庭上宣判了对一件冤案的平反,得意地等待着旁听席上传来的掌声,乃至陈一弘感激的眼泪。
有点出乎了奉的意料,会议室里虽然又一次产生了小小的骚动,但并没有发出任何掌声,而是引来了一阵窃窃私语。
作为被平反者的陈一弘,并没有一丝一毫感激涕零的表情。他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表面平静,内心激动,不是感激而是气愤,这又是耍的什么花招?经过调查,向谁调查,不就是你们自己?
卫亦前也觉得很奇怪,那强占民妻的话他分明就是第一次也是第二次、第三次从丁奉口中听到的,当然还有冯唐,还有副市长张林增,然而,他们都异口同声:“丁奉等老同志的意见”,现在倒成了“经过调查”了,你向谁调查,向你自己?
至于丁奉,在座的人对他的发言怎么看,他才不在乎呢,否则他就不是丁奉了。
但因为没有得到当众喝彩,他又有些生气,便将那本想暂且不谈的专业户标兵问题搬了出来。他说对这类事的是是非非由组织上去判断,具体问题由组织上去调查,他们的态度是相信组织。以示还有伏笔在手,暂时把主动权交给你们,看你们如何运作。
所有在座的听众之中,唯一必须表态的是赵一浩,别人是专门来向他这位省委书记呈述己见的。你听了大半天一句不说还像话?何况人家声称代表上万名离退休干部哩,虚张声势也罢,反正他说他是代表。
赵一浩终于表态了,只有一句话:
“这样就好嘛。”
话短分量重,出自省委书记之口啊,而且态度是多么鲜明和肯定,“这样就好嘛”!关键在那个“好”字上,这是对他们的行为的充分肯定。他丁奉可以向同伴们交待了,省委书记说我们的行为‘好’,就像当年老人家说了一句:“人民公社好”,一大二公的公社风便迅速吹遍全国。当然不能这么比,但多少总有点这个意思吧!这就是目的,他已经达到了目的,不负此行呀。但也还没有全部达到目的。他瞄瞄陈一弘,想起了来到这间屋子时,陈一弘本来要走,是他丁奉要求他留下的,看来他今天的表现还好,应当乘热打铁才是。
于是他说:
“我们还有两句话要对陈市长说,”丁奉说起话来总是用复数“我们”,表示他了奉后面有人,绝非个人行动。他清清嗓子继续往下说:“第一,祝贺一弘同志荣任三江市市长。”
他的第二句话还没出口,被祝贺的陈一弘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道:
“丁老,你祝贺得太早了,还没选举哩,能不能选上还是个问号哩。”
他是笑起说这话的,虽然话中有话,但听者容易理解为是他的谦虚。丁奉大概就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他说:
“你放心,当选绝对没有问题。”
那口气既热情又肯定,好像这一场选举是操在他丁奉手上的。
会议室里又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三三两两窃窃私语,都在惊叹于丁奉的精彩表演,并感到不可理解。
丁奉想起了两句话只说了一句便被陈一弘插进来打乱了。这第二句话十分重要,不能不说的。于是,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开始说他的第二句话:
“我代表三江市几万名离退休干部,特别是两千多名离休干部,向陈市长提出一个希望。希望陈市长今后多关心一下老干部,他们革命几十年没有功劳有苦劳,打下了江山交给你们管。你们管好江山也要管好这一批老家伙,让我们共享改革开放成果,真正做到老有所养,老有所为嘛。”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加重语气提高嗓门还比划着手势:
“一弘同志呀,我对你有一个具体建议也是我们的共同要求:希望你在老同志的问题上态度要更热情一点,胆子要更大一点,行动要更积极一点,该办的事就办。我们天天讲稳定,老同志不稳定你还能稳定得了?老同志稳定了满意了大家就会支持你,你这个市长才当得稳,反过来就不用说了。”说到这里他又加重了语气,“如果说过去对你有意见,今后对你有建议,主要的就是这一条,有些人现在就是不懂得老同志在社会上的分量,不说尊老是中国的传统,连江山是谁打下来的都忘记了。你当然不是这种人,但是自己人面前不说假话,在对老同志的问题上至少你的胆量太小了一点,被业务部门那一伙不认爹娘只认钱的家伙抬出政策一吓,就不敢动了。什么叫政策,有利于稳定就是政策。今天当着省委赵书记的面我们也不妨把话说清楚:政治待遇不变了吗?现在大事小事有哪个来征求过我们的意见?文件按规定给我们看了没有?传达了没有?特别是经济待遇略为从优,从优了吗?不是从优是从劣!你们在岗的想出名目弄钱,什么考勤费,这样费那样费都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份。考什么勤?还不是八点上班六点下班,这是国家干部起码的行为,立一个名目几十百把块钱就进了腰包,老同志在一边干瞪眼。为什么当年枪林弹雨的时候,没有谁来考我们的勤,给我们发考勤费?为什么现在发考勤费又把老同志甩在一边?说我们不上班?是谁让我们不上班的?好吧,从明天起我们离退休干部通通重返岗位,行不行?”
这是丁奉当天晚上的最高音,一味高下去这支曲子就演奏不下去了,于是丁奉调整旋律来了个低八度:
“我说这些是指的现象,不是指哪一个人,三江市嘛,总的来说还不错,但是就像我前面说的,对老同志的待遇要胆子大一些,该办的事就办。我们也相信陈一弘同志一定会这样做的,这就是今天晚上我们来找领导的目的。”
话说到这里,在座的人心头全明白了:原来和预计的不是一回事,也是一回事。每一个人又都在暗自琢磨并对丁奉今晚的行为作出自己的判断,如果要将这些判断通通摆出来,差异一定是很大的,当然当天晚上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事。但有一点似乎有共识:丁奉是个很能看风把舵的演员,这么一想,他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也就不奇怪了。
在座的人中陈一弘是第一个必须表态者,丁奉们的建议、呈词都是冲着他来的。怎么回答呢?他的考虑是越简单越好,态度要热情,语言要抽象,否则将来被动。于是,丁奉的话音刚落,他便立即表了态:
“丁老谈得很好,给我们提出了很多宝贵的意见,特别是对我提出了中肯的批评。今后无论在什么岗位上我保证更加重视老干部工作,改善两个待遇,尽可能做到让老同志们安度晚年。”
人们都说陈一弘是个干实事的人,并以此获得全市人民的信任。但在必要的时候,例如今天晚上的表态,他还是学会了在热情的语言掩盖下开小差的,大概这也叫做政治上的成熟吧?
当然,丁奉也不是容易被捉弄的人,对陈一弘的表态他既满意也不满意。满意的是他总算有了一个比较好的态度,不像过去口口声声把“按政策办”挂在嘴上,弄得一点余地都没有,他特别注意陈一弘所说:“改善两个待遇”,这就意味着可以越过有关老干部的政策去办点事了。政策是人制定的,你不可以改?过去他对陈一弘最不满意的就是这一点,今天总算没有再提“按政策办”了。不满意的是陈一弘并没有开出什么支票,改善待遇你怎么改呢?总得具体一点吧?不过,丁奉也是一个懂得掌握尺度的人,他知道在今晚这样的场合应当适可而止,自己已经得了一分,应当是收兵的时候了。于是他说:
“我们欢迎一弘同志的表态,虽然太抽象,我们也还是相信心是诚的。今后我们再找时间具体化,行不?”
“行,行!”陈一弘连连点头。
这边算是收拢了。丁奉便转头向着省委书记:
“一浩同志,我们就不多打搅你哪。关于我丁奉所遭受的打击,还有我们很多抗日战争吃过糠,解放战争受过伤,抗美援朝渡过江的老家伙们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你是从外面调来的,不知道我们这个省的历史,更不知道三江的历史,我们希望找个时间对你谈谈,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呀?”
赵一浩笑笑说:
“行呀,如果有时间我们就聊聊吧。这个省老干部的情况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来了几年,省级老同志的家里我都去过,有些还不止一次哩,像你刚才提到的钱老等,每年至少一次吧,听他们谈了不少,包括你丁奉老同志的大名,我早就知道了。”
后面这句话像是无心而说,也似有心而语。丁奉似乎也听出一点味道了,从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一种尴尬之情从他脸上漾起但又迅速地消失了,他重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你早就知道我的大名哪?好呀,我丁奉是臭名远扬!他们对你说了我丁奉一些什么我管不着,我还得说说他们哩,两边听听这才叫全面嘛,我听候你的通知好吧?”
“行!”
赵一浩说着站起来和丁奉及其余四人一一握手,说:
“今晚就谈到这里吧,以后再找时间听你们的。”
那语气和表情都是不可改变的,丁奉等五人也只好站起来接受书记的握手。特别是那四位离退休的局长坐了大半天连一句话都没捞上说,全叫丁奉包了场,未免感到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