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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家就出家,妙玉那样不也挺好?”惜春淡淡道。
“别提妙玉,像她这种深文周纳、欲盖不能的‘假正经’,有一个就足够了,还再多几个不成?”李纨皱眉:“我从来没有无故讨厌一个人,除了对她!”
凤姐立即笑了出来:“不做老好人了?我还以为你对一切事都能心如止水呢。”闻言探春也跟着笑了起来。
黛玉却一下子将茶盏撞至了地上,紫鹃忙跑过来:“姑娘,没烫到吧?”并抬眸看了李纨一眼。
黛玉虽搽着重重的胭脂,仍能看出脸色的变化,一下子就失了血色,凤姐和李纨一惊:“林妹妹,你怎么了?”到底黛玉身份已不同往日,李、王二人生怕照顾不周,忙抢着相问。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有些闷,”黛玉轻轻摇头:“也许是在屋里闷着的缘故了,我想去园子中走一走。”
“这……”凤姐沉吟,并再次和李纨交换一下眼色:“使是使得,只是天凉,倒怕冻坏了你。”
“哪有那么娇气,往常下雪天我也曾出来,只是想再逛一逛,以后只怕逛的机会就少了。”黛玉低声道。
李纨听出她话中凄测,不觉有些心动。凤姐却极力反对:“如今妹妹有了身份,再不是原来的时候了,只怕北静王爷到时见怪。”这一说李纨就不吭声了。
探春看一眼黛玉,笑道:“不如让我来陪林姐姐,只在近处走走。两位嫂子放心好了。”
凤姐其实是怕黛玉往怡红院去,那时闹开了倒不好了。如今见探春出面,巴不得推了责任,忙笑:“三妹妹陪着去我就放心了,谁还有你明白?只是一定要注意林妹妹的身体,到底她还不够三朝呢!”
谁知话还没落地,忽听珠帘响,接着一个女子柔媚的声音:“王妃,使不得。”
诸人忙抬头。早听紫鹃惊讶出声:“云承御,是你?”
“王爷说了,王妃身子弱,怕别人照拂不周,特让我过来,”进来之人正是云檀,她并不回紫鹃的话,进来后只向黛玉欠身:“云檀方才一直跟着王爷,王爷是去过怡红院后将我打发过来的,说宝二爷的病古怪,只怕是在园子里冲撞了什么,又说这大观园风水不好,不利于身弱之人居住——,如今政老爷已命人给宝二爷搬家了。只怕王妃不晓得,若念旧游园,也染了同样的病就不好了。”
云檀话不见喜怒,外人看着只是平淡道来。只是这一屋子的人哪个也不是笨人,立即听出了她话内绵里藏针、暗有所指。
于是不费吹灰之力惊了一屋子的人,凤姐暗叫不好。她当然知道——宝玉的病失玉是因,隔了黛玉和他的相见却是致重的罪魁,也就是说,现在的病症除失玉所致外另一缘由是得了相思之疾。凤姐边想边看黛玉一眼,你的宝哥哥实在是情过深了。
最难堪的却是黛玉,听完之后她的手霎时变的冰凉——这一个月她的心委实已隐忍到了极点,忍那不能明言的心事,忍那道凭空而至的圣旨,忍一些小人对自己的指指戳戳,忍躲也躲不过去的婚事,忍水溶对自己的冷淡,忍一切所不能忍;可是,忍这些却不表示她该忍水溶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于是她极慢极慢的站起了身:“是王爷亲口这么说的?”
云檀顿了一下,不知想了些什么,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回王妃,是王爷。”
“哦,那如果我不依呢?”黛玉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回王妃,您如果问云檀的话,云檀会回答——王爷的话很有道理,为您的身子着想,还是依了王爷为好。”云檀波澜不惊的看着黛玉:“但若王妃执意不从,我到底是一个奴婢,并不能左右王妃的想法。”
云檀边说边镇定的看着黛玉:“我只负责传话,并跟着王妃,王妃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好,那我要去找王爷,你一起跟着来吧,”黛玉边说边扶住紫鹃的肩:“我要去问问他,羞辱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紫鹃立即觉察出:黛玉的身子在发抖——姑娘一定是气到极致了。
凤姐此时反省过来,她一把抓住黛玉的胳膊:“林妹妹,要三思而后行啊。”她不能让黛玉就这么走出潇湘馆。凤姐敏锐的意识到:也许黛玉的一番话会将已经走向飘摇的荣国府推向深渊——,她不能让荣国府冒这个险。
于是她竖起两道柳叶吊梢眉,对着云檀厉声道:“哪来的嚼舌小蹄子,有一些规矩没有,且不论王爷有没有说过这句话,有也不能由你这么传,生怕主子好还是怎么着?我看你根本就是在搬弄是非!”说完转头命紫鹃:“还由她在这里站着,将她推出去!”
紫鹃一咬牙:“云承御,请吧。”
云檀面色也变了:“我们家王爷也没有这么说过我!”
“那是你们家王爷不知道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探春也站了起来:“别的我不知道,我们荣国府的丫头,却没一个像你这么着。”
云檀白着脸恨恨推开紫鹃:“不用你们赶,我这就去向王爷复命!”说完一转身快步跑了出去。探春一皱眉:“紫鹃,依我看,这个丫头不简单,为了你们姑娘好,你跟着她,省得她向王爷乱说。”
紫鹃立即点点头,就要跟着往外去——小红一把拉住:“还是我去吧,我原来干过粗拉活,脚程快。”说完一溜烟儿没了影儿。
“好丫头,将来肯定是有造化的,”探春瞧着小红的背影点点头:“凤姐姐,怪不得当时你挑她,果然有一定的道理。”
说完又看黛玉:“林姐姐,别放在心上,我看是这个云承御的事,保不准她有别的想法。”凤姐擦一把额头的汗:“三妹妹言之有理,咱们也别慌,就在这里等信儿——,我不信北静王爷会听一个丫头的一面之辞。”
探春扭头又吩咐雪雁:“找两个机灵的小丫头去外面看着些,有动静来回一声儿。”
雪雁应声:“我和五儿去吧。”刚掀起帘子,就听黛玉负气般的声音:“我偏要去外面,谁也不要拦着我。”
雪雁便下意识看向外面:秋风更紧了,竹子随风用力的摇晃着,天也暗了好多,大片大片的乌云正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不知怎么都向潇湘馆这个方向涌了过来。
而此时,水溶却非云檀所说刚离了怡红院,他正在前厅——所有的人都围绕着他,众星捧月一般:饮的是美酒,看的是好戏。他的唇边也一直挂着笑,温润知礼而不失身份,陪他说话的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是贾府特意请来的陪客。
“紫英,圣上出行,此次为何你倒留下?”水溶右手拈着酒盏,左手轻轻在桌上一下一下扣着。贾琏眼尖,瞧见他的动作依稀和三年前扬子江上如出一辙——不过那时他是风流蕴籍的荣公子,如今却是身份尊贵的北静王。
“从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父亲就告诫我 :‘再遇到那小子,若是他独身,倒不用避,若是父子两个都在,则必远避——若我不依,回家就打断我的腿’。”
“冯老大人虽说已告老在家,可对政事研究还是如此透澈,”水溶话语清悦,声音虽低却非刻意不让别人听到,因此贾琏将话都听在肚内。
听清后贾琏暗叫不好:这些朝堂上的纷争,如何这北静王爷倒在宴席上说起来了。难道他就不怕隔墙有耳么?正想着忽见一个举止翩然的俊美少年施施然绕过诸人来到水溶面前,并一恭到地:“王爷,这是戏单子,请您明示,要听哪一出?”
“竟是你,琪官儿?”水溶正持酒浅酌,见到来人明显一愣:“你不是脱籍了么,如何还干这营生?”
“特来恭贺王爷新婚之喜!”
冯紫英大笑:“玉涵,说吧——你是怎么混进来的,政老可不会请你。”
贾琏也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这个名唤蒋玉涵的优伶琪官——,就是因为他,当年二叔差一点儿将宝玉打死在书房。如今竟唐而皇之进了贾府,倒不知是哪个大胆敢领他进来。
却见他一笑,站直身子伸手自怀中摸出一物:“凭的是这个。”
水溶一看,轻轻皱眉:“你竟然仿造我们北静王府的腰牌?”
“出此下策,只是为了(liao)玉涵一个心愿,”蒋玉涵声音放低:“为赎罪,愿登台献技——,请王爷赏脸。”
水溶的脸色却并未因蒋玉涵的话而转变过来,贾琏看着他的两道眉毛渐渐扬起,眸色也由春波变成冰天雪地,贾琏便想站起来——他拿不准水溶会不会当场翻脸,他对这个少年王爷的性情实在是毫不了解。
千钧一发之刻,蒋玉涵却又轻轻说了些什么,这次贾琏使尽力气也没有听清,水溶的神色却奇迹般缓和下来,并伸手拿起蒋玉涵手中的戏单,只见他好似随意般一指,那蒋玉涵便笑了。
贾琏大奇:原来男子也能笑得这么好看?只是他的阴柔和水溶的翩然比起来,却还似差了些什么,也许不只是容貌上,更多的是那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势吧。
很快,贾琏便在台上看到了水袖飘摇的杜丽娘,美的象从天宫临凡的神仙,不但没有一点儿其他戏子的风尘味儿,相反一举手一投足象极了妙龄怀春的大家闺秀,只听他如水滴玉盘般的声音低吟浅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那水袖挥的像两朵乍开的白莲,象将那深闺女子难言的心事通过那美妙至极的美姿传给了在座的每个人一般,——所有的人都听的入迷,除了依旧低言的水溶和冯紫英。
贾琏忽然有些明白:怪不得宝玉挨了打,不但不思悔改,还说为了这些人死了也值得——正想着,忽见林之孝神色紧张的跑过来,低声附耳:“二爷,方才来了个女子,说是北静王爷的驾前承御。不知为何,她定要来见王爷,我怕有什么不好,没敢让她进来,如今……,如今我女孩儿正和她说话呢。”
意外
闻言贾琏看看水溶:对方自入荣府后没多看自己一眼——仿佛三年前和自己同乘一艘船的另有其人一样,他明白那是和自己撇清关系的意思,生怕自己将当年的事情抖擞出来。可是,自己不会这么无聊吧……
只是眼前的事该如何应付呢?想了一下贾琏轻声问:“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林之孝一愣:琏二爷好色可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只是如今对这个发生兴趣可是说不过去,但又不能不答:“这个么……”
贾琏瞥一眼台上风情万种的‘杜丽娘’:“和你女孩儿比呢?”
林之孝脸腾的红了,心里不由将贾琏祖宗挨个儿问侯了一遍,但依旧低眉敛目作答:“回二爷,比我女孩儿强多了,不像个丫头,倒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贾琏这才认了真,看水溶一眼将林之孝领到偏僻处:“说什么事了没?”
“好象和林姑娘……不,林王妃有关。”林之孝踌躇一番鼓起勇气:“小红那丫头正在劝她,说别扫王爷的兴什么的。”
贾琏嫌林之孝讲不清楚,眉一皱:“你女孩儿可比你们夫妻两个会来事儿多了,怪